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模棱两可,话语中虽是在坦白身世,但若叫多心的人听了,难免不会琢磨出另一番意思。 冉秋便是那多心之人,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卓巧儿低垂着眼,模样恭敬,一双玉手灵巧地替冉秋系好了衣带,这才起身,浅浅笑道,“早膳已备好了,请夫人用膳。” 她这么一笑,倒显出几分稚气来,冉秋忽而反应过来,此人不过是与阿念年纪相仿的姑娘,一样是流落到此地的可怜人,未必有那些宅门中的蜿蜒心思,自己又何必心生刻薄。 她只是没来由地想起了冉芷,卓巧儿说话时,她心头便不由爬上些黏腻湿冷的感觉,就如同从前面对冉芷一般,让人不适。 许是她多心了。 这些年的生活早已将她拽离了那个偌大的府邸,让她化作一个普通女子安生过日子,如今嫁到这将军府里来,冉秋却觉得那些京中宅院里的做派又浮现出来,她忍不住又回想起在冉府中做闺中小姐的日子,只觉得心中沉闷异常,十分不适。 冉秋洗漱穿戴好,看了看屋里几个模样稚嫩的丫头,开口道,“以后不必再这么做,我不需近身伺候,你们只做好分内的事即可。” 卓巧儿脊背僵了一下,与其他人一同低声应了,随即便安安生生地待在一旁,没敢擅自上前为冉秋布菜。 冉秋在饭桌前坐下,不见顾焱的身影,便问,“将军呢?” 阿念刚要说话,卓巧儿便先道,“将军一早便起了,一直在书房待着,想来是在与几位大人在商量公事。” 冉秋本想问问,他可用过早饭没有,但看了一眼外头的天,便一句也问不出了,太阳已经快照到正头顶了,这饭说是午膳也不为过。 她不动声色地动起了筷子,往常是和阿念一同吃的,如今到了这宅子里,便又是尊卑有别了。 阿念倒不觉得有什么,且看她的样子,是早已吃过了,只等着马上用午饭呢。 冉秋吃到一半,顾焱回来了,他穿着便衣,额头上淌着些汗,胸膛微微起伏着,像是刚练过武的样子。 他直直走进来,在冉秋身旁坐下,还未待说话,冉秋看到他额前的湿发,就先拿过一旁的帕子,替他擦了擦汗,动作有些生疏,薄薄的耳廓从里透着红。 以往她也拿袖子这么替阿焱擦过汗,只是那时阿焱只比自己高一点,这动作并无任何狎昵之意,如今做起来,却像是亲密无间。 她拿下帕子,看着顾焱,满意地笑了笑,“可以了。” 顾焱看着桌上的饭菜,问道,“才起来么?” “那倒也不是......”冉秋想着自己方才洗漱打扮了一番,也花了些时间,算不得是刚起来,只是这样说未必有狡辩之嫌,她只好叹气,“你怎么知道?” 顾焱道,“我方才从书房出来时,看到她们去传了早膳。” “......算不得早膳,已是中午了。”冉秋看着自己吃了一半的饭,有些不自在地坐着,“我叫他们再做些上来吧。” 她自己睡到这时,但看顾焱的样子,是已经忙了一上午,如今他过来用膳,却只能吃半凉的剩饭,冉秋总觉得过意不去。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卓巧儿却开了口,“奴婢估算着将军该用午膳了,早已叫厨房备上,眼下将军正好来了,奴婢这便去传膳。” “不必了。”顾焱像是刚意识到周围还有人在,停下手中的动作,“你们都退下吧。” 他发了话,屋里的几个婢子都只能听令退下。 “我下午要去军营,来不及用午膳了。”顾焱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但是有条不紊,毫无囫囵之相,“你若饿了,待会叫厨房做些喜欢的来吃。” 自从到了凤阴,冉秋与他分隔生活许久,对他平日里的印象只停留在军营和出征,如今看顾焱离她又这样近,才终于觉得眼前这个人多了些生活气来。 冉秋看顾焱用好了饭,就着她早上用的水净了手,就要去换衣,忙问,“你......晚上何时回来?” “很晚,不必等我。” 看冉秋要起身,顾焱一边着衣,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下她的肩膀,“你若累了,在府中待着就好,隔壁就是小书房,里面有许多藏书,无聊的时候可以去翻翻,打发时间。” 冉秋本想替他收拾一番,听他这么说,心知他有事情要赶去,也不再强求,只好看着顾焱匆匆离去,心里头沉甸甸的。 今日,她似乎表现地有些糟,一觉睡到了晌午,也没有照顾到她这位新晋的小夫君。如今东南六城在手,阿焱他一定有很多要做的事,自己做不了别的,内宅里总要帮他打理好才是。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想起了方才卓巧儿的举动,难说此人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但她总是隐隐觉着不快。 “姑娘,今日还要出去吗?”阿念突然从门外冒了出来,她已经提上了平日跟随冉秋去难民营时挎着的小篮子,一副等着冉秋发话的样子。 冉秋站起身,只觉得身上还有些酸痛,乏得只想马上躺下,虽说今日起得晚,可算起来正经休息的时间倒不如以往。 “我今日有些累,就不去了。”冉秋朝窗子外望了望,舒展着身子,“我瞧这宅子修得煞是好看,不如你陪我四处走走,就当消食儿了。” 阿念自是满口道好,替冉秋拿了把团扇,便跟在她身旁,一边走一边四处瞧。 几个丫鬟在冉秋用过饭后就进屋收拾了,此刻只有阿念陪在冉秋身边,她好似憋了很久,终于得以喘了口气,“姑娘,这宅子里人可真多,一个个说三道四,真叫人难受的!” 冉秋轻轻摇着扇子,“说什么了?” 阿念颇有不满,“除了议论将军和姑娘还能有什么,左右不过都是觉得姑娘享了大福,竟能嫁给将军,要我看,将军能娶到我们姑娘,才是好福气呢。” “她们这样说的啊......”冉秋浅浅笑了一下,顺着阿念的话说下去,“这么看,院里人多了还真是难办。” 这样的话,倒不足为奇,凡是女儿家有了不错的姻缘,总有着各式各样“不配”之言论,若是男方高攀女儿家,却又要说对方前程一片大好了。 她在京中时,常听有人这般议论别人的嫁娶,却原来,寻常人家也少不了这些论调。 她也没奢想自己府中的人能有什么雅谈妙论,只是若成日叫这些人同自己一处待着,是让人有些苦闷。 冉秋想到这里,反倒有些怀念还没嫁进来的日子,虽说那日子还近在眼前,她却好像在立场上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自小在冉府长大,环境与其他簪樱之家相比,已是十分单纯了,尽管如此,其中的弯弯绕绕也让她觉得心累。后来过了几年清苦的日子,反而舒服许多,只是以阿焱现在的势头,日后要应对的想来不少。 冉秋思来想去,只觉得最好的时候还是当年和阿焱一同逃难的日子,虽然命悬着,但也少了许多无端烦恼,说起来,人活着,只要努力生存不就是了么?
“诶,那不是巧儿姐姐吗?”冉秋思绪飘着,阿念大叫一声把她拉回了神。 冉秋放眼看去,就见顾焱的书房门被打开一道小口,一条纤细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这才想起,方才那些丫鬟进屋时,并没有看到这人的身影。 卓巧儿形色有些仓促,她左顾右盼地背好了门,正准备离去,一转身,视线却与不远处的冉秋对了个正着,她脸上乍然闪过一丝慌乱,竟连礼都忘了施,看着冉秋,形状较好的双唇嗫嚅着,“夫人。” “书房重地,向来不许下人进出。” 冉秋停止摇扇,上前一步,“你在此处做什么?”
第67章 我让你感到不安了吗?…… 卓巧儿眼中的惊慌一闪而过,随后便恢复了平日的神色,“夫人,方才奴婢听到这屋里有响声,怕是家中遭了贼,故而急急进入查看了,往日也是将军许奴婢收拾这里的,没想到失了规矩,还请夫人责罚。” 阿焱准许此人进自己书房? 冉秋只觉得头顶这太阳变得闷热异常,心口也沉甸甸地压下一股气。 既是阿焱的意思,再说下去便是在责怪阿焱,她倒说不得了。 “你听到动静,可查看到什么了?” 卓巧儿顿了顿,“无事,只是猫儿从窗户跳了出去。” 像是为了应证她这句话,卓巧儿刚说完,遮在书房瓦上的榕树枝叶中就传来一声慵懒的猫叫。 “喵~” 冉秋抬头望去,就见一只雪白的猫探头出来,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那猫儿的眼睛亦是一青一黄,绒球似的身躯,竟和她养在府中的团团别无二致。 阿念瞧见了,只指着那雪白身影欢喜,“姑娘,那猫可真好看!” 冉秋愣了一瞬,回过神来,只觉得心里的闷气散去了不少,偏她又不甘气消得这么快,站在原地,只觉得又是无奈又想发笑。 她摆摆手,放卓巧儿离去,“罢了,你做事去吧。” “是。”卓巧儿虽面色不显,却像是送了口气般,匆忙离开了。 “团团?” 冉秋试着叫了那猫儿一声,猫儿倒是很乖顺,听见声音便从树上爬了下来,优雅地走到冉秋身边,蹭了蹭她的裙角。 冉秋把它抱起来,同阿念一起坐到了廊下。 太阳的光投在榕树叶子上,映得地上斑驳陆离。 冉秋顺着猫儿的毛,突然出声,“阿念,今日所见,总让我觉得,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生活的地方。” 阿念看她眉间有郁色,以为冉秋还在为那群下人们说的话生气,急忙道,“姑娘周身气度便与我们这些人不同,定是富贵人家出身,这宅子可不就是给姑娘这样的人住的,关那群嘴碎的人什么事?” “她们的话,我并未放在心上。” 冉秋的笑中有一丝清苦的味道,让她那张脸也看着寡淡起来。 “我只是觉着,人一旦聚到了一起,便要生出许多事端,下人有下人的心思,主子也有主子的心思,生活在这宅子里,便是要时时刻刻拿捏着各种心思,才能太平。若是身处富饶之地,出了门还要和各类妇人打交道,盘旋在各式往来中,似乎成了亲便要困顿在这些了无止境的琐事上。” “我年纪尚小的时候,以为女儿家的日子注定便是这般,直到离开了那宅子,吃了些苦,反倒明白了生活的好,有些名头看着显贵,个中滋味却比不得寻常人家。” 阿念不理解,“可是姑娘,过惯了苦日子,谁不想住大宅子,顿顿吃好的呢?” “各人有各人的体会。”冉秋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总之,我是个享不了富贵命的人。” 白猫突然抖了抖耳朵,从冉秋腿上跳了下去,兀自躺在暖黄的地上眯上了眼睛。 冉秋也站起了身,“今日身子懒得很,这才出来一会儿,便又乏了。回去吧。” 沿路的树边缘有几片枯黄叶子,地面被太阳烤出了焦躁的味道,一切都无可指摘,却又令人心生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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