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梨园的时候,师傅正坐在梨树下抽着旱烟袋。我跑过去,他先是愣住,认出是我后,边抹眼泪边说道: “我当是谁呢,原是丫头回来了。” 师兄拿着唱本从屋内出来,见到我,喜出望外的喊着师姐。可喊了几声,还是不见人出来,师兄无奈摇头: “又把自己关起来伤神呢,由着她去吧。” 我望着师姐房间紧闭的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执念太深,终是自苦。 听师兄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师傅经常在我的门前傻站着,再不就到清茶的房间看看。算算师傅也快八十了,他老了,老的只剩下无尽的孤独。 我来到自己房中,桌子上的妆匣子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师傅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盘糕点,笑呵呵的: “昨儿个还念叨你呢,这说来就来了。” 师傅将糕点放在茶桌,颤颤巍巍的径自去了…… 临走的时候,我敲响了师姐房门。她呆呆坐在镜前,虽打扮得好看,却是没有精神,像一朵焉了的花。她见我只静坐着,想了想,问道: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痴人说梦?” 我摇头,有些东西只是难遂人愿罢了。本想安慰一句,想到师兄,又改口: “其实良人就在师姐身边。” 她只摇了摇头,不说话。我自知劝不动,退了出来。 有机会与那个仆从搭话是在三天后,他跟随九爷到宫里,我们是在万春亭遇到的。 我问他名字,他告诉我原本的名字叫徐来,是九爷花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刚到府中的时候,每每想家,却又不能回去。九爷就笑称,想回去,只能梦里回去了。于是给他重新取了个名字,唤作梦回。没想到胤禟倒是个雅致的主子,总归没随便给人安个来福来旺的。 平时读诗经是我最爱的乐子,没事就拿着书本四处闲逛,找一处僻静的亭子或者长廊,打发时光。四月初的一天,我随手拿着诗经到御花园里的一处小亭子闲坐。路过一堆花丛的时候,看到大红色的花开的正鲜亮,就顺手摘了一朵别在头上。大红虽俗气,但时常能见到年轻女子头上戴着红花,便也想试试。 我坐下只才片刻间,凳子还没捂热呢,就见十爷和十四爷向这边走来了。待他们走至亭子,我方起身请安。 “两位爷吉祥。” 十爷没有理我,只阴着脸,一副欠了他银子的表情。十四却笑嘻嘻地上下打量着我,看他年纪,应该也就十五六,不会比我大。 眼看他们到石凳前坐下,我心里想着再到别处寻个安静,转身欲要走,就听十爷冷不丁的挑衅道: “整天无所事事,宫里可不白养闲人。” 他说得也不无道理,我总不能这样闲着,没事编排一出戏也是好的。 “十爷提醒的是。” 说完,我垂目不语,心想他总不能再没完没了了吧。谁料他冷“哼”了一声,看了看我,目光落在了那朵红花,似是发现了什么。 下一句更是出口不雅: “有一句俗语叫什么来着,哦对了,红配绿,赛狗屁!” 他说完,便指着我仰头哈哈大笑。 我这才反应过来,今儿不合时宜的穿了一件浅绿绣花坎肩配浅绿提花旗装。这一身绿色,本不应该再戴如此醒目的大红,十爷不笑话才怪呢。 我赶紧将头上的红鲜花取下,可他一直在那笑着,我只觉得面子挂不住,于是气着指着他: “你有完没完!” 他却笑的更放肆了,没有一点收敛之意。我一咬牙,也顾不得十爷是尊贵的阿哥了,放着狠话道: “那就让你尝尝被狗咬是什么滋味!” 不由他反应过来,我就已经到了他面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十爷胳膊就狠咬一口。他痛得大叫,我则扬长而去。 “我要告诉皇阿玛!将她撵出宫去!” 十四试图劝说,十爷则已经丢下他,快步朝着乾清宫方向去。 到了却不见万岁爷的踪影,嘴里嚷着: “皇阿玛呢?” 气冲冲的刚想出门,便与正端着茶水进来的茳蓠撞了个正着,茶盏连同盘子全都打翻在地。
第11章 有情无情怎思量(下) 十爷…… 十爷顿时火冒三丈,这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刚想斥责,当抬眼看到不知所措的茳蓠时,立刻呆住。 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十爷光看着她发愣,竟是不知不觉忘了怒意,只顾着询问: “你…你叫什么名字?” 十爷耐人寻味的“哦”了一声,心里已经打起了小算盘。府中尚且有一福晋,可论样貌,还真是没有这个小宫女生得俊。望着眼前的可人儿,不禁赞美道: “真是远山芙蓉…” 本就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听到这样一句,茳蓠更加羞涩不已,忙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东西,匆忙离去。 正是因为这个优势,她的娘才让她参选宫女。虽没读过什么书,好歹长相可以弥补。何况茳蓠出生的那天是农历二月初二,俗称龙抬头,黄道吉日。这进了宫,保不准哪天走了运,被阿哥或者王公大臣瞧见,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 如今看十阿哥的眼神,她自知好运到了,却也不敢多想,只要一刻没有踏进那朱甍碧瓦的府邸,就还是个没有出头之日的奴才。 等十四找到十爷的时候,就见他已经若无其事了。正纳闷时,十爷似是好心情: “走,去八哥府上。” 两位爷的马车在八贝勒府前停下,跟随十四爷的小厮年纪不过十二三,单薄的身子跪在马车前。十四没管他,只自己跳了下来。 进了院子,就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两位爷侧头望去,见假山那里有个朱唇粉面的姑娘,穿着一身粉色菊蝶纹绸缎的旗装,以竹枝图案为底纹,设色恬淡素雅。头簪翡翠银簪子,那翠色仿佛一汪清泉。远远观去,真应了李白有诗云: “粉色艳日彩,舞袖拂花枝。” 那女子正与一个丫鬟捉迷藏,丫鬟双眼被帕子蒙着,小心翼翼的探着路去找主子。两人不禁驻足观看,忽见女子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头扔到丫鬟脚边,说道: “我在这儿呢。” 丫鬟闻声绊了上去,直接重摔在地,随即又传来那动听的笑声。十爷顿时好感全无,心里只叹人美心不美,也是无用。 仆从领着他们来到亭子,八爷正和八福晋坐着用点心,郭络罗氏笑迎上来说道: “两位弟弟,快来坐着,我再去吩咐人端些来。” 两位爷入了座,那边丫鬟又添了些茶果上来。 问了八爷才知,方才的姑娘是嫡福晋的亲妹,名叫念卿,芳龄十八。 不一时,就见念卿跟在福晋身侧来了,走至桌前拿起一个新鲜果子就若无旁人的吃起来。 十爷大为惊叹,这哪里是个大家闺秀,行为举止倒像个泼妇。郭络罗氏察觉到十爷的异样,忙笑说: “十弟莫要见怪,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 念卿这才留意到还有旁人在,下意识的拘谨了些。又听家姐这样说,便恼道: “哎呀姐姐!” 大家都笑而不语,也不知怎么搭话才好。十爷再望向她时,发现她正盯着自己。不禁微微一怔,赶紧看向别处。念卿倒是不嫌害臊,心里只觉得这十阿哥长得很不赖,看着甚是顺眼。 御花园里花木扶疏,我背靠在一棵桧柏树下,正读着诗词。看到一首关于宫女的诗,忽然灵思一动,何不把诗词改成调子唱出来。既雅致,又不像唱戏需耽搁大把时间。 本想唱元稹的那首行宫,只是诗词过于直白,万岁爷听了恐会不悦。于是又翻找了同样描写宫女孤寂无聊,却表达很含蓄的一首诗,改成昆腔调儿,练习了一天后,便去唱给万岁爷听: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我唱完,默默站着,等着他点评。本是寻个乐子,但愿不会成了祸事。万岁爷看不出什么表情,是喜,还是怒,不免让人心生不安,天子的心意总难揣测。只见他寻思了片刻,说道: “这是杜牧的诗,你呀,变着法子在提醒朕,这宫里困了多少寂寞红。” 我心里一惊,自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终是被揭穿。不过他的语气听不出一丝不快,我稍稍松了口气,只充楞道: “奴才愚钝,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并没细思其意。” 万岁爷笑而不语,很显然,姜还是老的辣。小丫头耍的心思,在他面前总显得微不足道。 出了乾清宫,见茳蓠一个人坐在墙角往双手抹着什么。我走过去,挨着她坐下,问道: “这是什么膏脂?比我的那盒还要香呢。” 茳蓠轻抚着那双纤纤玉手,有些得意: “可花了我好些银子呢,特意托人从宫外捎来的。我娘可说了,要是有天被哪个达官贵人瞧上了,总不能伸出一双粗糙的手吧?” 我不明白,一个奴才,不过整天干活而已,能平安度日就是最大的福了,哪还有什么心思想别的。虽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究竟怎么取,怎思量,也费思量。 我本以为从此就与那十爷彻底结下梁子了,没想到避之而不及,再次遇见的时候,他直言道: “被你这一咬啊,倒是咬出了一个大美人来。” 当时听着只觉得他又在胡言乱语,后来才知道,老十口中的美人便是茳蓠了。 壬午年九月,菊花开的正欢之时,万岁爷启程南巡,命太子爷、四爷和十三爷随行。 临走时的头一天,四爷派了他的侍从送来了一个精致小巧的小木盒,又从袖口里掏出一张信笺。 打开手中方正的小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朵豆蔻花状的绒花。我看着它,脑海里闪现胤禛当年说过的那句花无百日红。而绒花乃不败之花,永生常在。走到镜前戴上,只衬的这张清秀的脸多添了几分碧玉小家女。 迟疑了很久,才打开桌边放着的信笺,上面只两行楷字: “玉钗头上轻轻颤,揺落钗头豆蔻枝。” 我不知作何反应,只把那绒花收起。 听茳蓠说,万岁爷不在紫禁城的这段时间,特意吩咐了八爷代为监国。他做事细致周全,与留在紫禁城的其他皇子相比,确实能担此重任。 十爷则隔三差五的去找茳蓠,一来二去,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得知茳蓠不会写字后,便手把手教她。
第12章 诡谲云涌惑朝夕(上) 有一天,我忽…… 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茳蓠发髻上多了一根簪子,看成色,绝非廉价之物。我问她,她只羞的一笑,什么也不肯说。而后便拉着我去看她学写的字,指着纸张上自己的名字问道: “怎么样?” 我拿起一看,字迹不大工整,毕竟是现学现卖。再次问她谁教的,还是不愿意说。我疑惑,不再追问。 直到宫里有人议论纷纷,茳蓠才委屈道: “那群人凭什么说我是个攀高枝儿的。” 关于这等闲言碎语,我也听了些,无非都是说她与十爷之间的事。不管什么原因,这本就是两人之间的缘分而已。 “闲话终日有,不听自然无。” 安慰的话刚说出口,茳蓠便冷笑一声: “她们不过都是嫉妒罢了。” 我惊愕,她已经不再是刚认识的时候,那个心思恪纯的人了。 十月,宫里收到来信,称太子在德州行宫突然得病,皇上已召索额图前去侍疾。 这一消息,无疑让大阿哥心生隐患。这索额图向来拥护太子,又与太子沾亲带故的,让他去侍奉,不如说是直接给了两人潜谋大事的机会。 大阿哥虽一心盯着太子之位,但自身势力已经削弱。加之其他皇子的势力与日俱增,无形中已经与他形成政敌。想要除掉太子,就要先从索额图这个靠山下手。 抓住索相的把柄并不难,大阿哥派人细查底细得知,有一个人始终视他为仇恨,这人便是高士奇了。这高士奇家道贫困,但长于诗文书法,被别人推荐给了索额图,在其府里听差。而后,索额图又将他安插在万岁爷身边探听圣意。 只是索额图千算万算,却漏掉了自己的品行。虽然他很看重高士奇的才华,却又总是瞧不起其出身,始终以奴视之。以至于后来高士奇被皇上破格提拔,高官显贵,但面见索额图时,依旧长跪启事,不令其坐。有不如意处,便随意对其辱骂。他一直认为自己在高士奇心中,是个大贵人。岂知,任谁都不堪长此以往的羞辱,高士奇早已怀恨在心。 大阿哥利用这点,决定收买人心,让高士奇站在自己这边。有了此人支持,成事便胜券在握了。于是亲自登门,高士奇欲要行礼的时候,早被大阿哥扶住,先是大赞其才: “高大人的才学早有耳闻,不用讲这般礼数。” 高士奇心里一暖,自己在索额图那里从没招待见过,没想到这大阿哥待人如此随和,于是慌忙说道: “这可使不得,大爷贵为阿哥,臣还是要行礼的。” 说着又要俯身,大阿哥再次拦着: “又不是在宫里,什么臣不臣的。今儿到访,原是有一桩事劳烦高大人。” “大阿哥尽管吩咐,臣能办到的事,定当尽全力。” 话音刚落,只见大阿哥就嘴角带笑的看着门外,高士奇顺着方向望去,顿时呆住。 那外面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身穿一袭彩绘花蝶衣裙,髻寰上的荷簪质地莹润,巧雕着荷花绽放。朱唇一点桃花殷,一双秀眼含情脉脉。脚下踩着一双软缎绣花鞋,只静静站在那儿,便惹人犹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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