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落日余晖也在淡去。容珣无助地奔跑着,寻找着那熟悉的身影。可身上像是绑了千斤石一般沉重,再也挪不动脚步,脚下一软,便重重地摔在了路边的泥潭里。小小的容珣本迷了路,泥水又弄得身上脸上到处都是,鼻子一酸,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家里的大人们都说,那不是你娘,你要喊二姨娘才行。你和你琋哥哥一样,都是大夫人的孩子。而且那女人是个咳血的病秧子,你要离她远点,老爷已经下令把她禁足西院了。 可是,那就是生养自己的娘啊,为什么不能扑在她怀里,撒娇地喊一声“娘亲”?她只是身体太弱了总生病而已,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入夜后她一个人写了一封信就偷偷地溜出了家门,那些巡夜的人明明看到了,为什么还是置之不理? 然而作为一个连字都认不得几个的稚童,容珣根本无法理解这一切。他只有在深夜趁大家都睡了,才哭着悄悄逃出家门去寻找娘亲。可是街那么长,路那么远,哪里才能找到? 容珣伸出稚嫩的小手揉了揉一双盈满泪水的眼,想起娘亲还没有病到咳血,也没有被坏蛋关起来之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即使有一天找不到娘了,珣儿也要带着笑容活下去,这世上一定会有人真心地爱着你。 道理听起来简单,可理解起来,却好像比书本上先生教的东西还要难。 找了一天,跑了很远的路,完全不知现在身处何方,想回家,却不敢去问路上走过的行人。容珣甩了甩衣上的泥,走到旁边的柳树下,瑟缩成一团,意识再次渐渐模糊。 “哈哈,脸上都是泥巴!小花猫,喵喵喵。” 意识再次清晰起来时,容珣的眼前站着一个和一般大的男孩,有着干净的面容,却穿着落满补丁的破旧布衫,正笑嘻嘻地站在面前,指着坐在地上,斜靠着柳树树干的自己,放肆地笑得前仰后合。 “无……无礼!先生说了,不得随意取笑他人!” 容珣还是第一次接触学堂以外的同龄孩子,又是这样大胆放肆的人,不由得紧张地攥着拳头,又往后缩了缩。 “诶你别怕啊,我又不是好人……啊呸,我说我又不是坏人。诶,你怎么了,和大人走散了?” 男孩笑嘻嘻地挠了挠头,又调皮地吐了吐小舌头。可容珣还是抱有几分怀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噘着嘴,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诶,你肩膀,怎么了?” “我娘说,这叫胎记。” 说罢,容珣忽然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衣领歪到了一侧,露出了半个肩膀。小脸一红,慌忙将衣领往上拉了拉。 “哈哈,好像条小小的小鱼儿。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送你回家吧。对了,我叫沈安淮。” “先生说了,不能把自己的事情随便告诉陌生人。” “啧,我说你这人!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找到家啊?” “珣儿不会乱说的。” “珣儿?你叫珣儿!哈哈哈,小笨蛋,自己说漏嘴了!” “你……你是坏人!” “哥哥我还真不是坏人。既然找不到家,不如先跟我走吧?我虽然没爹娘,也没一直住着的地方,但最近西坊这边的贫民街,有个爷爷我总去给他帮忙,他都愿意收留我了。那么善良的爷爷,肯定也愿意帮你的。” “真的吗?可是……” “又是先生说不行?你的脑袋是庙里大师们的木鱼吗,要敲一敲才行?那我不管你咯,天要黑了,这一片野狗很多,你可好当心了。我要去爷爷家吃米糕咯,有缘再见。” “啊,哥哥,等等……” “啧,跟上。” “嗯,你别走太快。” 容珣伸出小手,试图抓住沈安淮的衣角。可是这个莫名亲切的哥哥不知是有意无意,吹着欢乐的口哨,脚下生风般溜了。这下,容珣也顾不上形象,只好提起衣衫的长摆,咬了咬唇角,麻利地跟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视角再次混乱。迷蒙之间,容珣意识到自己又在哭,狼狈地坐在地上,伸着小手抹着眼泪。盈满眼角的泪水被擦拭后,容珣看见小小的沈安淮正站在自己面前,本就破旧的衣衫更是撕烂得褴褛不堪,那干净的脸蛋上早已变得脏兮兮的,甚至还挂了彩。 “你这么弱,肯定会被欺负的啊!” 沈安淮叉着腰喘了几口粗气,上前来为容珣拍了拍身上的土,嘴里嘟囔着埋怨的话语。容珣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可身体一接触到沈安淮的手掌,变慢慢舒心了下来,虽然还是止不住地抽泣。 “胖柱那群人就是这样,看你来贫民街没几天,又这样细皮嫩肉的,就想欺负欺负你,别理他们。” “呜呜呜……” “说起来来也真是的,你一直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家住哪里,我怎么帮你啊,你家大人也不知道来找你的。” “哇……” “好了好了,别哭了。笑一笑,爷爷说了,小孩子要多笑,长得快,而且会有好运。” “呜呜……真的吗?” 见沈安淮像捣蒜一样点了点头,容珣噘了噘嘴,用袖子擦去脸颊上的泪痕,挤出一个不太自然,却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你看你,笑起来那么好看的,简直像画里的仙子!” “真的吗?谢谢……” “嘿嘿,当然是真的。我是哥哥,不骗人。要不,以后你跟我成亲好了,我就能永远都保护你。” “可是,男孩子不能和男孩子成亲的。” “没事,爷爷说了,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等长大了,就能成亲了!” “嗯,那……我答应你。” 明明是开始努力尝试着去笑的。直到容珣发现,小小的自己,竟然又开始哭了。 那是爹爹带着大夫人,和容府好多家仆,风风火火来到西坊贫民街的那天。那时,沈安淮正在柳树下,教容珣等长大以后,该怎样拜堂成亲。 “珣儿,爹和娘可找到你了!你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和吓坏娘了。” 一个身着华丽,面容姣好的少妇提着裙摆,小步跑了过来,一把将愣住的容珣抱进了怀里,用绢帕擦拭着眼泪。 “二少爷,你无事就好。二夫人已经……要是你有什么闪失,老爷和夫人该怎么……” “住嘴!去,把二少爷扶到马车里,换上干净的衣裳。” “是,夫人。” 被命令的丫鬟低眉顿首,恭敬地牵起容珣的小手,便往远处有容老爷站在一旁的马车方向走去。 容珣还未反应过来眼下的状况,愣愣地看看大夫人,又看看同样懵了的沈安淮,他紧紧地攥着那块被用来拜堂的红布,仿佛要将那布攥裂了一般。 “你们是……珣儿的家人吗?” “这脏兮兮的小孩是怎么回事?算了,赶紧回府,珣儿也受了不少惊吓了。” “娘,他是……” 未等容珣说完,大夫人便是蹙眉挥手,示意丫鬟赶紧将二少爷带走。沈安淮见状,拔腿就跑,想要跑上前去抓住容珣。可当他听见容珣喊了一声娘后,脚下突然无力地慢了下来,无神地望着被丫鬟带走的容珣。 娘…… 果然,他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吧?他是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有关心他的家人,有他要回去的生活。可自己,只不过是这西坊贫民街里,好不容易才有人愿意收养的流浪儿罢了。 “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你答应我了,以后一定要和我成亲的!你要是走了,就别想让我再保护你了!” 不是啊,并不是想说这些啊。沈安淮懊恼于自己的言不由衷,以及那在眼眶打转的不争气的眼泪。他是高贵的存在,云泥之别,就算什么关系,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交集了。沈安淮抓起那块被扔在地上的红布,转身向爷爷家跑去。 “哥哥……别走!” 别走……回到容府的生活,远没有在这条破旧的街过得自在快乐。不想回去,不想离开你。 别走,别走,别走! “沈安淮,你别走!别……” “二少爷,你怎么了?” 将容珣来回现实的,是云深的声音。他正蹲在床边,焦急地用手摇着容珣的肩膀。 “云深……我怎么了?” “二少爷,您好像是做噩梦了。一直在喊着别走,别走什么的。” “又是做梦吗。我还说什么了?” “再没有听见其他的,我猜测您可能是噩梦所惊,便赶紧过来了。有些唐突,还望二少爷……” “别说了,云深,我没事。对了,沈公子呢,他还在吗?” “沈公子?他在别院就寝,要我叫他过来吗?” “不用了,他在就好。云深,你回去吧,我没事了。” “是。” “等等!” “怎么了,二少爷?” “替我找几个道上的人,过两天我要去趟西坊。价钱好说,找好之后听我安排。” “是。” 他在就好。容珣拉起被角,笑着钻了进去,额头上密布着因这场梦而流下的汗珠,脸上却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兜兜转转,命运的红线还是将你拉回了我身边。只不过这次,谁娶谁成亲,就说不定了。容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笑得愈发温柔了。
☆、第七章 意外
沽莲阁,当地最繁华的路段上最有名的茶楼。 这是容府的产业,现交由容珣打点。沈安淮虽然随着容珣来过不少次,陪他清账核货,不过也只是打打下手,真正接触到账本的时候,沈安淮自是有眼色地溜出去,找小二混口茶喝。 最近容老爷应友人之邀外出赏枫,容夫人一心念佛,对沈安淮的监管宽松了许多。容琋便经常借口需要向沈安淮咨询些药理常识,带着他来沽莲阁小坐散心。 “啊,真的?” 听见容琋亲口抱怨,他年末要被容老爷抓去成亲,沈安淮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抽动着嘴角,差点被下酒小菜噎住。 “如假包换,早上我爹刚跟我说的。” 容琋叹了口气,一手托腮,一手捡起盘里的盐焗花生豆往嘴里塞。眉头都仿佛拧到打结一般,撇嘴嚼着花生豆,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 年岁匆匆,竟已至深秋。 “那位许家大小姐,肯定长得很漂亮咯?” “唉,漂亮是漂亮。虽然从小就订了这门亲,可这天真的要来,我还是觉得不舒服。” “啧,我说容大少爷,多好的亲事啊!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哪里不顺心了?” “对澹雅妹妹,我可能……虽然无法只当她是妹妹,但也还没到那种心思。” 容琋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回连花生豆都不再往嘴里扔了。沈安淮正紧张着是否说错了话惹得容琋心烦,容琋却笑着摇了摇头,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诶我说,你真的不喝酒啊?” “嗯,我喝茶就好。” “你怎么像我爹一样,滴酒不沾,莫非也是上了岁数?” “我喝不惯酒,喝了身子不适。现在更得谨慎了,要是因为我喝酒出了什么问题连累了你弟弟,那可要我十条命也担待不起。” 沈安淮故作惊恐滑稽之状,二人相视而笑。可不久,容琋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是容府嫡长子,虽然容珣小时候就已经过继给我娘,但毕竟……而且身子又弱,我应该是要……可是不论做什么,容珣都要比我厉害得多,得长辈欢心。唉,你懂的吧?” 容琋的笑容渐渐变为苦笑,脸上已泛起微醺的红。关于容府两位少爷的身世,沈安淮多少已经有些了解。即便他现在已和容琋亲近如友,可此情此景,却是不敢妄言。 “船到桥头自然直。容沈某人斗胆说一句,大少爷你也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无人可替。二少爷做得到的事,未必你就绝对不行。不必事事与他人对比,顺其自然。” 沈安淮为容琋斟满了酒,二人相视而笑。 “沈公子,你说,怎样的情况会让你喜欢上一个人?我想,我该重新看待澹雅妹妹了……” “说来惭愧,我可没有你们兄弟俩那么好的桃花运。从小到大,就一个不相识的小弟弟说过愿意和我成亲。不过我连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都忘了。哈哈,是不是很逗?” “是挺逗。容珣小时候有次离家出走,回家以后非闹着说要和一个小哥哥成亲,还被我爹给揍了一顿,哈哈。” “哎哟,这么巧?莫不是……” 沈安淮一边嚼着花生豆,一边打趣地笑着。关于那个小弟弟,他也只记得有这样一个存在罢了,至于容琋的话,他根本不信能和自己有关联。 话未说完,沈安淮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 “见过兄长。扰了你们的雅兴实属抱歉,但我有要事需沈公子随我同行。” 桌上相谈正欢的二人同时回眸,出现在门口的,正是笑眯眯地向着容琋拱手行礼的容珣。 “请吧。” 容琋看了眼一颗花生豆还未下嘴愣在对面的沈安淮,唇角微微上扬。 阑风伏雨秋纷纷。凉风萧萧,吹面而寒。 离开沽莲阁,雨势也开始渐小。虽然不至于淋湿,但两个男人共撑一把伞,未免还是有些尴尬。但不知为何,仿佛故意一般,容珣只是笑而不语,自然地将伞偏向另一边。 为了缓解这份尴尬,沈安淮开始和容珣搭话,打趣地问他这位金贵的二少爷为何不坐轿辇,要在这秋雨濛濛的天去做什么。 不像沈安淮那般局促尴尬,容珣倒是依旧保持着他那温柔的笑颜,笑眯眯地告诉身边的人,要去的这个地方,如果坐着轿子大张旗鼓地去,会适得其反。而且,这个地方,是沈安淮最熟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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