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璧鸣不顾他的颤抖,又抓起他的手,双臂微微一个用力将他的手臂向上猛地一提,鹤云程疼得一个腾身几乎脱离萧璧鸣的控制,而后他的躯体无力地下陷,惨叫的声音不断在太极殿内回荡,他喊出一声,就能回出四五声让他自己听见,仿佛一个自照地狱。
“朕把你的胳膊卸了,”萧璧鸣捧住鹤云程无力地脑袋,“你的骨骼逆了位,绝不至于丧命。”
他眼神幽暗,像一眼望不透的深渊:“只是再也无法拿剑,动作会较常人迟缓很多……能捧个饭碗。”
他怜爱地拂去凌乱地散落在鹤云程眼前的湿漉漉的头发,替他拭去额角细密的汗,“你太不听话了,朕不得已,采取点……手段。”
“但是不打紧的,你只是失去了一双臂膀,朕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你终于可以乖乖地呆在朕的身边了吧……鹤云程……”
他看见鹤云程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他苍白的唇不知是在颤抖还是在嚅动着要说些什么,但被难以忍受的疼痛驾驭着躯体,他只是不断地喘息着,宛若一尾将死的鱼。
雨水
卸人手臂其实也有讲究,动作不恰当则手下人也受罪,要是动作干净利落,手下人也能少受点罪,萧璧鸣一双手操着利器长大,要是三分力气就绝不亏盈哪怕一二分,所以鹤云程疼过一晚上后其实已然好了许多。
他一双手臂眼瞧着没有什么不一样,但其实骨头已经完全错位,连着经脉循行也与寻常人不大一样,无法操重器,觉得双臂有难以忍受的钝痛感,他提笔片刻,却因无法让双臂久抬而疼出一身细汗,紧接着笔杆从手中跌落到地上,振落二三滴浓墨。
他望着地上的笔杆,心中了然:自己气数已尽。
萧璧鸣把他囚禁在岫云庭里,一有空就来看他,亲亲他,抱抱他,替他梳理长长的头发,好像是在给爱侣梳羽的鸳鸯,鹤云程感觉自己似乎是萧璧鸣的一尊人偶,已然谈不上什么人权和自由了,他的双臂已经完全不能用,毒药渐渐侵蚀着他的五脏,他好像一具从外面看很漂亮的娃娃,剖开来看里面才叫人胆战心惊。
萧璧鸣将他抱着坐在自己的膝上,拿着一柄木梳轻轻地略过他的发丝,他已经越来越瘦,有点骨瘦嶙峋的意思了,□□着被禁锢在萧璧鸣的怀中,一袭华美的袍子掩着他的身子,影影绰绰更显得暧昧,他感到萧璧鸣在轻嗅又或是亲吻他的头发,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管。
从殿外传来一阵声音,几十上百个老功臣跪在岫云庭外磕头,求见皇上一面。
萧璧鸣好像置若罔闻。
鹤云程冷眼看着他,“你不出去看看?”他已经不再和萧璧鸣计较什么尊卑,他巴不得自己被一条白绫赐死。
萧煜刚刚出关,打压了摄政王一方的势力,眼下朝中全都仰仗着他这个皇帝,正是树威除异的最好时候,萧璧鸣要是放过这个时候,不仅于皇帝的威信不利,甚至可以助长王党威风。
果然,他攥了攥鹤云程的手,在他的头顶轻轻亲了两下,柔声道:“等朕回来。”
他理了理衣袍,那被鹤云程躺皱了的衣襟,还残存着点温度。打开门,外面齐刷刷跪了一个九九方阵的白胡子老臣,都翘首以盼着皇帝能出来,一见到皇帝就齐刷刷地开始磕头,他们都是年逾半百的老者了,又是朝中官员,平日里吹个风都要几十个人护着的主,如今全都各怀鬼胎地跪在岫云庭的庭门前。
“恳请陛下回朝!”
“国不可一日无主,求陛下回朝!”
“求陛下不要沉迷于犬马声色,做一个亲政的良主!”
“陛下……”
“陛下!”
“卑职不知那寒燕质子究竟有何种妖术,竟将陛下蛊惑至此啊!”
“陛下,醉心美色,国将不国,陛下切不可以中了寒燕诡计啊!”
他们一个个说得比哭还难听,萧璧鸣关上了庭门,害怕春天的风吹到殿内,鹤云程恐怕着凉。
鹤云程下了软榻,披着袍子站在轩窗边,他整个人站在阴影处,冷眼看着窗外的景致。
庭门外站着几十个老臣,半数真心忧国忧民,半数担心自己皇飨难保,半数来凑个热闹,半数攒点情报好报给摄政王。
他看见萧璧鸣一言不发地站着,眼神晦涩难懂,难辨喜怒。
“陛下!”又有人高喊,“臣等请命,求陛下赐死那寒燕质子!”
“正是,求陛下赐死寒燕质子,还国家一个盛世太平!”
“寒燕质子乃祸端,祸之起源,求陛下务必慎重啊!”
鹤云程没力气站太久,因此站了一会儿就改为倚靠在殿中的柱子上,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门口的一出好戏,正待冷笑一声,却感觉有人从背后靠近他,还没来得及回头查看,嘴巴已经被人捂实了。
那人手脚却极温柔,好像生怕弄伤他似的,他蹙眉回头一看,微微一愣
——是楚和意。
他本身就随鹤云程住在岫云庭,从偏殿溜进来也不是做不到,但看样子楚和意的日子没比他好过多少,明明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医官,此时却憔悴极了面有倦容,他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鹤云程眉毛一挑,疑惑道:“楚医官?”
楚和意笨手笨脚地轻轻托着鹤云程的脸,看见他没什么伤痕,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公子……皇上不让我见公子,也取消了日常的请平安脉,我以为他将公子怎么样了……”
“我试着求见,却毫无办法,皇上断了所有接近公子的可能……”他声音闷闷的。
“公子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鹤云程摇摇头示意没事。
楚和意双手无意间搭上他的肩头,轻轻触碰到臂膀的那一刹那,疼得鹤云程闷哼一声,一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楚和意一愣,趁鹤云程不备扯开袍子的一角,看见了他的臂关节。
他自小学习医术长大,因此也能看得出其他人察觉不出的问题,鹤云程的臂骨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是其实已经完全错位,时间长了骨头就着错误的骨位生长,等长实了,手臂也就完全废了。
楚和意一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候,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种凶戾的光,“他对你做了什么!”
鹤云程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心里不愿意他掺和进来,敷衍道:“没有什么。”
他盯着门外的动静,知道萧璧鸣回来的时候楚和意绝对不能在场,眼见着萧璧鸣冷眼看着朝臣,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推门而入,心中一阵急躁:“你来干什么?”
“寒燕等不及了?”
他嗤笑一声,头侧倚着柱子,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身上:“你是来动手的?来杀了我吗?”
楚和意盯着他的眼睛,好像倒不怕萧璧鸣会进来的样子。和萧璧鸣不一样,他眼中有无限的温情,鹤云程一愣,楚和意好像一直就是个极温柔的人,他的眼里有光。
他摇摇头。
——“我不是来对公子动手的。”
——“我是来带公子逃出去的。”
雨水
鹤云程微愣,他觉得自己听错了,又问:“什么?”
楚和意上前一步轻轻攥住他的手,“我来带公子逃出去。”
他说的太过真心与赤诚,与他灼热目光对上的那一刹那,鹤云程没办法嘲笑着问他开什么玩笑。
楚和意低下头,他比鹤云程高出一个头,因此这个角度正好能看清楚他的表情,他周身有一股中药浑厚的气息,带来一种安宁的感觉,“公子,我来带公子回寒燕。”
“只要回到寒燕,公子身上的毒就可解。”他满怀期待地看着鹤云程,他不需要鹤云程任何回答,只要一个点头,他就会带着他从皇城里逃出去。
沉默半晌,鹤云程感觉自己的嗓子发涩,语调怪怪地问:“你到底知不知道如果我没有死在天都,我,”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楚和意,“还有你自己,回到寒燕就会被追杀?会死无葬身之地,会死得比在天都还难看。”
楚和意抓住他伸出的手指,感觉凉得惊人,于是放在手掌里,又放在心口捂,他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不会把你上交给朝廷,只要回到寒燕,就能治出解药。”
“等有了解药,我们再去别的地方。”
鹤云程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医门楚氏,世代为医,妙手华佗,德高望重,祖父叔父在太医院做领事,只给帝王诊脉,往前数两朝的时候,楚和意的曾祖一副药救活了差一口气驾鹤西游的太后,先帝仁慈,给楚太医题的“在世扁鹊”至今还在太医院门口挂着。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楚和意在朝里其实已经平步青云,不论想要什么官职都不是难事,他们家世世代代被称为“圣手”,连皇帝都敬仰楚氏三分,楚和意要带着自己,不仅是弃荣华富贵和万事清名于不顾,更是会声名狼藉,会遗臭万年,会成为千古罪人。
鹤云程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回来,一时间甚至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眼神有点儿闪躲,“你在想什么?”
楚和意的手空空地放在胸口,他伸出一只手,极小心地伸向鹤云程的脸,见他并没有反抗,于是轻轻覆上他的侧脸,“我想带你走。”
他以为自己说的够清楚了,但只要鹤云程问,他就可以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给他听,他想带他离开。
鹤云程被他托着半边脸,目光于是避无可避,只能直直地对上楚和意炽热的眼神,他先是有半分不解。
没有由来的感情太沉重,在深渊里讨生活的人怎么敢接。
殿外的萧璧鸣不知说了什么,躁动的大臣们渐渐安静下来,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垂下脑袋不再言语,萧璧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他将手背到身后,不再去看那些大臣,他之身站在众人前,好像被簇拥着,却又好像被推搡着,他背过身,头颅微微低垂着。
鹤云程脸色一沉,往楚和意的肩上推了一下,但他使不上力气,楚和意动都没动,“你快走,他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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