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事,太太一心想让三爷娶顾姑娘,三爷顾及夫人感受,从不应承,现在她什么都忘了,定然不会阻挠。” “说的也是,你敢跟我赌一把吗?看林鱼这夫人能当到什么时候,听说她今儿去春晖院见太太,就惹得太太很不高兴。” “与其赌这个,不如赌三爷什么时候有第一房妾,你看夫人现在像能伺候人的样子?” 谑笑到此为止,丫鬟抬头冷不防撞见廊下的人,呼吸一滞,脸色苍白,颤巍巍曲膝行礼:“三爷。” 没人想到荣时会忽然出现在这萱玉堂的走廊上,以前的三爷便是与林鱼同房,也从来都不在这里过夜。他住在萱玉堂后面的竹楼里,等闲不露面。 可现在天已然快亮了,三爷一身风露,竟像是站了一夜。 国公府这位年轻的主子作风极为苛刻,他最厌憎拨嘴弄舌之人,更恨自己私事在旁人唇齿之间翻腾。 荣时逆光站着,冠玉似的脸上一层寒光,雪青色暗云纹长衣,衬着烟雨色宽袍,让他愈发丰神如玉,只是那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大眼望去叫人心底生寒。 丫鬟先是膝盖一软,紧接着垂首避开,准备绕路,然而下一瞬便听到一道断冰切雪的声音。 “拖下去,杖责二十” 他连眼神都没有转过来。 没有求饶声,也没有哭喊声,只有天边的微光晃了一晃,似乎变得更红了点。
第4章 . 厌烦 我想离开国公府回自己的家…… 林鱼昨夜睡得晚了些,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红烛先撩开帐帷,扶她起身,然后便有一队丫鬟娉婷而至,进水,捧香胰,执棉帕,奉衣裳,滴滴溜溜的一串儿,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林鱼一开始还会被这浩浩荡荡的阵势给震撼到,但这一个多月下来,勉强也算是习惯了。 而且今天看上去少了两个?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 倒是红烛眼神活络,主动解释说,她今日去茶房看茶炉子,发现烧火扫地的两个丫头被三爷责罚,腰臀都打肿了。 林鱼下意识的转眼看,这些丫头各个都是豆蔻年纪,青春柔嫩,荣时倒也真下得去手。 “送些伤药过去吧。” 红烛有些意外,忙劝道:“三爷才刚罚过,您就施恩,倒像与三爷拧着来似的,过两日再叫过来安抚两句就是了。” “那岂不迟了?她们年岁还小,又没个亲爹热娘,三爷罚过就算了,到底还在萱玉堂当差。” 红烛微怔,觉得林鱼仿佛有哪里变了,她不再把三爷的要求当敕令,把三爷的行为当准则了。 夫人开始有自己的主张了。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她听命而行,带去林鱼的话和擦伤的药,倒把那两个被打得下不来床的丫鬟感动的稀里哗啦。 早膳时候,厨房送来了酸笋鸡丝汤,还有芝麻焦壳水煎包子,味道鲜美,或许是不用进药的缘故,林鱼吃着也比往日有滋味。 阳光普照,风送花香,林鱼连日浸染药气,今日睡饱吃好,才觉精神松快。她想了一想问红烛:“我收了皇后娘娘的赏赐,是不是该谢恩?” “一般情况下命妇是要进宫谢恩的,但妇人现在不宜出门,上个谢恩的折子也可。” 林鱼知道这不宜出门是为什么,她忘了宫廷礼仪规矩,重新学来未免费事。 如此想来,还是感谢信比较合适。得,她昨日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写字做文章呢,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她到萱玉堂的书房来回翻找一番,还真给她找到了例文,先是照搬格式,后又寻章裁句,最后再来一句,“深感恩宠涕泪交集病中昏聩不知所云。”总算完成任务。 她左右看了两遍,自我评判:“虽然不甚好,但也文从字顺,可以交差了。” 林鱼把书笺送出去,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也不知道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方才她握着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自己动了起来。 难道我还真变成一个识文断字能写能画的才女了? 她命人把这书笺呈上去,结果跑腿的黄昏时候才回来,说遇到了三爷,三爷收着了。 林鱼纳闷,怎么这样不巧?探花郎自然看不上自己搜索枯肠拼凑出来的“作业”,这不平白叫人笑话。 到了晚间,又见到荣时,她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倒是荣时主动说“你那谢恩表我改了两句。” 林鱼点头,“下次就不劳三爷操心了。” 荣时有点意外。 林鱼心道,怎么?难道还要我谢你。 她着实不太习惯现在的亲密感,她希望能与他有点距离。 室内的空气一时沉默到尴尬,林鱼也有些不自在,她只诧异荣时为何还不走,他的工作不忙吗? 他总不至于又在这里过夜吧。 林鱼的视线从那线条优美的下颌往下滑,最终落在那整洁保守的领口上,一二三四五……五层,气温高升,他却依然由内而外齐齐整整,只是衣料单薄许多,隔着几层料子,影影绰绰还能看到锁骨上一点痣。 这是个极为端庄自持却又莫名香艳的美人。叫你想把他放倒,看他忘情忘形,却又觉得春帷风月仿佛污了他。 她脑海里忽然又浮现两人欢好的片段。他睡袍轻衫,薄绸软缎,总是遮着身体。 嘴角忽然就浮现一点笑。果然,再次想起,还是想把他扒光。 荣时大概无论如何都猜不到她最先恢复的记忆,竟然这么上不得台面。 他不太懂如何跟这样的林鱼打交道,于是趁着下人来请的时机脱了身——他不喜欢林鱼这样的窥视。 因为得了荣时授意,饮食起居都可随心所欲。林鱼着实松快了几日。 某日庶儿媳柳氏从春晖院出来,拍拍站规矩站得酸软的腿,扶着丫鬟的手慢慢往西园回,走到花园里却看到林鱼正临水观鱼。她姿态悠闲,神情洒脱,雪肤红唇,双目有神,显然被调养的极好。 柳氏心里有些酸涩,也有些羡慕。她虽是庶媳,却也是五品京官的女儿,可这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却是林鱼——翠屏山下毫无根基的孤女。林鱼固然聪敏勤快,办事也挑不出错处,但她却总觉不如意,每每感慨自己有命无运。 现在林鱼失忆了,她总算有了机会,国公府的泼天财富,她可以接手了。谁知道她连着奉承秦氏几日,秦氏也未稍加辞色——明明听说林鱼已经惹到婆母了,难道是假的? 萱玉堂的下人嘴都很严,想探听底细并不容易。她花了不少银钱才收买到两个没有根基的小丫头,可转个眼的功夫,她们就先被荣时打怕,又被林鱼怀柔,表示以后再不敢与她私下传递。 一念至此,柳氏心中生疑,林鱼真得失忆了吗?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好对付。 “夫人。” 她走上前来打招呼,姿态看起来很客气。 林鱼避开身子,只受一半礼,口中称呼她为嫂子。 柳氏先问了林鱼的身体,又问这个月的例钱什么时候发,还问姨娘家母亲去世了,支取丧葬银子。 林鱼瞅了她一眼,从那平和的笑脸下寻摸出刻意刁难的况味。 这柳氏嫁过来这么久了,怎么会不知道几号发月银,还来问她,至于姨娘……红烛早给她介绍过国公府情况,西园单门独院的过日子,所有事务都有柳氏自己做主。这丧葬银子出不出,还真问不到林鱼头上。 她瞅着柳氏轻轻一笑:“嫂嫂可能不知,如今我神乏体倦,记忆有缺,三爷嘱咐我安心修养不可劳心,咱们婆母倒是久经世事,我见你刚从春晖院出来,怎么方才你不请教请教她呢?” 林鱼语言和软,柔声细气,柳氏却心里直打突。 以前的林鱼绝不会这样乖滑。这个没有根基的主母治家管事,总要讲究个以理服人,以德为先,甚至宁肯自己受些委屈,也要面上好看。 但现在林鱼这做派让她想起荣时——国公府那位看起来很好相处,实际上很不好打交道的主子爷。 听说鸟类破壳后,第一眼看到什么,便学成什么样,难道失忆后的人也这样? “夫人自打与顾姑娘一起落水,便一直失忆到今日,还请您保重身体,尽快恢复记忆,国公府还指望着您呢。” 柳氏讨了个没趣,说了两句酸话,讪讪而退。 林鱼叹了口气,也没了游园的兴致。 天色擦黑时分,荣时才从户部回来,林鱼已经用过了晚膳,这会儿正拿着桐木小金锤敲核桃。 他迈步进屋,林鱼并未如往日般起身迎接,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桌子边,把核桃仁放进一边的水晶莲花碗里。 这光线一闪,她才慢慢抬头,看着他的眼神依然是陌生的,她钝钝的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然后又不知说什么,便低下头去。 看到那些核桃,荣时清冷的神色缓和下来,清艳的面目多了柔情。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夜夜难眠,头痛如针扎,叫了大夫问诊,说是神经过度疲惫,从那以后林鱼每天都会花上两刻钟的功夫砸核桃,剥出核桃仁,或做小点心或放进粥饭里,或者干脆当零嘴送给他吃。 难道……她想起什么来了? 往日情景重现,近日来他燥郁不安的内心终于有了些许抚慰。 荣时主动问道:“今日感觉如何?头还疼吗?” 林鱼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后脑肿了一大片,这么久了才堪堪退下去。 “已经好多了。” 莲花小碗终于满了,林鱼看着这一碗核桃仁,脸上出现迟疑,荣时刚要伸手林鱼却已把核桃仁端起来,转手送给了红烛。 “拿去厨房磨成核桃杏仁酪,多加冰糖。” 只这一句,荣时便知道自己会错意了。 他不吃糖。 “娘娘看了你的谢恩表,派内监传话,让你安心修养,争取早日恢复记忆。”他又问:“你今天可曾想起什么”, 林鱼歪歪头不置可否,心里已经厌烦透顶。 谁都想让她恢复记忆。 婆母找她谈话,服装簪饰,仪态举止总能叫她挑出“小家子气”。用这位簪缨世族的贵妇来说,那就是林鱼用三年时间才打磨掉的土气,这一失忆,全都故态重萌。 二嫂找她闲聊,打探管家之权,财权,物权。只当她全忘了,自己就有可乘之机。 我恢复记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吗?难道我身上还有利可图。她烦不胜烦,忍耐到了极限。 “我不喜欢这里,我想离开,我是翠屏山下的农家女,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荣时的脸色微变,一点冷气徘徊到舌尖又咽下去。 “我是你的丈夫,国公府就是你的家。” “是吗?我不信。”林鱼俏丽的眉眼间显出冷漠的态度。“我的家人才不会因为我失忆就为难我。” 谁会为难你? 荣时刚想反问,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还能有谁呢? 他收敛了眉眼,半晌才叹道:“莫说胡话,这里就是你的家。”
第5章 . 噩梦 她想起自己落水他救了别人 今年的夏天来得尤其早些,仿佛一夜之间春天就被暑气打包赶走,煌煌烈日霸占了天宇。 林鱼这阵子身体虚弱尤其经不起热,萱玉堂屋舍沉沉,呆久了便发闷,她坐卧难安,心情也浮躁,索性长日到国公府的荷花水榭坐着,一歇就是一整天。 身边有荷风摇曳,手边有凉浸瓜果,竹椅一躺就是悠闲时光,可惜她身边总有小丫头跟着,甩也甩不开,像条小尾巴。 “你不用在这儿伺候,我自己眯会儿。” “那可不行”红烛态度很坚决:“夫人已经落过一次水了,奴婢们自然得紧紧看着。” “若不是三爷及时相救,奴婢就见不到夫人了。” 红烛说着眼睛都红了,林鱼只得又回过头安抚她。奇怪的很,她明明水性极好,怎么就差点淹死了。 红烛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收敛了神色,不好意思的道:“最近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我倒是有精力多愁善感了。” 林鱼看着镂空的竹枕头,手中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安逸,确实安逸了许多。 林鱼的发作收到了成效。 秦氏婆母也好,柳氏二嫂也罢,最近几日都没看到,也没有人敢来烦她……也不知道荣时跟她们聊了些什么。 大约她们也很惊讶,林鱼竟然学会告状了。呵,那她以前是有多么逆来顺受呢? 她虽然没有记忆却能想到自己在国公府的处境,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婆母,虎视眈眈拨火找事的妯娌,没有任何底气的她,要如何周旋这家庭关系,震慑这一大家子的下人? 她又不肯示弱于人前,又不能留话柄给别人,更不能叫丈夫失望,那不知得耗费多少心血才支撑下来。 林鱼悠悠的叹了口气,难怪自己总是这么困,这分明是在补以前缺的觉。 “三爷是有心的。” 红烛如此感慨,愿意在后院里,在阿母面前,为妻子出头的男人太少了。林鱼的嘴角却挑起有些讽刺的弧度,这心意,未免来的太晚了。 荣时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轻轻打开折扇挡住了日光。他素来不喜暑热,往年夏季,都是主动加会儿班,或者干脆看会儿书,等到太阳下山,暑气消散再从户部乘轿回家。 现在却顾不得这么多了,更漏时间一到,就起身走人,倒叫同僚奇怪他竟然也会按时下值。 林鱼已经用过晚膳,又带着竹席去亭子里凉快。 荣时被余热熏出一身细汗,颊上红潮浅浅,先回竹楼换去官服,沐浴过,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来到萱玉堂却扑了个空。 他看着空洞洞的房子,心头有些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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