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半夜,宋檀抵不住沉倦睡意,到底是身子往旁一歪,睡了过去。 因整个白日里她的心就没有放下来过,一直提心吊胆的,这会儿好不容易精神断了个口子般地放松了下来,她是任何的响动也听不到。 倒下的那刻未惊醒,更别谈接下来的几个时辰。 - 宋檀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晨间。 屋外日头正足,强盛的阳光透过未合上的窗扇透进来,洒在屋内正中的一方斜斜之地。 宋檀侧头睁眼之际,撞见这片曦光,昨晚她想睡不敢睡时连点头的场景片段瞬地如潮水般袭来,人还未揉眼,倒是先蹭地从床上弹坐了起,盖在身上的被褥顺势滑落堆在腰际。 旋即,一道刺耳的尖叫声自屋内响起,惊动站在院内梨树上的几只鸟雀。 宋檀双手死死地攥住衣裳领口的位置,大脑空白一片,耳朵也似耳鸣起来,嗡嗡嗡嗡的,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本就巴掌大的小脸,更是不肖片刻,失了血色霎地变白。 直至屋外响起一道清脆的鸟鸣声,宋檀才勉强回过神来,强撑着低头看了眼。 还好,还好。宋檀立马松了气。 身上的衣裳竟还是昨日的那套红色嫁衣,一点儿都没有动过的痕迹,不过就是她和衣睡了一觉,布料变得皱巴巴的。 想到方才她竟将赵堰想得那般了,宋檀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假装咳了咳强压下这抹羞愧,慢慢收拾收拾起了身。 她以为赵堰应该还在屋内,怎知她寻了个一圈,都未有发现赵堰的身影,不知他去哪儿。 宋檀后来在灶房里发现了温在锅中的一些饭菜,一碗稀粥,两碟小菜。 是赵堰给她留下的。 - 宋檀一个人在屋内待不下去,觉得哪哪儿都是属于赵堰的气息,她是越待越觉得闷,想要出去走走透透气。 不想她方将一推开院门,脚步踏出之时,像是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顿时一抹令人作呕的刺鼻腥臭味道袭来,萦绕在身侧,久久不散。 宋檀已隐隐地感觉到一点不对劲,浑身僵硬,一步再也迈不开,仅剩的一点镇定理智暂且还算能让她稍稍地低一下头。 不过只一眼,就足以让她就此晕厥过去了。 左脚下她正踩着的东西,不是鸡粪,还能是什么。 脑子一嗡,宋檀当场落下泪来,眼泪一滴地一滴往下砸去,除了无措就是憋屈。 要说昨日的一切已是在她紧绷的弦上挑拨似的乱拨,今日的这一踩,弦就这么“啪”的一声被绷断了,什么也不再给她剩。 她活了整整十六年,是当真的没有像昨日还有今日这般过。 一时之间,所有的万般难耐情绪如潮水般灌来,闷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可她又明确的知晓,喘不过气又能怎么着,难不成要一直地这样踩着么。 宋檀手背抹了下湿润的眼角,抬步往后退去,扶着墙弯下身,这鞋她是一眼都不想让它再穿在脚上了。 “这是怎么着了?我们的新媳妇儿踩着什么东西了?” 这时,一道带了点愉悦询问语气的声音自墙角处响起,怎么听是怎么觉得得这一句话刺耳。 来人正是刘氏刘敏,年约三十,长得一张好看的标致鹅蛋脸,说起话来说,灵动的眉眼是顶顶的好看,女人味至极。 自从赵堰给宋家提了亲后,她们这些做邻居的就听说了此事,也知晓宋檀一家正是前不久从京城搬来的,一家子的贵气。 可如今来了这淮武郡,再贵气又能贵气到哪儿呢,还不是得掐着银子过日子,难不成还能跟在京中一般住大宅子、穿锦衣、吃山珍海味? 昨日在宴席间上时,刘氏同其他人一样,很是想要看一看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样,竟能被赵堰这个杀猪的给捡着便宜了。 这下刘氏是不止看见了宋檀的相貌,也看清了宋檀的这番动作,她不免嘴角一抽,讽刺的话先说出了口。 有钱人就是矫情,不过就是踩着了鸡粪了?能值得哭?做给谁看呢? 刘氏自来直肠子,心思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才不会让自己憋住,当下更是不会遮掩,眼神里不外乎的也全然是嫌弃。 宋檀岂会听不出刘氏话里的意思,她垂着眼,因心中难受,暂时并不想同任何人讲话。 刘氏未得到宋檀的任何回话,睨着眼走近了,故意道:“小巷子就是这般脏乱,哪儿还会跟你以前住的一样,干干净净的。不过就是踩着了一下,值得哭?” 宋檀心里拔凉拔凉,望着自己的绣鞋尖,瓮声瓮气地小声说:“脏,还臭。” 刘氏提了提嘴角,“那不然你还想要鸡粪是香的不成?” 刘氏一时不禁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新妇是真真娇气过了头。 她见宋檀的柳眉始终蹙着,也不知到底听到了她说的话没,她顺着宋檀的目光往旁的一处移去,这才发现宋檀看着的地方是又一处有着脏东西的地儿。 一道若有若无的轻笑声溢出,刘氏摇了摇头,这还当真是应了那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呢。 宋檀扣了下掌心,淡淡收回了目光,不着痕迹地往后再退了一步,一点儿都不想再踏出院门。 刘氏瘪了瘪嘴,许是着实觉得杵在这儿没意思,再对着宋檀道了一句离开的话后,便转身走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四处无人后,宋檀半垂着颈,心里是越发的沉到了谷底。 - 此时镇西的江水巷,是淮武郡最热闹的一处集市,也是最为混乱的一地。 整个地面丝毫不像别的那些街道一样干干净净、整洁有序,这里有的只有混乱脏兮。 倒也不是脏兮,就是地面沾了水,人再一走,自然留下一地的狼藉。 尤其是卖着猪鸭鱼肉之类东西的地儿,不止地面不洁,周遭的声音更为嘈乱。 若是刚来,定是觉得这声音吵得人耳朵疼,不过待久了,适应了,也觉得空闲的时候其实还好。 昨日喜宴散去之时,走在最后还不忘再打趣赵堰一番的那位友人名叫周浦和,是个卖文房四宝的,自也是这片巷子里,稍微算点文化的。 今日他估摸着赵堰那个傻愣子多半又是要来铺子上,便想着来碰碰运气,竟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碰着了。 “你说你,好好的新婚第二日,还跑铺子上来做什么?”周浦和简直恨铁不成钢。 赵堰看也不带他一眼,直言道:“我在家中没事,就来了。” “你还真是,真是榆木脑袋!新娘子能有你的猪肉香?” 赵堰不客气挥手,“去去去,挡着我做生意了。” 周浦和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知道了什么事儿,放低了声音地笑问:“昨晚……” “砰”的一声,赵堰一刀下去,刀刃直直入了木板两分。 “你还好意思说?都是你们昨日灌我了好几坛的酒,害老子连人的手都没有摸着过,就醉了过去!晕了过去!”赵堰自个儿都觉得说出这番话来实在丢脸,一把将刀拔起,又是重重砍下去。 周浦和莫名觉得脖子一凉,轻咳两声以缓尴尬,过了半刻,又觉不对,“我们几个兄弟喝的酒比你还多,怎么我们没事,就你有事?” “或者,你是不是后来又吃了什么,或是喝了别的东西?”周浦和摸着下巴给赵堰分析道:“那酒喝多了顶多就是吐一会儿,又不是晕,怕是你自己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赵堰急了眼,“老子能喝什么?就只是回屋喝了个茶,就这么晕过去了,老子的一世英名都要没了。我媳妇儿,我连抱都没抱一下,这新婚夜过得比谁都窝囊。” 周浦和闻言,生生地咬住下唇,才能勉强憋住笑,“所以,昨晚你是真没?” “老子都晕了,还能啥?”赵堰是越说越气,可说到一半儿,恍惚间想起昨夜宋檀喊出的那句叫他等会儿的话,顿时一股不好的想法蹿地从背脊冒出,让他硬是怔住。 他不信般地喃喃道:“难不成是那茶?” 周浦和平时话本子看多了,不肖片刻,就捋清了赵堰和宋檀二人之间的关系,于情于理,他都是站在赵堰这边的。 “说不定还真是她给你下的药呢。”周浦和叹了声气,为说下半句话,他作了作气势,装腔斥责道:“还不是你太弱了,才会着妇人的道,要我说,你就得拿出一点气势来,在气势上将人给压着,看她还敢不敢再做出这些出来。” “难不成你还想今后都像昨晚那般?”周浦和见赵堰皱了眉,再补充道:“你就凶一点,强势一点,要的就是要让人怕。” 赵堰的眉头是越皱越深,再一想起昨夜自己掏心掏肺般的话,宋檀竟都还会让他喝了那茶,他是无论如何都在这条街上待不下去了。 周浦和见自己说的话起了效果,继续有板有眼、装模作样地说:“你说你,在自己的成亲日上晕了过去,说出去怕是要笑死一堆的人,自个儿都不害臊的?” “男人,就把自家的婆娘给好生管着,不然迟早有一天要爬到你的头上去作威。” “哪天再把你踢了,带着你的家财还有你的这个猪肉铺,重新找个小白脸都说不定。” …… “砰”的一声,闪着白光的刀刃再一次被嵌入了木板之中,震得周围的摊铺都抖了两抖。 赵堰黑着一张脸,留下一把刀,两手在身上一拍,“帮我看着铺子!” 周浦和笑了笑,连连点头应下,他这是可又是拯救了一人呢。 - 然而半刻也未过,有人忽在周浦和的身后悠悠提着调子问,“姓周的,很开心是吧?” 周浦和听见声音的那一刻瞬间觉自己要没了,人还未来得及侧过身,耳朵尖猛的一疼,简直是要把他的耳朵给扯下来一般。 “诶诶诶,疼疼疼,你轻点轻点啊。”周浦和每叫一声,耳朵上的那只手使的力偏偏越要大一分,半点不愿松。 此时此刻周浦和对着自家娘子的脸,是哭都哭不出来了,心中唯叫早知道就不给人吹牛了。 碍于再怎也是大庭广众之下,宣姿还是想给周浦和留点面子,她松了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回去再收拾你。” 周浦和揉了揉红肿的耳朵,半点不觉羞愧,舔着脸地给宣姿认错,最后还是以一盒胭脂才让自家娘子消了气。
第4章 、嫌弃 赵堰在整个回去的路上,脑内响起一遍又一遍的是周浦和给他说过的话,每一句每一次,无不都是在他的□□裸嘲笑。 想当初他将银子搁在媒婆那儿时,媒婆笑得那叫一个欢,直给他拍着胸脯保证这回她帮他找的这个姑娘可是顶顶的好。 不仅容貌那可称为一绝,整个郡内就没见过还能长得比她更好看的;而且那性子又是无比的温顺,乖巧得很,就像只小白兔一样,他只管将心放到肚子里便好。 若说赵堰在迎亲的前一晚,没做过美梦到底是不可能,他都想好了该如何表达自己的一腔“情谊”。他这人最是讲义气,在宋家握住宋檀的手的那片刻,他心中更是决定要一辈子地待宋檀好。 媒婆可是还说了,她帮他找的这位姑娘可怜得很,从小就没过过好日子,如今嫁到他这儿来,心中定又是比谁都开心,定是十分满意这桩婚事的。 那他更就要待她好了。 可思绪回归,赵堰只要一回忆起昨晚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是越想越觉得丢老脸,自个儿的腰杆都要挺不直。 什么矜持,什么口是心非,什么满意,都他娘的见鬼去吧。 - 赵堰回到家,自来毛躁躁的性子又是使得他跟昨日一样,先一脚地将门给踹开。 他止不住想,再怎么的,这气势还是得拿出来是吧。 视线在院子里寻了一圈,赵堰发现宋檀此刻正蹲在院角处,像是在洗刷着什么东西一样。 宋檀的身材本就要属娇小,再一背对着赵堰蹲着,若非赵堰眼尖,一时还真发现不了她。 赵堰板着的一张脸始终是沉着,他站在原处开口唤,“宋檀。” 宋檀听见声音回了头,淡淡地瞥了一眼赵堰,眼皮也未多眨一下,又静静地转了头回去。 手里的绣鞋已被她刷了不下十遍,她还是觉得不干净,依旧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洗刷着。 一双手因跑在水中太久的时间,手心手背都已红透,指腹位置处甚也泛起白色的细皱,但抓着的绣鞋却是一直未松。照着她目前的这个架势,似是非得把鞋底刷落一层皮才作罢休般。 这边的赵堰在宋檀回过头时,无意间撞见她红了一圈的眼眶,所有凌盛气势宛如瞬间被冻住,啥也发泄不出来,甚至他都快忘了一路上想得最多的事。 眼里心里就只剩了宋檀微红的眼眶。 他好像又没有惹了她吧? “怎么?”赵堰绕到宋檀的面前问,注意到她现在洗涮着绣鞋,又问:“鞋袜脏了?” 宋檀低低地“嗯”了声。 “你摔粪坑里去了?”赵堰拧了下眉,除了这他是再也想不到还有别的理由够得着如此刷鞋的,“多大点儿事啊?洗洗不就得了?还值得这般?” 宋檀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好不容易缓过来,此刻再一听赵堰和刘氏说得都一样,心里堤防又一下子崩塌。 “你才掉进去了。”宋檀咬了咬唇,眼泪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声若蚊蝇,如同委屈至极般地控诉,“我是踩着鸡粪了。” 赵堰一时没憋住,道德地笑出了声,“我说多大点事?不就是踩着了吗?我还踩着过很多次呢,也没见像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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