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郭矧的家伙却态度恶劣,不仅置若罔闻,更万分冷淡地长身站起,径直走近紧闭的窗边,伸手,啪一声大敞了窗扇。冷风带雪直冲女孩 森森卷袭。郭矧的声音亦是 森森的:“沈绾青,我有些难听的话要说。”
明润似玉的无瑕素颜浸没进惊慌莫名的苍白里,却还故作平静恬淡:“绾绾不怕难听。”
“非常好,我直说,”郭矧微微一笑,无声无息间已让自己显出来完全不在乎至爱的女子的冷酷无 ,“其实我呢,早就烦透了江南,烦透了苏州,更烦透了你。”漠不关心无辜却受伤的女孩的眼眸里骤然现出的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冷冰冰走到门边,砰——厚厚门扇应手洞开:“所以,你走吧,别再来了。”
风雪凛冽,袭透重衣。
女孩。女孩默默低垂眼帘,小心翼翼地捂住了眼里的深刻伤痕,倔强地让自己面带和悦的笑意:“郭矧你又喝多了酒……”
郭矧面对门外灰蒙蒙的昏天密雪,越发难以忍耐那道自心口开始抽搐瞬息就贯彻腹背的撕裂痛楚,不 狠狠皱眉:“我说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不想从自己说话的声音里感到一种更痛楚的无能为力,于是让声音更凶狠更冰冷:“请你走,沈绾青。”
风雪的卷袭越发 森森。沈绾青再难温顺恬淡,委屈得面色通红,蓦地起身,向门边卓立送客的男子直直走过去,痛彻心扉地声嘶力竭:“我不走!我不要离开你!”
铮——墨影划风,金刃流华,剑尖锋利点在越走越近要来挽留的女子的喉间,执剑的男子神 冷酷得教人生恨:“想和那些老缠着我不放的女人一般难看?”
明暗交错的剑光照得女孩眸光簌簌。她只得静静顿止,面色的红红到双眸里,红红地望着神 冷酷执剑相向就那般一转眼便再看不到温暖柔 的男子,终于失声痛哭:“郭矧!你为什么这般待绾绾?绾绾做错了什么?绾绾做错了什么?”
“你错在不应该救我。”郭矧不允许自己再啰嗦下去,目无表 地收剑回鞘,“我要回我的江湖。不想再有你。你不走。我走。”
这个。这个让人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的恶劣男子居然是说真的,说走就走。转身,便已溶进江南的漫漫风雪里。走得直截了当,无影无踪。
夜深了。雪一直在刺骨的风里飘 ,冰冷而凌乱。
空无行人的街,街边的民宅商铺早已紧闭门户,惟有滴水檐下的大红的灯笼在闪动薄薄的暖辉。
再走半条街,转过那堵墙便是声名赫赫的江南沈之白的宅邸----连绵近五条街的沈园。
沈绾青却怔怔地静止了回家的脚步。她根本就不乐意离开郭矧更不乐意回沈园。她不喜欢那座大宅子。可是现在这两件不乐意做的事她似乎都做了。
她还是怔怔的。怔怔的抬眼侧望其中一盏温暖的火红灯笼。忍不住的泪。夺眶滚出,顺腮滑落。郭矧,大混蛋,你就不能带我走!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难道都不可以!绾绾只有你呀,只有你,郭矧,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呜呜……我会做饭我会洗衣服我不要漂亮衣服我不要好看的珠宝首饰我可以吃得很少很少我只要给你生小宝宝……呜呜……郭矧,你带绾绾走呀,我要和你一起回家。回家……
可是人呢?那个你割舍不下一生牵挂的人呢?
人已走。
人已走, 何往?
而此际。此际风雪正凛冽。
沈绾青哭红的双眼,清泪如珠,涌流得益发急促,簌簌难止。
雪片翻舞身周,寒意冷冻衣袖。 在这个伤心的哭泣不休的女子的身后,暗暗的雪夜暗暗的深处忽然有一抹暗暗的人影慢慢的走了过来。瘦削,颀长,昏濛,黑沉沉逼近。 只是不知是那人的轻功的确有些火候起落轻捷踏雪无痕还是沈绾青哭泣得过于忘情,总之沈绾青对身后的异样毫无所觉。那人居然也没有偷袭的意思,先喊了一声“沈绾青!”然后方出手。 听声音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只是大概过度滥于声色犬马,显得沙嘎难听枯如老叟,让他本是不带恶毒的说话平白地笼罩一层凶狞。而且出手很是轻薄,伸手径直便往沈绾青怀里探去。 沈绾青一惊,下意识地变步退身,可是连闪数转之后,却见那只手仍如鬼魅般停在自己的胸前,不免大怒,可恨刀不在身,只得挥动右臂,以掌代刀,向那只讨厌的手的手腕狠狠劈落,似不解恨,右脚随后一起,踢那人小腹。 那人也不闪让,右手只变式斜拦。虽则这变招拦截极是寻常,却不知怎的竟匪夷所思的截住了沈绾青连绵着五六个凌厉后招的罕见劈掌。一截得手后,那只手迅捷翻转,五指一张一收,便把沈绾青的右手手腕扣在了掌指中。同时左腿也迎上了沈绾青踢来的右腿,腿影闪晃,竟是极狡猾的缠上了沈绾青的右腿,再不怀好意的一滑一勾,故作站立不稳,直向沈绾青身上贴过去。 沈园虽是大富大贵之家,然则最早却是以沈氏三十六路快刀刀法名动天下,后来家道渐渐殷实,自不必在江湖上拼死拼活的刀口舔血,故而沈绾青虽是自幼习武练刀,却实在没和什么人真刀真枪实实在在的动过手,更何曾见过这等无礼放肆的嚣张身手,怒极失神,不防支撑实地的左腿微微一颤,将重心失去。 那人反应倒不慢,迅速警觉,当下直起身,扣住沈绾青左手手腕的右手乘机用劲将她带到怀里,变扣腕为抱臂,左腿收回,左臂顺势往下在她双膝后一抄。沈绾青便双足离地,只不过瞬息之间,被那人横抱在怀。 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使的这几招是毫无章法,随意乱来。分明就是长年累月的在街头巷尾和混混痞子斗殴,朝朝暮暮的在市井闾里调戏良家女子磨练出来的混蛋招术,驾轻就熟,刁狡轻薄已臻化境。 “丑八怪!你放开我!怪物!”沈绾青暴怒至极,在那人怀里不驯服的凶狠挣扎。 “别闹!”那人冷冰冰的说话了,双臂更用力,说得很恶毒,“小心撕光你衣服。” 沈绾青僵住。乘着这僵硬的风平浪静,那人的手终于是摸到女子腰间的睡穴,然后毫不留情地屈指按下。 “你----”沈绾青浑身一颤,僵硬的身体骤然软软柔和,却还努力抬头,紧盯住抱着她的人那张黑沉沉的阴暗面庞,拼命把不断往下垂的眼帘睁了又睁。怪物,我会记得你的,总有一天,我会要你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你想象不到的代价!可是再也抵不过自血液里滚滚袭涌全身的强烈睡意,尽管那般不甘心,她到底还是一点一点的闭上双眼,头微微一歪,在那人怀里昏昏睡去。 那人也长吁一声,疲惫地松口气。然后低头看她。微微光下,目光触到怀中人如玉素颜上泪珠滑落留下的莹莹痕迹,那人满布狡诈轻浮的污浊笑意的黑眼睛居然震了一震,竟显出了一丝纯净剔透的融融暖辉。双臂禁不住又是一紧,失神了好半晌,直至被突然渐厉的雪风一吹,方回神,终于生硬地动动身,徐徐行向空巷尽头。 空巷寂寂,乱雪纷纷。 那来得莫名的神秘人便就这样抱着沉睡无觉的女子。缓慢而无声。消失于寂寂空巷,纷纷乱雪的最深处。
某年某月某花落(贰) - 风雪江南 - 武侠小说
这是一张很普通很常见的素纸笺。
笺上用张牙舞爪的字写着肆无忌惮的大白话——
----沈之白,你女儿沈绾青在聚宝会。给钱放人。不多。价值二十万两的金叶子。三天后,酉正,城南枯树林。记住,你最好让你儿子沈晋一个人呆在那儿。----聚宝会徐伤暗
这纸素笺此刻正在一只五指修长,手掌瘦削,虎口结满厚实的老茧的大手里。这当然
是沈晋的手。沈晋是沈园主人沈之白的大公子。沈绾青的哥哥。虎口的老茧是自幼练刀日积月累的成果。
沈氏兄妹的父亲。沈之白。和大多数富豪一样,并不是生来就是富豪。沈之白今天的惊人财富和显赫声名都是凭着热血少年时一把目的明确的快刀和一身无所谓是非黑白的凶狠悍劲拼杀出来的。自然。辉煌耀眼的光芒中难免会驳杂血泪交织的生离死别,爱恨纠缠,风起云涌,更有越遮掩越庞大的晦暗污点。
云暗风冷,飞雪在沈园错落有致的庭阁轩榭,高下疏密的湖山林泉之上连天弥漫。
轻裘宝带,长眉带秀的男子已在积雪莹莹的廊檐下静立良久。他又一次把素纸笺从头至尾仔细的看了一遍,终于把温朗有神的双目转注向身边姿容秀美,光彩照人的绛衣女子:“沈园和聚宝会从来就没瓜葛,既是图财,不妨息事宁人。”
绛衣女子当然不是别人,是蓝汐,沈晋的妻子。蓝汐颦眉注视着丈夫眼睛,面泛忧色:“聚宝会行事素来 险,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定不会这般简单。”一顿,声音一沉:“还是让爹看看吧。”
沈晋默然,不则一声好一会儿后,终于又默默的长叹一声:“阿汐,我没给你讲,这段日子来,爹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居处饮食,每事有降,假使知道绾绾出了事, 形会更坏的。”顿一顿,温朗的目中掠过一道极锋利的锐光,语声带着不可回转的坚决:“就这样吧,沈园不缺这几个钱!”
可是他对自己软弱如此的屈服又感到很生气,弹指把掌中气息凶恶的素纸笺震到飘雪正浓的庭中后,腰间赤背刀便紧随出鞘。
赤红刀光切破清寒雪色,斜斜划透已在空**雪轻舞的素纸笺,一亮即灭。也不知是刀速太快还是力度不够,那纸素笺只是应刀哗啦一阵震 ,便不再声响了,宛似冻结般凝定虚空中,再无动静。直至一朵小小的雪花,不偏不倚,缓缓飘落到笺面中央。那纸无动静的凝冻方重又动了。骤然的嗤嗤碎裂,碎裂成碎蝶千百点,纷然四散冰风冷雪中。
晋哥----蓝汐一脸无言,只默默地伸出手,去握住沈晋苍白冰凉地扶紧冷冷刀柄的手。
过了两天,便是第三天。
雪一直没有停歇,只渐小,微微的,透着难测的温柔和让人眼角发痒的潮湿。直教风雪中的那些人再难自主纷乱的思绪,任由它回到过去,回到过去里一直竭力不去想起可是又一直 结难消的某个人的微笑里某丝浅淡的寒香中还有某夜于刹那之间便流逝于缥缈远天的灿烂星光下。
酉初。在聚宝会。沈绾青见到了一个人。聚宝会的白瑕会主。徐伤灼。
白瑕会主当然不是人名。这是一个特定的称谓。聚宝会主人代代相承的特定称谓。凡是掌管聚宝会的人自接任那天起,便自动隐去真名实姓,以白瑕会主称之。是一种带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色彩的隐晦保护。保护大部分会主在这之前不能染瑕的纯白过去或者保护某些会主在这之后,达到了各自目的,洗回了纯白的光明未来。再则它的创始人本是一个侠名威赫的大豪杰,自不便用真名实姓去统率一帮 诈狠戾、流毒江湖的恶徒凶顽。
门是不推自开。墨裙黑衣,长袖飘飘的女子,妖妖娆娆,款步而入。
那女子二十许年纪,小唇秀靥,眉目如画,容色虽可人却算不上绝代倾城。只是眼角眉梢,唇边颊间却偏偏天然自带有一种惑人的妖媚,直教见者为之神魂飘 ,难以自持。更兼之她本人竟是对此毫无自我意识,面色神容里没有一丝艳冶之态,只冷冰冰着一双黑幽幽的眸子。眸光冰冷得淡漠至极,泛着青,是浸没于碧绿寒潭仿似已有成千上万年的尖刀利刃的寒青。可是这抹冷丝丝的锋利色泽非但不慑人,反倒让她不曾自觉的惑人妖媚里显出别有一种致人死命的深邃风韵来,越发让人魂不守舍,不可自拔,直有若能得其一瞬青眼便是立马死在她手里也是心甘的慷慨激昂。
沈绾青是女子,自不会目眩神驰如此不堪,可是一见之下心里也登时一搐,极是不好受,妒意横生。心想郭矧倘若现在此处,定是两眼发绿,口水直流的丑陋模样,不免恨恨的攥紧拳头,便想找个什么长得像郭矧的物事狠狠揍一番,出口痛气,全然忘了自己身在聚宝会,自身处境刀剑林立险象环生。
这是一间金光闪闪的华丽居室。帷幔衾帐,几榻椅案,挂画壁瓶,灯台妆镜,以至青瓷香炉里袅袅缭绕升起的芬芳香氲,无一不是金光闪闪。沈绾青便是被软 在这教人焦躁的金光闪闪里。隔着一道走廊,一堵围墙,一道墙外道,又一堵围墙,然后再穿过这一堵围墙后积雪垂垂的丛簇竹木和一方不大的已结上薄冰的碧池,便能看见一座亭亭玉立池边的玲珑精巧的画楼。那正是沈绾青的妆楼。
聚宝会以貌似王公贵族的骄矜姿态买下了沈园隔壁这座闲置的豪宅。
只是很遗憾,沈绾青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遗憾的是,要离开这里看似很容易,事实则不然。
门窗是没有封锁的。根本就用不着。沈绾青不仅无法踏出洞敞的房门更不能跃出大开的窗户,处处似有无形的墙挡着,尽是碰壁,更何况屋外庭廊里还来回着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个的佩剑悬刀的黑衣人,一个个杀气腾腾,却任由醒来的沈二小姐大吵大闹,威胁恫吓,就是听若未闻,不理不睬。
沈绾青面色 暗下来,抱起案上的那只温润匀净的青瓷葫芦瓶,咬咬牙,哗啦一声摔碎在地,拾起极尖锐的碎片抬手便向自己颈项割去。那些看似对她不理不睬实则一直一瞬不瞬的监视着她的黑衣人们立刻被吓怔。于是徐伤灼的芳驾便翩然惠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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