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纪心中一急,伸手去拉那苦哈哈的肩膀,也不知是不是下手重了,那苦哈哈顺势一倒,将肩上的面袋扔出数尺,马纪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倒地的苦哈哈一声惨叫: “出人命啦!王八蛋你要杀人啊!我的妈呀,疼死我啦!” 那苦哈哈倒在地上来回打滚,周遭的人见有热闹看,便急匆匆地拥簇上来,生怕落在后头。马纪还在那儿发愣,聚上来的人群里便有人喊道:“船帮的地盘你还敢随便打人?” “老赖你别怕,这么多兄弟呢!他不敢拿你怎么样!” “就是!小子,你今天要是不给足医药费,哥几个卸了你!” 马纪听到这里才明白,这是遇上讹钱的了。他一时哭笑不得,拱手道:“各位兄弟,今日可曾见到刘总把头,我有急事找他,哪有乡亲若是知道刘总把头在哪,还烦请给我指个路……”马纪话未说完,便瞥见一九尺壮汉猛地拨开人群,直奔自己而来,那人双眉倒竖,嘴里还叫骂着:“他奶奶的!你把人打了,还想走?” 马纪见这壮汉眉间一股戾气,心念着这样胡闹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就拿他立个威。 那壮汉大步流星朝马纪奔来,人还未到马纪面前,便双掌一分,要揪马纪的脖领,马纪刚要出手,人群中突然窜出一道黑影,照着那壮汉的屁股就是一脚狠踹。 那汉子冷不防受了这一脚,猛然前扑。马纪见状微微侧身,那壮汉铁塔般的身子,便重重砸在躺在地上的苦哈哈身上。 这回的惨叫声,听起来便真实了许多。 倒在地上的壮汉转过头来便要发难,可他刚迎上身后那人的目光,便立马换上一副憨厚笑脸: “嘿嘿,总把头,是您啊!” 周遭的人见刘水生来了,连忙默默散开。刘水生瞥了一眼地上的两人,低声骂道:“滚,别他娘的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 地上两人起了身,嬉皮笑脸地走了,周围的人群也慢慢散尽,刘水生这才朝着一脸无奈的马纪歉然说道:“马兄见笑了。” 马纪见到刘水生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总算落下,至于刚才的事,他自是不会挂心。 刘水生问明马纪来意,才言道自己并未派人去找马纪到梨花楼见面。两人猜到那传话之人该是高行周的手下,却想不出他为何要将马纪诳到梨花楼。刘水生见马纪心情不佳,知他是为了“麻子城”的事着急,一时也有些烦闷。 两人半晌无言,刘水生忽地长舒口气,似要舒尽胸中抑郁:“既然来了,便陪我走走吧。” 马纪点了点头,便陪着刘水生向江边走去,刚才的喧闹仿佛只是一场幻梦,梦醒后只有远处磅礴的江水声漫过四野,压住脚夫们粗重的喘息。迎面走过的脚夫大多弓着背,低头行着,如同树上蜷缩着爬行的毛虫,爬着爬着,便丢掉了脊梁。 两人走到江边一处堆砌货物的高地上,一地的木箱麻袋之中,两座高逾丈许的汉白玉狮子分外扎眼。 马纪猜出这对狮子该是要立在新楚王府门外的,不禁冷笑道:“弄这么高的狮子,要给自己修庙吗?” 刘水生狠拍一下白玉狮子,道:“他高行周要是敢把我的人赶出麻子城,大不了我就带着我手下的人趴窝,看到时候,他上哪儿找人给他盖那楚王府!” “只要钱给得足,总能找到人干。”马纪长叹口气,幽幽说道,“这楚王府若是真能建起,你倒不如让你的人去给高行周干活,攒下些钱,说不定还能找到新的住处。” 刘水生望向码头的另一侧,道:“这帮混蛋,有几个能攒下钱来?不是扔给酒肆,就是他娘的扔给窑子!” 他说完这话,撇了撇嘴,竟解开裤带,对着那尊白玉狮子的底座小解起来,嘴里还振振有词地骂着: “奶奶地,尿他娘的!” 刘水生单手扶在白玉狮子的足上,侧过头看到马纪一脸诧异。刘水生愣了愣,便蛮不在乎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马纪呆立半晌,望向刘水生搭在白玉狮子上的手臂,似是忽然被他感染,信手解开裤带,如刘水生般面向白玉狮子的一角,也如他一般振振有词道: “奶奶地,尿他娘的!” 马纪从码头离开时,天已向晚,江风托着暮色入城,黯淡了条条街巷。四周的楼宇愈高愈密,街上的行人却愈少愈稀,再次经过梨花楼时,马纪发现,身后不远处多了一个淡不可闻的脚步声。 马纪没有回头,因他知道身后那人的轻功很好,自己即使回过头去,也只能看到一瞬间就会变得空荡荡的街道,于是马纪只是笑笑。 笑有些人暴露的原因是轻功够差,有些人则是因为轻功好,却不够好。 他笑过之后便转入一条小巷。 身后的灰衣人犹豫一下,便也快步跟上,他眼见马纪进了巷子,又飞快地从巷子的另一头走出。灰衣人却不追,因为马纪一直清晰的脚步声,在转出巷子的一瞬间竟忽然消失。 那灰衣人明白自己已然暴露,马纪应是巷外等着伏击自己,他踌躇半晌,终是向后转身,放弃了跟踪。可他这么一转身,便发现自己的脖颈上多了一柄蕴着寒光的宝剑,而面前,多了一个蕴着笑意的马纪。 “兄台你好。”说话的马纪和蔼得如同一个酒肆老板。哦,对了,他的确是个酒肆老板。 灰衣人看了看搭在喉边的宝剑,无奈地道:“其实,我也不是很好。” 马纪不觉莞尔,他上下打量一番灰衣人,见灰衣人身材粗壮得如同铁塔,心念他能练出这等轻功,也算不易。
“我要问你三个问题。”马纪张口说道: “好。”那灰衣人说好,却一扬脖颈,向剑刃撞去。 马纪眉头一皱,手腕微抖,带着剑刃侧偏,避开了灰衣人的要害。 灰衣人趁机脱离了剑光,两脚踏上一侧粉墙。 马纪此时转刃向上,却仍是慢了一步,只斩断了灰衣人腰间坠着玉佩的丝线。 那灰衣人双足发力,越过马纪头顶,直朝巷口跃去。马纪也不去追,只左手一揽一送, 抄起落下的玉佩当作暗器,直射向半空中的灰衣人。 这一下蕴足了内力,飞速射出的玉佩在空气里溅出一声嘶鸣,一道电光。 嘶鸣声急,电光更急。 半空中的灰衣人只觉后脑一痛,这一痛过后,他才听到玉佩破空的那声嘶鸣,嘶鸣落尽时,他也向前扑到,昏死了过去。 于是狭窄的巷子又重归死寂,只有马纪走到灰衣人身边,低声骂了句什么。 此时远处的山峰已吞掉天边大半金光,马纪扛起灰衣人,向着码头折回。
第四章 一入了秋,面摊的生意便随着天气转冷,酉时过了小半,孙剑才将挑来的面条卖光。隔壁的有酒酒肆一整日都未拆板营业,孙剑收摊后想和马纪打个招呼,敲了半天酒肆的门,也无人应答。他寻思着马纪应是为麻子城的事出外奔波去了,便叹了一口气,挑起已空的面担,往回走去。 戌时便要宵禁,所以回麻子城的路上,街上行人也就慢慢见少。 经过梨花楼附近的一条小巷时,孙剑偶然瞥见路旁粉墙之下,一样物件熠熠生光。他打眼望去,才发现是块暗色玉佩,似是因为上面的系绳断裂,被人遗落在此。 孙剑凑得近些,才发现玉佩上雕着个瘆人的鬼面谱,他皱了皱眉,拾起鬼面玉佩,但觉入手清凉,隐隐却有腥味从其上发散出来,他见四下无人,便将玉佩扔回原处,等着主人回来寻找。 走出不远,孙剑想到不足半个时辰就要宵禁,玉佩若是扔在这儿,指不定就被巡夜的官兵捡去当了。他心念至此,便退了回来,捡起玉佩系在自己面担之上,寻思着自己每日穿街走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玉佩的主人遇到,到时候便能将这块玉佩物归原主。 彼时暮色渐沉,孙剑怕再磨蹭下去就要犯夜,便抄了一条近路,一路小跑着,向自己的棚屋奔去。 戌时未到,孙剑终是及时赶回了麻子城。 每日禁夜之后,荒地上杂乱的棚屋阵就如同一个不分旦昼的婴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也不管是什么时辰,便开始声嘶力竭地哭闹。 孙剑也是这无数哭闹的“婴儿”之一。 他到了家,收回晾在屋顶上的草垫,匆匆洗了个手,便趁着吝啬的老天爷还未把光亮尽数收回袍袖,开始和面擀面。大多数麻城的住民,也都如孙剑一般,肆意地使用着天上的最后一点光亮,如同歌尽舞散前最后的狂欢。 锅碗瓢盆的脆响慢慢暗淡,孙剑将擀好的面条装入面担时,天上早已是帘钩倒挂,他将手上的面胡乱抹在前襟上,便一头栽进床板上堆着的草垫里,昏昏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孙剑被屋内窸窣的响动吵醒。他半懵着睁开眼,居然望见自己的棚屋内多了一人一狗。 狗是条长毛狗,人是个佝偻人。 孙剑借着月光望向面前的人,那人弓着背,手里拿着一根数尺长的拐棍,撑在地上。他的脸如同一个干瘪的柿子,枯渴的纹路在夜月下显得异常可怖。孙剑被这张可怖的脸瞬时吓得清醒,才意识到,面前的人应是瞎的,因他一对眼眸哪怕在月光下也是暗的,暗得如同猛兽藏匿的穴洞。 孙剑屏住气。 那条长毛狗跑到墙角边,围着面担上挂着的玉佩嗅来嗅去,再几步窜到那盲眼人的腿边,狠狠地蹭了几下,便听到那盲眼人从喉咙里挤出几声诡异的干呕. 孙剑微微恍神,没想到这盲眼人,还是哑的。 佝偻着身子的盲眼人从怀中掏出一物,弯下腰。那条狗长毛狗叼起盲眼人手中的物事,扔在了面担旁,便又回来蹭了蹭盲眼人的裤脚。 然后那一人一狗,便互相伴着,离开了孙剑的棚屋。 死寂的夜里,拐棍的叩响声突兀又诡诞,孙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才发现那算不上太薄的麻衣,已经被汗水打透。 那一人一狗留下了一副脸谱面具和一张纸条。孙剑不识字,不知道纸上写的什么,那副面具上勾勒的脸谱倒是异常好认,是花脸的黄盖,只是不知这面具到底是作何用处。 孙剑睡意早被惊走,他满心狐疑地抱着那张脸谱面具,一不小心,就坐到了五更。 五更的麻子城又开始喧闹起来,隔壁的吴家嫂子一大早就扯开嗓子埋怨自己的男人,那尖而粗鄙的声音就沿着棚屋阵内包裹的小路四散奔驰,于是半座麻子城的人都知道吴瘸子睡觉睡丢了草鞋。 孙剑洗了把脸,便将面具和纸条藏在竹篮底层,他挑起面担又放下,最后摘掉面担前那块被长毛狗嗅过的鬼面玉佩,放入了怀中,直觉告诉他,昨夜的一切,大抵就是因为这块邪门儿的玉佩。 远处钟鼓楼的更鼓遥遥地响过五声,孙剑拍了拍脸,让自己精神一些,便推开房门,向城内的面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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