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更比不过朱巧巧。 她垂下头,任母亲的目光如条帚一般在她身上扫了一圈。 “坐下吧。”朱氏吩咐道,继而也在另一侧蒲团上盘腿坐下。 烛火闪烁不定,偶而传来“噼啪”一声烛芯的轻响。 朱氏坐定后没再吭声,如佛像一般不言、不动,氛围很是僵硬。 片刻后柳婉打破沉默:“不知母亲急着唤女儿过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朱氏眉眼微抬:“今日的女训可温习了,女红可做好了?” 毫不遮掩地没事找事,柳婉心里像吃了苍蝇一般别扭。 “女儿每日的功课都按教习嬷嬷的吩咐做完了。” 朱氏仍是神色不变,视线下压,扭头看她:“那你且将女训背来听听?” 柳婉觉得每次与母亲相处都像受刑,像被人剁去了手脚,还撕烂了喉咙。 她故作乖顺地点了点头,目视前方,一字一句地将女训娓娓背出。 “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立身端正?”朱氏突然出言打断,“你作为齐王唯一的女儿,当朝金尊玉贵的郡主,立身可还端正?” 说得好似她不是她的女儿一般,且还话里有话。 柳婉垂下头:“女儿谨尊母亲旨意,错漏之处也请母亲指出,女儿定予以改正。” 朱氏侧身从蒲团上站起来,驱步在佛龛前燃了一柱香:“你可知,圣上为何将京城最大的这栋宅子赏给你父亲?” 柳婉也跟着站起来:“可能……可能因为父亲驻守边境,劳苦功高,圣上感念他的付出所以赏了最好的宅子。” 朱氏盯着袅袅升起的轻烟:“你父亲乃是先帝朝热门的太子人选,也导致当今圣上登基后对他多有忌惮,这才将他派往边境,无召不得回京。” “这些事情,女儿也曾听父亲提起过。” “你父亲明明已去边境,圣上却转头又将京城最好的宅子赏给他,来安置我们母女俩,你可知圣上意图何在?” 柳婉垂着头,不敢吭声。 “那是以我们为质,你我皆是圣上要挟你父亲的人质,而作为人质,哪怕这日子过得再金尊玉贵,也须得小心谨慎处处提防,以免行差踏错害了一大家人。” “女儿一直谨小慎微,从不敢有丝毫逾矩。” “从不敢?”朱氏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柳婉心口一紧,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今日你去西院做什么?”朱氏沉声问。 果然。 “回母亲,今日表姐的生辰,女儿特意吩咐了小厨房,给表姐做了份杏仁酥送过去。” 朱氏冷哼一声,盯着柳婉:“我将你从小养到大,你什么心思能瞒得过我?不用做戏了。” 柳婉怯怯地看了母亲一眼,觉得母亲此刻的目光如蛇信子一般。 她常怀疑自己不是朱氏的亲生女儿,但旁人总说,她与朱氏的言行举止极为相象,好似用相同的模子刻出来的,不愧是母女。 但此时她不愿与这个目光如蛇信子一般的女人相象。 “母亲,府里的下人都在说,小公爷与表姐……有染。”柳婉如实道出。 她相信哪怕母亲再护着朱巧巧,但在她的人生大事上至少会秉公处理。 然而…… “你背女训倒背得顺畅,你又可知在《西畴常言》里还有句格言:步远则有前导,燕坐则毋帘窥壁听。你堂堂一个郡主,竟听信他人传言。” 柳婉咬了咬唇:“母亲,证据确凿,今日无忧阁的人亲眼见到小公爷拿着礼物去了西院。” “所以你想去捉奸?” 柳婉没吭声,算是默认。 “这就是你的从不逾矩?” 柳婉垂着头,仍不吭声。 朱氏转头看向佛龛里的神像,“于私,巧巧是我亲哥哥之女,也是你的姐姐,她从小父母双亡寄居在咱们府里,你本该对她多加照料呵护备至,殊不知,你竟藏了坏她名节的心思。” “于公,小公爷背后是国公爷,国公爷背后是圣上,你们这桩亲事,本就是圣上想借力国公府来看住咱们家,又岂是你想坏就能坏的?” “于理,你一个闺阁之女,竟生出捉奸的心思,这又成何体统?” 朱氏说完广袖一挥,扫落案上的犍槌,“呯”的一声清响,惊得屋内的烛火也跟着闪了闪。 柳婉顺势跪地,语气哽咽:“母亲,要是表姐也想嫁给小公爷呢?” 朱氏微微一怔,好似被戳中软肋。 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儿女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就不用操此等闲心了。” 柳婉埋着头,在隐忍地啜泣,不服,不甘心。 不想嫁给那个狗男人。 难得见她有如此失控的时候。 “今日你忤逆在先,失仪在后,自当是要受罚的。”朱氏语气轻慢,“去祠堂里跪着去吧,没我的旨意,不许出来。” “是,母亲。”柳婉暗暗擦了把泪,从地上站起来,转身退出了屋子。 她一定要振作! 齐王府的祠堂在府邸的北边,一栋坐北朝南的宅子,里面摆放着柳家祖上好些牌位。 吴妈冷着脸,又将柳婉领至祠堂,让其老实实跪在牌位前,还吩咐了管事嬷嬷专门看着,这才回去复命。 冬梅和春杏就守在外头,闷闷不乐,替主子鸣不平。 夏日蚊虫多,不一会儿两人身上便被咬了许多蚊包。 冬梅担心主子饿,晚膳还一直没吃呢,春杏也担心蚊虫咬坏主子的脸,两人商议着回去拿点吃的,再拿盒驱蚊膏过来。 返回祠堂时夜又深了一重。 冬梅对着管事嬷嬷说了许多好话,又塞了两锭银子,这才将其支开。 推门进去,柳婉正老老实实跪在蒲团上,面前燃着层层叠叠的烛火,烛火后头就是一块块牌位。 柳婉眼角湿乎乎的,眼神略显空洞,一看便知受了天大的委屈。 本就生得一副招人怜爱的模样,此时看着,愈加叫人心疼了。 “郡主,您先吃点儿东西。”冬梅提着食盒行至主子身侧。 春杏也忙不迭将屋内的长案桌拖到蒲团旁,准备布饭菜。 “去那边吃吧。”柳婉指着另一侧的窗牖,她可不想对着一堆牌位用膳。 春杏得了令,又赶紧将案桌拖到窗下。 窗外是檐墙,檐墙外是一片密林,密林那边便是滋养了一城人的响水河。 冬梅布菜时,春杏便给主子一点点涂驱蚊膏,脸上、脖子、手臂都得涂。 驱蚊膏无色无味,涂上去凉凉的。 三人的心绪也有些凉,有些丧气。 “郡主,您眼下得想开些,待王爷回京知道了此事,定会为您做主的。”冬梅出言劝慰。 “就是,王爷可比夫人公平多了,不会偏心那朱巧巧的,到时跪祠堂的怕是就得轮到她了。”春杏嘴角一弯,在想象中幸灾乐祸。 柳婉眉眼微垂,兴致仍是不高。 先不说父亲能不能及时回京,哪怕真回京了,也不一定真能给她做主退婚,毕竟得罪圣上可没好果子吃。 为了整座王府,她无疑会被推出去挡祸。 “你们与我一块儿长大,深知这府内耳目杂多,往后万不可再说此等不敬之言。”柳婉收回手臂,不想再涂药膏。 春杏面色一僵:“莫非郡主就这样认命了么,真准备嫁给那个渣得连汁都不剩的小公爷?” 柳婉没吭声,接过冬梅递过来的一碗排骨汤,用勺子送到嘴边,吹了吹,很香。 “奴婢今日又偷偷去西院打探过,那小公爷走时得意得很,一张脸笑得稀烂,衣裳的领子都没扣好呢,脖子上还有……还有红色印迹。” “你少说两句。”冬梅出声制止春杏。 柳婉仍拿着勺子在喝汤,眼也没抬。 她面前的案桌上还摆着一大碗排骨汤,以及几样她爱吃的炒菜,色香味俱全。 春杏住了嘴,冬梅也一时无话,垮着脸替主子忧心,偏偏她们的主子却平静得很,忙着用膳。 偌大的祠堂里只听到碗筷清脆的碰撞声。 不过片刻,猝然一声大响。 案前的窗牖猛地裂出一个大洞,一个黑影从大洞里飞进来,直接落到了柳婉面前的案桌上。 排骨汤碗碎裂,汤汁洒了一桌,别的菜肴也被打翻,稀稀拉拉落到地砖上。 三人齐齐惊住,抬眼看去,长长的案桌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
第3章 救人 窗外竟飞来一个血人,春杏与冬梅吓得腿都合不拢了。 柳婉同样心头惊惧,偏偏面色却平静无波,嘴里还吐了句:“可惜了一碗好汤。” 那案桌的做工也不错,如此一个长臂长腿的男子撞上来,桌面竟是纹丝不动。 男子也仰面躺在桌上纹丝不动,半张脸被鲜血覆盖,腿和手臂从桌沿悬下来,看不出丁点活气。 “会不会已经死了?”冬梅声音发颤。 春杏攀住冬梅的衣袖,想上前细看却又不敢,撅着屁股伸手去探那人鼻息,距离太远探不到。 柳婉站在案桌的另一边,深吸了口气,提步上前。 “郡主您小心。”明明怕得要死的冬梅从案桌另一边转过来,想给主子壮胆。 柳婉才不需要壮胆,又上前两步,手伸到男子鼻际。 半张血脸的男子双目紧闭,鼻梁高挺,还挺得像座山峰似的,被一闪一闪的烛火映着,竟瞧出几分俊朗来。 柳婉的素白小手在“山峰”前晃了晃,又晃了晃。 “郡主,怎样?”春杏压着嗓子问。 “气若游丝。”柳婉说着朝男子身上打量了几眼。 一袭夜行衣,再加黑色皀靴,很寻常又很不寻常的打扮,看不出身份。 且半边夜行衣都染上了血迹。 “应是被人所害。”柳婉扭头去看窗外,窗外黑糊糊的,不见半个人影。 冬梅紧张地步到窗?前,朝外张望了几眼,没发现异常,心里略略一松。 又弯腰将被撞破的窗框拾起来,想再次装回去,试了几次,也装不回去。 “若是死在这儿了,咱们会不会惹上人命官司?”冬梅扶着窗框转头问,声音仍有些发虚。 柳婉静立了片刻,指着一旁的食盒:“先给他灌点儿参汤,死马当活马医。” 春杏得令立马去端食盒里的参汤,还未将汤碗端到男子跟前,门外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三人俱是一惊,僵在烛火下。 敲门声响了两个回合,“郡主您无碍吧?老婆子刚听到祠堂内有响动,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管事嬷嬷的声音。 “没事的嬷嬷,是窗子坏了,明天找人来修便是。” 管事嬷嬷一听无事,松了口气,何况还收了两锭银子呢,不如图个自在,于是隔着门交代几句后便回了屋。 四下里又静下来,只听到窗外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先将他从案桌上移下来吧。”柳婉吩咐道。 春杏冬梅赶紧将桌下的瓷片扫开,继而去搬桌上的男子。 男子身高体长,重量不轻,春杏和冬梅一人抬肩,一人抬脚,牙都咬碎了才将男子挪动了寸许。 “我的妈呀,重得跟头困兽似的。”春杏开口就是抱怨。 冬梅斜了春杏一眼,没吭声,憋着气继续使劲,一张脸憋得通红。 柳婉垂着手在一旁犹豫不定。 她是郡主,母亲从小就教她男女有别,可转头一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罢了罢了,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上前一步,托住男子的腰身,顺着力道使劲往案桌下移。 “噗通”一声,男子的身体终于从桌上落到了地上。 柳婉吃不住那力道,一个趔趄,整个身体都被男子压在了身/下。 男子结实的后背刚好盖在她的面门上。 “哎哟。”她低低一叫,像猫儿一般。 两名婢子大骇,齐齐唤了声“郡主”,继而合力去扳男子的身体。 男子人事不醒,身体就跟门板似的又重又硬,两人几乎使出吃奶的劲,才将那身体扳出一条缝隙,让主子从他身底下爬了出来。 对,是“爬”。 像只夹着尾巴的猫一般,亳无仪态可言。 柳婉面色绯红,气息不定,连发髻都松了。 从地上站起来后,她转身去了屋内另一侧角落,背朝两名婢子平息自己。 从小长到大,她何曾如此失仪过,何曾丢过这种人,出过这种丑。 冬梅知道主子好面儿,故意不当回事,没话找话:“郡主,现在就要给他喂参汤么?” “嗯,你们给他喂。”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参汤喂不进去。 冬梅扶着男子的头,春杏负责喂到嘴边,一勺一勺地送,但那些汤汁全溢了出来,流到了他的脖颈里。 再加上那半脸的鲜血,看着着实吓人。 春杏有些耐不住性子,喂不进汤汁就等于“死”,“死”就等于人命官司,人命官司就等于给主子惹麻烦。 “趁现在还没别人发现他,不如直接将他抛尸吧?”春杏语出惊人。 冬梅一噎。 墙角的柳婉似已平复完毕,扶了扶松掉的发髻后转身,“慎言,人家不过是受伤了而已。” 她抽出身侧的帕子,蹲下,稍稍吸了口气,这才抬手去给男子擦拭脸上的血迹。 也不敢太用力,怕他脸上还有伤呢。 好在并未发现伤口,那血迹也还新鲜,一抹即掉,几番擦拭下来,男子一张清俊的面容便呈现在烛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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