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的父亲,这个白发苍苍满脸慈祥的人。 他也正看着他。 当唐天雄一触及到他的眼神,不知怎的,他又突然感到了好像有一根针扎在了他的心窝里。 那不是仅用慈祥就能概括完的了,那看似完全没有表情的脸上,好像在笑,好像在怨,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甚至能感到一种仇恨的气息,一股鲜血的腥臭都弥漫在了他的毛孔四周。 他看不懂。 正因为他看不懂,所以他禁不住想吐。 因为亲情,所以他欣慰。而这时,他感到的却是一种欺骗,没人能说得清的令人恶心的感觉。 唐笑天突然笑了,真正笑了。 一缕清风刮了进来,飘起了他历尽沧桑的白发。 这一切,让人看上去说不出地优雅,唐天雄也不禁有些痴了。 唐笑天道:“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事吗?” 唐天雄一怔,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唐笑天接着道:“对了,应该这样问你,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事吗?” 唐天雄这一吃惊非同小可,他不明白父子多年不曾相见,相见就问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喏喏地不敢开口,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是福是祸,只怔怔地望着他的父亲。 唐笑天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很严肃,现出了他多年不曾看到的霸气。 他转向大厅,面对着下面上千的人,道:“你们知道他犯了什么错吗?”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感到很惊讶,他们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是动还是静。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他们谁都没有开口,都静静地等着,看着。 每个人都在忍耐。 大厅静极了,听得见风声从耳边飘过,刮在每个人的脸上。 唐笑天也在等着,静静地等着。 他也在忍耐。 没有人知道他在等着什么,但他们相信,结局绝对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甚至令你一生都耿耿于怀的事。 大厅里仍然很静,静极了。 忍耐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本是很简单的事,但真正和一个人较劲起来,就会变得很艰辛,比最艰辛的事情还要艰辛。 一个高手并不是万能的,但也绝对不是侥幸的,他往往都还是有着过人之处的。 他能忍耐,他甚至没有一点烦躁的表现。 但时间一长,其他人就不行了。 唐天雄禁不住抬起头又看了一眼他的父亲,他猜不懂他的父亲,他甚至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傻傻地站在这个地方。 下面的人也有不少开始忍耐不住了,而不禁有些躁动起来。 有的全身已经渗出了冷汗,浸湿了衣衫。 那白衣少年自始自终都没有正眼注视过唐笑天,因为他感到唐笑天总在有意无意地盯着他这边。 他不敢触及他的眼神。 但他又总能比其他人更冷静,所以他无论如何还是被人注意到了。 幸好这里的人多,所以也不会怎么在意。 这只是一般的情况,但他还是非常谨慎。 他一向做事都比较谨慎,所以他比大多数人都幸运得多。 一个很幸运的人,就渐渐会博得大家的尊敬。 因为一个时常都很幸运的人,往往也就能得到很多别人不能得到的东西了。 太静了,静得可怕。 每个人都几近发疯。 唐笑天终于动了动,他的脸上又现出了和蔼慈祥的笑。 虽然这只是很微小的变化,但在这些人来说,他们就好像一个死刑犯突然得到解脱,有了一种快感。 他“咳咳”了两声,打破了这层平静。 没有人能想像得到这种声音的美妙。 就好像一个处于绝世中的人,眼见已无生望,却突然听到了人声。 平时你会觉得这种声音很难听,甚至觉得这是一种不礼貌,但这时没有人这么认为,每个人都感到愉快极了。 只有他能打破这层平静,没有谁。 如果继续下去,所有的人都会发疯。 他们就好像着了魔一样,自己已完全被卷了进去,不能自拔,完全没有自主的余地。 而他们的主宰就是唐笑天。 所以只有他能打破这层平静,只有他还能发出这种声音,真正的人类的声音,象征着人类的生机。 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一名大汉忍不住从喉间涌出一口浓痰,呕在当地。 他周围的人都只是看了他一眼。 若在平时,他们一定会咒骂声四起,甚至会动起手脚来,但这时,他们竟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并不比他好多少。 一名大汉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将手上的流星锤扬了扬,咳了咳,清清嗓子,大声道:“老堡主有什么吩咐,直说吧。我们都直汉一个,没什么涵养,老堡主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定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惜。” 那大汉五十出头了,显见跟老堡主还有些交情,在众人中也还有些威望,所以他这一发言,其他人也都附和着道:“对,对,老堡主有什么吩咐,但说不妨--” 唐笑天道:“我这一退隐,眼见着唐家堡萧瑟成一片,大家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朋友,不知道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众人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追究唐天雄的罪过。但唐天雄既是现任堡主,他们又怎能开得了口。 他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唐笑天看出了他们的心意,道:“各位但说无妨,一切自有我做主。” 唐天雄此时也明白了他父亲的意思,不禁冷汗直流。 他想解释点什么,但他又怎开得了口。 他自知内心有愧,所以向众人一眼,只希望他们少开口为好。 他已不能像平时那般发号施令,而最多只能以这种形势警告别人,但他看起来却显得有些可怜,甚至有哀求的意思了。 但人们毕竟迫于他的地位,仍然没人开口。 就算老堡主真能严肃追究责任,但他们毕竟是父子,总不会无情到翻脸的地步,所以没人开口,他们都知道这一开口,存着多大的隐患。 这都是致命的隐患。 所以他们都宁愿做缩头乌龟。 没有人愿意跟自己的生命过意不去的。 是缩头乌龟也好,不是缩头乌龟也好,都比一个死人好多了。 唐天雄也感到很满意,满意极了。 他甚至在沾沾自喜,自己的震慑力总算不减。 但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应该太自信的,因为这世上总会有很多令你想不到的事发生。 所以他很快看到一个人站了出来。 那人面色黝黑,五短身材,行走起来好像一个肉球,他站在人群中一点不起眼,但这一走动,便显得异常注目。 其实他的这种举动对任何人来说都会很注目的,甚至今天的事会流传为武林的一段佳话。 唐天雄看到他,顿时惊惧顿生,他感到了一点不祥。 唐笑天微笑着看着他,显然时满意极了。 曾经,他是他最得以的战将之一,在这种时候,还是只有他是最忠诚的。 那人走得很满,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坚实,就像他的人生一样。 但他这一次是否就走稳了这一步? 没有人知道。 他赌得太大,太冒险,别人不敢,而他敢。 如果他赌赢了将是一身荣耀,如果输了将会赔掉自己得性命。 每个人都暗暗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他一步步地走向前面,似乎本身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他的脚步坚定、沉稳,决没有反悔的意思,而这也是他不能反悔的。 他停下来,站在人群前面,面对着两位堡主,顿时也凛然生威,每个人都不由在心底为他助喝一声。 他也是近六旬的人了,但全身充满了一股强劲,眼神里爆发的怒火是比青年人的更炽热、更摄人。 没有人想到这种老头子还有这般的光环。 因为眼神象征着一个人的衰老。当一个人的年岁越大,他的眼神也就渐渐黯然无光了。 其实,他们又怎么知道,在老头子的心底,始终存着一份信念,一种让他连死都不能瞑目的信念。 如果他不能达成这种信念,即使他的英魂也会不安宁的。 他一直在忍耐,在等待着机会,现在,他知道机会已经来了。 无论怎么样,他都要试一试。 他本是一介莽夫,所以忍耐对他来说越会令他痛苦,这种忍耐越久,他心底积郁的怒火越大,而一旦爆发,也就越是猛烈。 他本来不是个会懂得忍耐的人,但他必须这样做,因为他知道,他不忍耐,不等待时机,他也只会白白牺牲。 几十年的江湖阅历,这一点见识他还是懂的。 他知道老堡主一定会重出江湖的,而这时,将是他最好的机会。 在他们这些人的心目中,老堡主永远就是他们的偶像,永远值得他们尊敬,他们甚至像神一样地恭敬他。 这是他们共同打下的天下,他们曾经是生死与共的战友,是好兄弟。而他的仁政,更令他的兄弟们心服口服,宁愿为他赴汤蹈火。 但他的子孙却与他相差得太多,一个人是家族的光荣,一个是家族的耻辱。 他残酷苛刻的统治激起了无数人的反对,以前的团结统一、人心向背,现在已是分崩离析,大家纷纷与他脱离关系,他们等的,也就是这么一天,等着老堡主出现,他们要讨个说法。 那人上前首先向唐笑天行礼问好道:“堡主一别多年,别来无恙吧!” 唐笑天也道:“汪堂主客气了,老朽痴长这几十年,真是问心有愧,自思没有什么长进,堡里的事都是兄弟们一起承担起来的,实在是感谢之致。” 汪堂主道:“堡主太见外了,堡里的事本是我们力所应及的,只是这些时间以来,有太多事都是我们没有想到的,堡主可否听在下言及一二。” 堡主道:“忠言逆耳,汪堂主但说无妨。” 汪堂主顿时怒目四射,右臂指向唐天雄,大喝道:“就是这位,我们的新堡主,可为我们唐家堡做了不少好事--” 唐天雄面对他的怒喝,欲怒无言,他几曾受过这种指责,愤怒、恐惧使他面色铁青,全身肌肉紧绷,冷汗滚滚落下。 他道:“现在的唐家堡已不是昔日的唐家堡,江湖中人一谈及我们,无不鄙夷。这十多年来,兄弟们四分五裂,再不是昔日的扬眉吐气,以德服人,虚荣背后隐藏着巨大的衰微,我们真是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唐家堡各位先祖--” 他说到最后,已经唏嘘成声,满脸泪痕,双膝跪倒在地。 驰骋沙场的勇士,几曾有这般哗然落泪,全场人不禁唏嘘声一片,每个人都是愤怒而又惭愧。 无论是白发斑斑的老者,还是壮硕的青年,全场人情激愤。他们几曾记得儿时有过这般畅快的发泄,而这时,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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