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舞房门前,听到里面传来低低声音:“刘兵头被赶去营外守夜真的是因为昨日得罪那个殷姑娘?” “不是因为她难道是因为王琇的死不成?咱们女营惨死的人那么多,你见过哪个兵头被处治的?” “不都说殿下对殷家大姑娘痛恨至极吗?” “真痛恨,昨日她还能好好的回来?今日还能够再被叫去?” “我看未必。”接话的是白姝,“昨夜我瞧了眼殷姑娘的腿,伤口吓人,缠了那么厚的布带血都渗透了,殿下根本没有怜香惜玉。”语气中含着不屑和幸灾乐祸,“殿下从不赏歌舞,她刚进营就被叫去了,说不定是为了慢慢折磨呢,那么大的恨,哪里能够轻易就报了!” “说得也有道理。” 殷拂云走进舞房门时,姑娘们都禁了声,目光不约而同地移到她跛着的腿上。 “殿下是要赏舞还是真要折磨人?”昨日提水刷地的清瘦姑娘苏秀容嘀咕一声,身边人推了她一把,她识趣地闭口。 众人没有再开口,苏秀容从长凳上起身迎上来,笑眯眯地问:“殷姑娘,昨夜你跳的什么舞,殿下喜欢吗?”满眼期待她的答案。 其他姑娘也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这些姑娘们个个拼了命练舞练琴曲,就是盼着能够被哪个将官看上,将自己纳妾收房,也不用在这女营受罪。即便是不能够被纳妾收房,至少留在女营日子也好过些。永安郡王乃先帝嫡孙,又年轻英俊,未有婚娶,自然是她们最想攀附的。 若是搁几年前的李忻,这些姑娘们的算计早就实现了,这会儿恐怕都是郡王府中的歌姬舞女了,衣食无忧,奈何现在李忻性情大改,竟不碰歌舞。 “没跳。”她如实回答。 苏秀容再追问:“那殿下让你做什么了?”殷拂云没再回应,拖着伤腿朝帘子后面的房间去。 苏秀容撇撇嘴,冷哼一声,扭着身子去抱琵琶。 当殷拂云收拾停当去到李忻的营房时,已经是掌灯时分。闻邯不在,但门前的亲兵认得她,让她直接进去。 李忻正在矮桌边摆弄什么,听见推门声慌忙将东西揣进怀中,拿起手边的一支短笛佯装打量。 他踏进门,李忻就盯着她的左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拖着伤腿艰难走到前室中央站定。 “会吹笛子吗?”态度一如昨日严肃冷清。 “不会。”她小声回道。 李忻眉头微皱,有些失望,将笛子随意一丢,靠在椅背上偏头看她。 殷拂云以为他又要怒声斥责,垂眼没有瞧他,却不想李忻一声不出,也毫无动静。 好一会儿,殷拂云站得胀痛,忍不住抬眼瞄去,李忻还在直直盯着她的脸,好似在寻找辨认什么。 她心里倏地有些慌。她与妹妹虽然长得极像,但是熟悉了解她们的人还是能够分辨出来。妹妹从小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养得身娇体柔、温婉娴静;而她从小习武,十多岁就跟随父兄去了军中,身体有力,举止随意,就连皮肤也没妹妹娇嫩。 所幸李忻对她们姐妹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年前,那时她们还都小,几年来人总是会长变的。二来从华阳到北境一路风霜也能够模糊掉一些差别,应该不能够发现端倪。 她心里默默祈祷,表情仪态也跟着变得优雅温柔。 如果让李忻知道她不是殷霁云,而是殷拂云,她不知道这个睚眦必报的永安郡王会怎么报仇。他可以放过手无缚鸡之力的妹妹,但绝不会放过让他在满帝都丢人的她。 “那本王吹给你听。” 殷拂云:“……” 没听错吧? 昨夜还让她跳舞唱曲,今夜就“礼尚往来”了? 李忻没看她惊讶的眼神,重新拾起短笛,在手中转了一圈,吹奏起来,正是《蒋园行》。此曲前半部分曲调殷拂云依稀记得,能听出李忻吹得很好,后半部分她记不清,只能听出“好听”来。 李忻的目光也由最初盯着短笛抬起望着她,打量着她。 一双黑瞳像是无底的洞,幽深而神秘,又充满诡异和阴寒,她微微向下移开视线,躲过对视。 曲终,李忻将短笛在手中把玩,神情冷淡地问道:“本王这首曲子吹得如何?” 自然是好。曾经的李忻,别的不擅长,歌舞琴曲是拿手的。 “殿下通晓音律,擅丝竹管弦之乐,曲子自是吹得极好,如天籁之音。”她想多夸几句,将对方哄开心以后也能少被为难,又怕言多有失,适可而止。 李忻冷笑了声将笛子放下:“二姑娘就没听出哪里有误?” 这她哪里知道?一瞬间一个念头闪过,她心中一震。 李忻在试探她? 刚刚的打量是发现了什么?所以忽然转性给她吹笛就是为了验证。 他怎么会起疑?自己哪里疏忽了? 她脑海将两次的见面回顾一遍,自己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言辞举止都学着妹妹。 不能自乱阵脚,她心中镇定下来,朝李忻福礼,声音绵柔回道:“殿下见谅,奴已记不清曲调,不敢妄加点评。”幸好昨日已经打了底,这会儿好圆谎。 李忻看着她须臾:“你熟悉哪首?” 南境小调和军歌。 但不能说。 妹妹擅长的她也不会。思来想去也就一首:“《春日宴》奴最熟悉。” 那是去年春日游园时妹妹一时兴起所谱的曲子,曲调简单明快,乔大公子特意为此曲填了一首通俗明了的词,便于传唱。妹妹最喜此曲时常于府中弹唱,她听得多了也就会了。 李忻多年未在京,不知此曲,容易蒙混。 李忻咂摸了片刻,轻笑一声:“唱来听听。” 殷拂云此刻无半分欢愉之心,更不想开口唱给面前人听,张口正欲推辞,李忻立即严厉道:“本王想听!”语气坚定,不容违抗。 殷拂云心中有气,只能忍下来,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抑制沉重的心情,随意唱起,曲调并无半分活泼,甚至有几分暮气沉沉。不知李忻是听出什么欢乐来,还是因为对她刁难而满意,嘴角微微扬起,眼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短促几瞬息,面色转而冷沉,眼底也覆上一层阴郁。 她适时停了下来,李忻只剩一副冷峻的表情,好似谁得罪了他,冷着脸盯着她不说话,大有随时冲上来打一架的气势。 现在的李忻与当年性情反差太大,她琢磨不透对方想什么,垂眸不语。 许久,外面响起了夜鸟的鸣号,李忻才慢慢收起表情,缓缓移开目光瞥了下她站着有些吃力的腿脚。 “再陪本王下盘棋吧!”起身走到一旁棋桌边盘腿坐下。 殷拂云微微松了口气,站了这么久左腿的伤处已经痛如刀割。坐下来疼痛消减大半,她暗暗泄了口气,轻轻抚了抚伤处。李忻瞥一眼便将目光落于棋盘。 棋一直下到中盘谁都没有开口,李忻每落一子后便会抬头看她的脸,盯着不放,好似在反复确认核对,对于棋局心不在焉。 殷拂云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心中愈发慌乱不安。 以前的李忻虽然身边贵女围绕,也常出入花街柳巷,却从不会如此神情专注地去盯着一个姑娘的脸看。更不会盯着自己妹妹这般看。 她稳了稳心神,柔声道:“殿下一直这么瞧着,想必是有疑问,殿下问便是,奴知无不言。”主动打破沉默僵局。交流越多,越能够准确把握李忻性情和对殷家的态度,从而判断接下来要走的路他是自己的助力还是阻力。 李忻须臾才冷淡回道:“没有。”继续落子。 “那殿下在瞧什么?” “看不得吗?”冷冷质问。 若是当年李忻敢用这种语气,她早就一脚将人踹翻,如今她不能这么做,牵强一笑:“自是看得。” 李忻满意笑了,落子速度快了几分,不再盯着她,也不说话。 她几次想借棋局打开话题,李忻却都装作听不见,根本不应答。与昨日大不相同,让他更琢磨不透。 一局结束,又一遍更声响起,李忻伸了伸腰,道了声:“本王累了,退下吧!”起身便朝左室卧榻走去。 殷拂云愣了愣,今日这一面总有点得不偿失。她撑着桌面站起,左腿又麻又疼。忽而想到桑姑娘主动来给她医腿伤之事。兰溪只能看出她伤重,伤口骇人,但是桑姑娘是军医,能够看出更多的东西来,是她疏忽了。 好在这并不能一锤子敲定她不是殷霁云,只要日后小心,必然能够掩盖过去。 左室的门未掩,室内的李忻背对着纱幔,手臂动作似乎是在宽衣解带,她福了一礼拖着伤腿艰难出门。 李忻走到窗前,透着窗缝看着一瘸一拐的纤瘦身影融入夜色,直到最后一点灯笼的光都瞧不见。 转身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中间一片没有洗净的污渍,不难瞧出是血迹。左下方是一块石头和一只鸡不像鸡鸟不像鸟的动物。 摩挲着那拙劣的绣工许久,不由地眼中氤氲。 窗外又一遍打更的梆子声,已是深夜。 闻邯敲门进来,见到李忻神情落寞,暗暗叹了口气走上前回禀:“属下向押解的官差打听,二姑娘在发配的途中于金阳县失踪了一天两夜,回来时满身是血。” “失踪?” “的确,据官差所述,他们当夜将人锁在柴房柱子上,但是次日启程却没了人影,找了一天两夜没找到,准备向当地县衙禀报,却在第三日清早见到二姑娘昏在驿站前,满身是血,腿伤便是那时留下的。” “官差此后盘问,二姑娘说被人迷昏掳去,自己清醒后连夜逃出来,再细问,一概回答不清楚。” “谁会掳她?”正如殷霁云自己所言,现在为求自保,朝野人人对殷家之人、之事避之,谁会去掳人?不是自寻死路吗?就算是殷侯爷忠心耿耿的部下,不是被祸及就是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人? “会不会是乔大公子?”闻邯问。 李忻略略思索摇头否定:“若是乔大公子,定会妥善安置她,不会让她受丝毫伤,而她也不会回驿站。” 殷家的人都不在了,她也再无顾忌,没必要来北境受罪,哪怕找个乡野之地,隐姓埋名清贫安稳一辈子,也比来军营受-辱强千百倍。 但除了乔大公子,他也想不出第二人来。 殷霁云不同姐姐,她长在京城,身边接触的都是后宅夫人千金们,任谁都不可能来掳她。 事后她对此事一问三不知完全有隐瞒之嫌。 “派人去细查。” “是。”闻邯暗暗感慨,郡王心中还是放不下,即便她只是殷家二姑娘。
第5章 第 5 章 殷拂云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透着窗缝望着外面的星空,脑海不断回忆今夜李忻的诡异行为。 李忻怀疑她无疑了,只是腿伤并不能作为证据,毕竟再柔弱的人为了活下去都能够隐忍坚强。殷家女眷活着来到北境只她一人,李忻无处可查。 日后不能再如此粗心大意。 但奇怪的是,自第三日起,李忻就没有再叫她过去,女营也没人吩咐她做事。别人浆洗缝补烧煮,照顾受伤军士或者练习歌舞,忙得不可开交。她却每日清闲地在女营内转悠,似乎所有的事情都绕着她走。 女营的女人,命如草芥,怎会因为她腿上的伤,而让她这么什么都不做这么养着?必然是有人嘱咐过。不难猜是因李忻的缘故,但李忻到底要干什么她也看不出来。 一连好些天静养,加上兰溪的照顾和上好的伤药,腿伤好得很快。 这日桑姑娘来给她拆针线,神色没了上次的怜惜,动作也少了上次的轻柔。 她瞧了她动作一会儿,随口问一句:“殿下伤得如何?” 桑姑娘愣了下,疑惑看着她,似乎她问出这样的话很奇怪,继而微笑着回答:“听叔父说已经好了。” 殷拂云继续点破:“去年的伤。” 桑姑娘表现得更加意外,手上拆针线的动作停了几瞬,才笑着问:“殷姑娘知道殿下去年受了伤?” 她笑道:“女营中常有人提及,听说伤得很重,一直都是你在殿下府中照顾,殿下对你很信任。” 桑姑娘听出话中所指,笑着说:“我是大夫,只是做些救治的事。”动作神情慢慢恢复正常,“说到贴身照顾,倒是让兰娘受累不少。” 殷拂云朝兰娘的床铺看了眼,这会儿她出去做事了。 兰娘向她提及李忻去年受伤拖着半条命回来,却没有提及贴身照顾过李忻之事。 “兰娘的确很会照顾人。”她笑笑,这些天她也深有感受。 “是啊,连素来不苟言笑的陈将军都当众夸过她。” 所以陈固那件珍视的军袍才会让兰溪缝补,兰溪在女营中才不会像其他的营妓一般。她既不歌舞悦人,也无需做粗重脏累的活,只是为将官们做些缝缝补补的事。 兰溪对她主动的示好,哪里还会是简单的事情。 她笑了笑未再言,桑姑娘似乎在等她说点什么,她故意面露疑问,桑姑娘有些尴尬,支吾一声问:“疼吗?” “咬咬牙能忍住。”拆线能有多疼?和刀砍在腿上以及伤口反复撕裂的痛相比算得了什么? “我再轻点。” “还是迅速点吧,我也少受点疼楚。” 桑姑娘迟疑一下应了声,手上的动作麻利,疼痛虽重也不过须臾,最后敷上祛疤的膏药,只有点点灼热,不那么疼了。 “桑姑娘真是妙手神医,我以为自己即便不被腿伤生生疼死,左腿八成也是要废的,这才没多久就见好了。” “是你身体底子好。”桑姑娘收起东西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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