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旻看着马群若有所思,想了一会才说:“最好是买的,就怕是用柔然人的法子自己养出来的。” 柔然战马是国之利器,东原七十二部为何大多臣服柔然,皆因柔然骑兵纵横东原未有敌手。如果北胡人也拥有同样的骑兵,那东原各势力势必会重洗。就连大衍西北疆恐怕也会受到威胁。 卫思宁却不以为意,他惯看不上北胡,“能养出这马也算有点本事,但有好马未必就有好兵,光学养马有何用。” 喻旻想着也是这个理,便也不多在意了。这马竟然是柔然马,也算是意外之喜。林悦那厮已经撩起袍子去选自己的坐骑了。 喻旻看着满院的骏马,马儿吃饱喝足了都很有精神,时而传来响鼻的声音干脆响亮。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这些都是上好的战马,如今却屈困于此,恐怕连真正的战场也没有机会见识。不知为何,喻旻对着满地的马突然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想什么呢?”卫思宁拿手肘碰他。 喻旻看了他一眼,随口答道:“在想这么多马的吃喝拉撒,不知道兵部给不给银子,若是不给我又得上门吵架去。” 卫思宁笑着哼了声,抱臂仰起下巴看喻旻,左边脸赫然写着“我有办法”右边写着:“快来问我。” 喻旻装作没看见他那幅副神情,继续登记造册。 没有得到表现的机会,卫思宁不开心。他小时候就觉得喻旻死倔,南墙也要亲自去撞一撞才知道回头。长大后的喻旻更是变本加厉,从来不肯服软,开口求助更是少有,若不是被逼到万不得已绝不开口。 他觉得若是喜欢一个人就要替他解决他为难的事情,这样对方就会觉得有你在真好。可喻旻让他很泄气,没有他在喻旻也能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得很好,有他没他喻旻都可以过得很好。 不被需要是最让人失落的事情。
第7章 祭祖 转眼盛京的隆冬就快来了。冬月一结束就迈进了年节,此时的盛京城里是一年最热闹的。各国商贩云集,珍奇百货应有尽有,百国在盛京的互市会一直持续到明年春天。 腊月初二,天晴,东风和煦。 喻府管家一早便打点好回乡带的用于礼节来往的货物,随从驾着三辆马车已经先一步出城了。 喻旻一身白袍常服打扮出现在勇毅候府的后巷,回头朝偏门打了一声哨,一匹通体乌黑的马从窄门里窜了出来。这是喻旻的坐骑,从西域商人手中购得,叫乌狸。 乌狸朝喻旻打了个响鼻,又在胸口蹭了蹭,似乎知道要出远门了,有些兴奋。喻旻拍拍马头,翻身上了马。 乌狸撒欢地跑,到城门时喻家的车队还未到,倒是卫思宁已经站在城门底下了。 喻旻纵马到卫思宁跟前,瞥向他空空的身后,奇道:“殿下的马呢?” 卫思宁看着马上的喻旻,茫然回道:“我以为有车……” 喻旻:“……” 好吧,天潢贵胄出远门都坐车,是他疏忽了。 “没车,车上都是货物,坐不了人。”乌狸刚跑得起劲,四肢蹄子不停地动,随时都想冲出城去。喻旻揉了一把马头,朝卫思宁道:“跟我同骑吧。”说完朝卫思宁伸手,示意他上马。 卫思宁平时不太骑马,嫌骑马不舒服。此时与喻旻同乘一骑倒是乐意之至。 待卫思宁在身后坐稳,喻旻一夹马腹部,乌狸似离弦之箭奔向城外的官道。 盛京至淮安城路经两个县治,快马加鞭一日可到。祭祖是腊月初三,不用赶急。 乌狸平时跑过最宽敞的地方便是京北大营的演武场,此时一到开阔的官道上整个马都兴奋不已。外面天地广阔,喻旻便不再约束它,任由乌狸跑。 良驹脚程快,到平阳县竟还未过午时。 乌狸终于有些累了。卫思宁拧着眉有些难受,一上午跑得他头晕,觉得肠腑都移了位。一路上装得平常,此时有些扛不住了。 他往常骑马没这样跑过,又不想让喻旻觉得他娇气,便由着喻旻一人一马像是发了野一般跑。 两人在城门外找了个歇脚的地方,打算在这解决午饭,顺便让乌狸歇歇。 卫思宁青着脸灌了两碗面汤进去便呆坐着看喻旻吃饭。 喻旻以为他觉得饭食不合胃口,将自己的碗往前推推,邀请道:“尝尝吗?” 卫思宁摆摆手,“你吃吧,我怕我一会吐了。” 喻旻一脸莫名,只觉得这饭食应当没有难吃到那种程度,见他没心情吃也不再劝了。 吃饱喝足后继续赶路。喻旻刚准备上马,被卫思宁一把拽住,“你坐后头,我来控缰。”说完也不等喻旻同意就翻身上去。 正在吃草的乌狸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喻旻,突然尖声嘶鸣起来,前蹄高高扬起在原地打转。卫思宁猝不及防,手还未碰到缰绳就被狠狠甩下了马。 卫思宁被摔在乌狸跟前,乌狸拿尾巴在卫思宁身上扫了扫,像是无事发生一样继续低头吃草。 这什么破马!! 卫思宁生平第一次被马甩下来,顿时气闷。 “它它它……它什么意思!?”卫思宁指着乌狸,气得舌头都不利索了。 喻旻憋不住笑,抿着嘴克制:“……乌狸认主,不轻易让生人骑。” “不早说……”卫思宁一边揉自己摔痛的腿骨,一边嘀咕。 “来吧,让你控缰。”喻旻抱着马头蹭了两下,像是在跟它打商量似的。待乌狸打了一个亲昵的响鼻,喻旻才把缰绳递给卫思宁。 卫思宁看着递绳的喻旻,又看看马。颇有些无语,还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马,真他爷爷的一个比一个主意正。 两人计划天黑前到潍城县歇下,顺便等喻府的车队。明日一早再接着赶路,明日午时之前就能到喻家老宅了。 卫思宁驾着乌狸走了一条稍绕的路。不像官道那样宽敞,但沿途景色却不错。 深山的隆冬来得要早些,山涧里的小河早就已经封冻了,隐在林间白白的一条,玉带似的煞是好看。满山苍翠的树到了隆冬也像历经风霜的老翁似的沉稳下来,颜色变得墨黑,抬眼望去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两人在山涧底下打马而过,像是被嵌在画里一般。 卫思宁衣袍翻飞,熟练地转过一个个山口,接着又进到另一个峡谷,每个山口的景致都不尽相同,仿佛这巍峨高山里藏着世间所有草木。眼前的山路越来越窄,抬头就是峭壁,乌狸跑起来都略显逼仄。崎岖山路在前方不远打了个急弯,看不清前面还有没有路。 乌狸速度未减,想必卫思宁是知道路的,喻旻出声问道:“此地殿下来过?” “来过,随先帝。”说话间乌狸已蹿出几米,来到更为陡峭的弯口处。胆大如乌狸也自觉地减了速,卫思宁紧了紧缰绳,朝喻旻道:“带你去个自在地儿!” 原来弯道后面是有路的,依然是个山涧,头上是比之前开阔些的一线天,但也如刀劈而成。煦日从一线天照到山涧里,像泄下一块闪着银光的白布。地上的植物长得格外好,甚至还有几簇不知名的花儿开着。 喻旻看着路旁在隆冬盛开的花,情不自禁地抬头朝天大叫了两声。声音碰上崖壁像水波纹似的回转,听着像是挠在人心上。卫思宁忍不住侧头看他,眉眼里具是柔柔笑意。 乌狸还在跑,脚下的路越来越平缓,但喻旻还是感觉出来他们在往上走。离开了山涧,此时身在一片阔叶林中。 满地都是黄叶,树上还零星挂着不少打着焉儿还未落下的枯叶。 乌狸跑过带着劲儿风,身后的地上扬起不少枯叶,树上的叶子也仿佛被惊动了似的,簌簌拉拉地往下落,林子一时间竟热闹了起来。 喻旻兴奋不已,朝乌狸招呼了一声,随即一夹马肚,两人一马裹着林风冲了出去,惊得卫思宁一声大叫。 “做什么要这么快!我要掉下去了!”卫思宁惊惧地朝喻旻叫,死死拽着缰绳才勉强稳住身形。 喻旻太喜欢跑马了,这里不像在盛京城里,怎么跑都是城墙高楼,要多憋屈有多憋屈。此处有山有树有旷野,没有行人挡路,没有禁止纵马的法令,比盛京城好太多了。 喻旻朝卫思宁背上贴了帖,双手环到卫思宁前面去捞缰绳:“我来控缰。” 喻旻拉着绳子,卫思宁被他圈在了双手之间,看上去像是被搂着。身后的胸膛坚实壮硕,隐约还感觉得到有力的心跳声。 不知是不是缰绳有些短,喻旻又朝前挪了挪。 卫思宁盯着喻旻骨节分明的手指,脸有些微微发烫。 “去哪儿?”喻旻在耳旁发问,声音被风撕扯地有些缥缈。 卫思宁回过神,回道:“前面左走,一直往上。” 此处是一断壁。硕大的山石从山体上伸出,聚成一个十丈有余的宽阔平台。周围皆是峭壁,一株草木也无。头上数尺便是山尖,岩石被风雪侵蚀,碎石落在这凌空的平台上,经年累月和这平台慢慢融为一体。 山顶风大,两人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脚下是他们刚刚经过的地方—— 泼墨似的群峰,长着花的山涧,崎岖的山路,枯叶满地的旷野,皆在眼前。 喻旻站在此处,突然生出许多豪情来。他生在盛京,长在盛京,从小被关在喻府的一方天地读书习武,也从群书中饱览大河山川,但都不如此时身临其境所得。 卫思宁长身而立,一时谁都没说话,只有群峰间不时传来几声鸟啼。 喻旻还在震撼中,天地浩大,四时轮回,此间景致真是包揽万象。不知夏秋的山谷又会如何变幻。 突然一阵悠扬清冽的乐声响起。喻旻转头望去,见卫思宁倚着一块巨石,双手在嘴边虚握着,手里看不清拿着的是何乐器。他半阖着眼,很专注。 喻旻微微一愣,不由得被带到了曲声里。古人说“心事付瑶琴”,他不太擅音律,听不懂弦外之音。但喻旻还是能感觉到卫思宁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 喻旻正听着,乐声突然在一声破音之后停掉了。卫思宁啧了一声,语气有些可惜:“这么不经用。”喻旻这才发现他的“乐器”原来是在山下捡的一片树叶,那树叶不堪重任,已经破损了。 喻旻随口问道:“你常来此处吗?” 卫思宁摇头:“不常来。”随后又道:“我父皇倒是常来。” “在他每次想撂挑子不干了的时候。 喻旻:“……” 卫思宁接着说:“我也不太懂,父皇说每次他来这坐坐就能忘掉很多烦心事。兴许是他每次想放弃掉江山的时候来看看美景就又舍不得了。” 他目光望向远处,不知在想什么。“这人和人终归是不同的。我烦闷的时候来这里只会更加烦闷。” 喻旻道:“自然是不同,有人好动,有人好静。有的人排忧解愁需要哭诉发泄,有的人只需要一壶酒,有人需要听戏听曲。” 卫思宁嗯了一声,便又开始沉默。
第8章 有疑 在稍靠南的山脊背面有一棵老松树,枝干粗壮,郁郁葱葱的树盖上蒙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白霜。松树下竟然有个小木屋。木屋倚着树干而建,看起来有些年岁了。里头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墙上挂着幅万里江山图的刺绣,年久无人,都有些发黄了。想来应该是先帝歇脚的地方。 印象中的先帝是个纵横捭阖的君王,实在难以想象他坐在这间屋子里是何模样。人各有天命,有些事不得不去做,何况是天命所归的帝王。 “你不问问我为何带你来这吗?”下山时卫思宁突然问喻旻。 “为何?” 卫思宁笑道:“我也不知,突然很想带你来。” 喻旻:“……” 过了一会他听见卫思宁的声音:“你要带我回你家,我很高兴。皇宫和禹王府都不算是我的家,我就想着带你来这里看看,就算是到过我家了。” 这算是什么家,喻旻心想。卫思宁说皇宫和禹王府都不算家,可能是因为不是他“一个人”的家。也许他觉得这里才算是他一个人的。 两人从另一条路下了山,山下不远处即是官道。快马不出一个时辰便到了潍城。因为喻旻两人绕了路,又在山上耽误了一些时候,喻家车队倒是先到了。一行人在城中客栈歇下,预备明日一早再赶路。 喻家自古就是大姓,家族昌盛,每年年节回乡祭祖的人不少。如今喻家后代从商的居多,来往密切的都是些有生意往来的。 自从喻旻父亲退隐后与喻家各支的来往也少了,今年喻安索性直接打发了儿子来。 喻家主宅建在淮安城东,此时已经门庭若市了。 进进出出都是人,门口空地上停满了各式的撵轿马车。 喻旻先按规矩见过了各位族中长辈,照常被关切询问一番。喻旻因是宗家,又是得力后辈,有些场合免不了要作陪。时过正午才脱身来找卫思宁。 “你家人可真多。”卫思宁站在走廊角落里,被来往人群推推攘攘踩了好几脚。 喻旻四处扫了一眼,到处都是人,“这会祠堂里人也多,我们用完午膳再过去吧。” 喻旻不在淮安长大,对老宅的记忆就是每年回家祭祖,因而谈不上有太多感情。但卫思宁却格外兴奋,对什么都好奇,看到什么都想问问喻旻。 两人转转悠悠到了喻家的小学堂。 卫思宁从窗户往里头看,里头放了十余张矮方桌,来这里上学的孩子应当都是启蒙学龄的小孩子。不知怎的,卫思宁脑中忽然就闪过小喻旻坐在那里摇头晃脑背书的情景。 “你小时候坐的是哪张桌子?”卫思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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