人群七嘴八舌地劝她。 她神情莫测地去看谢凤池背上的血迹,她分不清那是什么伤造成的,可斑驳红印盛开在他的白袍上,只叫她觉得,像朵漂亮的花。 杜鹃花。 望帝春心,托杜鹃。 她咬紧牙扭头,使了吃奶的劲儿都没把人扶起来,谢凤池带来的那匹马眨了眨睫毛浓密的大眼睛,十分无辜地看着眼前景象。 洛棠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为了卖身契,为了卖身契。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将人带回去之前,不先把谢凤池身上的东西全搜刮了。 这样,她得了卖身契还不用担责任,回头一溜了之,才是上上策。 她看了眼那昏睡中的俊美青年,咬牙想,自己定是昏了头,等他醒了自己一定要走。 结果倒好,自己的病号身子未养好,接着来了个伤号,昏睡了三五日都没醒。 洛棠焦头烂额,这边煎药吃食要钱,谢凤池那匹大马也要吃草,她原本还算富裕的钱袋子很快便瘪了下去。 庞荣呢? 杜管家呢? 洛棠气得将谢凤池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卖身契,忍不住想,该不会,他真是被圣上罚了,一无所有地出来的吧! 这买卖太亏了,洛棠苦巴巴看了眼榻上的谢凤池,心想,这人原先都那般对自己了,自己也太既往不咎了吧。
可她又仔细想了想……真说起来,谢凤池对她,好像,似乎,也没有做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他不似霍光那般莽撞,空有副热心肠,实则没有主见,做事也没有章程不计后果, 他也不似赵彬,明明有着血缘关系,却比谢凤池更可怖地要对她行些不轨,甚至为了扫清前路,轻而易举便能要她的命, 甚至,他更不似崔绍那个以海清河晏为己任的正人君子。 洛棠目光复杂了一瞬,摇了摇头叫自己不去想了,院外有人唤她,她忍着咳,低声清了清嗓子,将手中笔放下出去了。 狗三在院外,两眼亮亮地看着她,见洛棠出来,赶忙小跑过来。 他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小乞儿了,如今他在县里寻了份活计,得了洛棠的托,替她将当掉玉钗的银钱送了过来。 同他一道来的,还有孙家的那位庶子,孙允,当日洛棠也是因认识狗三,才接到了孙允的活。 “洛姐姐,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也不会叫你受到二哥的刁难。” 孙允难得出一趟府,立刻来同洛棠道歉,清瘦的脸颊布满泪痕。 他今年十六,身板却因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纤弱,身上的衣料也十分粗糙,同先前耀武扬威的孙家二郎大相径庭。 洛棠看了眼这少年,不知怎得,如今她看不得比自己小的男子作这般示弱姿态,总会叫她想起那个不择手段的赵彬。 洛棠不愿多说,只道既然无事,也不必多惭愧。 孙允心中难受,他喜爱洛棠这般温柔如姐姐般的人,忍不住道:“可我担心二哥还会继续来刁难你,洛姐姐,若你不介意,不如搬出这院子,去我母亲当日住的那处吧,他不敢去的。”
第八十章 洛棠当即皱起眉。 孙允的母亲是孙家的外室, 这少年言语中虽然并未留意到这个问题,可洛棠下意识便抵触起来。 她经历了前面诸多事,早已不是当年唯唯诺诺的小娘子,连着崔绍与霍光都敢直面去呛, 已算是破罐破摔百无禁忌了。 她觉着, 如她这般身世飘零的女子, 就是要像好姐姐一般泼辣,才不会被人轻易欺辱。 于是她不卑不亢地拒绝了对方:“多谢孙小郎君好意, 只是洛棠如今行的端正,若孙家二郎再来,我直接报官便好。” 孙允立刻反应过来:“我并非是要将你当作外室……” 话未说完, 院内传来个年轻男子虚弱地叫喊声——“棠棠”。 院门口的三人都惊住了。 狗三年纪小, 可见多识广,起初见到洛棠又回了江南,还托他帮忙处理些落户适宜时, 不是没想过她与原先那位大官人闹掰了,便想着,若能替她找个可以依靠的好人也行。 没想到, 今日孙允是捅了马蜂窝,叫洛棠直接不悦起来, 更没想到, 洛棠院中竟又多了个病弱的男子。 他看向洛棠的眼神顿时充满钦佩,孙允的面色却有些奇怪。 洛棠则是没反应过来,谢凤池是近日连连高烧,烧傻了吗? 原先千方百计勾引着, 让他叫自己棠棠, 他笑而不答, 如今她身世随时可能被戳破,带来灾祸,他这一声倒字正腔圆…… 他又在图谋什么? 自己写了封证词,他当真便不怪自己当日的干脆离去了? 还真有这种好事? 洛棠沉着脸,谢过狗三替她送银钱,又告知孙允今日之事不必挂怀。 她顿了顿,轻声道:“反正,我再过几日便会离开县里。” “洛姐姐要走?”狗三诧异无比。 洛棠点头,不欲多解释,可孙允却以为是自己家中事务连累了洛棠,当即红了眼连连道歉,洛棠看不得,随口问了下他那个兄长打算如何,孙允思索了下,告知对方,兄长如今还伤在家中,若有动静,他定会来告知洛棠。 洛棠便点了点头。 离开后,狗三不甚乐意地看了眼孙允:“我原来还当你是个读过书的人呢,怎么说话这么没谱?” 孙允看了他一眼,羞赧一笑,却未有应答。 狗三没在意这人的反应,还在叹气:“洛姐姐不是不能吃苦的人,她现在一个人出来,就是想靠自己过活的,你哪怕想帮她,也多少注意点言辞,你看看你那话说的,像什么东西啊。” 孙允点头:“是我考虑不周了。” 只是少年人眼中的笑意却不是这般驯服顺从。 夕阳余晖透过窗沿的缝隙落进屋里,江南质朴的屋设上被拂了曾漂亮的霞紫。素白的床帘弯弯垂落两旁,托出了床中央上身□□,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可睫羽却颤动不停的俊美青年。 他似被梦魇着了,瘦削了不少的面庞绷得紧紧,薄唇却有一下没一下地唤着她的小名。 洛棠满脸诧异,还真是他在唤自己。 洛棠将狗三送钱的小布包放到了一旁,轻步走过去。 谢凤池伤得不轻,整个后背全是棍伤,所以洛棠请大夫来诊治过后,给他悉心上了药,又没给他穿衣,而是这么晾着趴伏在床上。 这几天,谢凤池一度烧得洛棠已经他要死了,气急败坏地给他换冷帕,灌药,如今眼见他气息顺畅,洛棠的心也稍稍定下来了些。 “棠棠……” 谢凤池似乎感知到身边来了人,极为努力地想睁开眼,可那眼皮有千斤重,他呼吸重了不少,仍是无法从病痛中脱困。 怕也是疯了魇了,才会叫那个高高在上的谢凤池,如此呼唤她。 洛棠瘪了他一眼,净手后替他重新上药。 “棠什么棠,现在叫,晚了。” 你还当你是什么侯爷吗,你现如今,也和我这本来看不上的小女子差不多了。 洛棠忍着鼻酸,上药时故意用了些力气,立刻感觉到男子的身躯在手下微微颤动了瞬。 洛棠赶忙放轻了力气,做贼心虚似的给他吹了吹。 吹完,她一顿,便有些气不愤。 自己何必还如此小心翼翼?这人现在都这副模样了,她还怕什么怕? 洛棠,你得硬气起来! 于是洛棠继续板着脸给他上药,却听得手下的人迷迷糊糊地呢喃。 “别晚。” 非是不晚,而是别晚,似在央求她一般。 洛棠隐约体察出几分不同,可还没来及反应,谢凤池艰难睁开了眼。 他苍白的脸上沁满细汗,被病痛缠绕久了,醒来后甚至红了眼底,往日里这位矜贵的侯爷有多俊美高洁,如今的模样就有多脆弱可欺。 谢凤池不顾扯到伤口的疼,咬紧牙,难掩惊惶地侧过身看向身前。 直到发现,坐在床榻边的人是洛棠,他才安定下来,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真像魇住了一般。 洛棠的动作顿住了。 “洛娘,我没来晚,对吗?”多日不曾说话,原先那高山清泉般的声音变得十分沙哑,且软弱无力。 问完许久,洛棠都没能反应过来。 她顾不上什么早晚了,只想知道,谢凤池不远千里赶过来,是为了什么? 这一报还一报的戏码,谁是谁错,她究竟还完了谢凤池没有,还是谢凤池欠了她的,洛棠的脑瓜子已经计算不清了,她也不清楚,他们二人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现如今是神志不清,才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等他清醒过来,当真还是这种态度,而非将她重新掳回去,重新惩罚她吗? 见她许久不说话,谢凤池眉头微蹙,没有血色的面庞浮出一抹沉寂晦涩。 随即,他忍不住咳了出来,洛棠眼见,一眼看到他背后有伤口挣开了,鲜血将她干净的被褥染红了。 洛棠当即跳脚:“你快别动了!” 一顿鸡飞狗跳,谢凤池极为艰难地醒了半刻钟,便又昏了过去。 洛棠焦头烂额,没法地趁着天未黑,又悄摸地去了趟医馆给他重新拿药。 心里想着,最后一次,他再折腾,自己绝对立刻就走! 说来也巧,京中剩下的后半程消息终于传到了小县城。 洛棠站在路边,听归家的货郎们打趣着说,圣上醒后,大家都以为安宁侯必死无疑,结果安宁侯严明举证,他后院中的女郎,并非娴妃血脉。 洛棠当即愣在街角,被夏夜的晚风吹凉了半截心肝。 什么,她不是娴妃的女儿? “六皇子哪肯依呢,他自己都要完蛋了,这不得拖着安宁侯下水?就把从小教养那女郎的老婆子给带了过来,” “谁知道安宁侯高啊,还攥了不少其他证据,戳着六皇子的心,证明了那女郎是娴妃一个堂妹的私生女,并非是娴妃的女儿!” “是故,那女子当年也是由顾家的人给送去发卖的,侄女儿长得像姑母,一切都说得通了,反倒是六皇子,为这么个女郎杀了不少人,叫圣上彻底寒了心。” 洛棠拎着药站在路边,只觉得头顶雷声阵阵,似要将她这个西贝货打得现出原形。 “女郎的身份是水落石出,安宁侯也不担责,不过这事儿也没结束,” 从大城镇里打听到京中秘辛的货郎,老神在在地同周围人得意显摆,“光是同那位娴妃娘娘长得相似这一点,就不是什么能善了的事儿了。” 圣上命安宁侯将那女子交出来,安宁侯自是不从,原本都快熄下去的事,因着他这一句不从,叫暮年思妻的天子勃然大怒,借着对方算计摆弄皇嗣的罪名,狠狠打了五十大板,贬为庶人。 “这还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听说,文人学子在宫外跪了三日求情,也求不回他忤逆圣意。” “说说,不就为了个女人,这要死要活的,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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