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王威力,顾乔其实很意外。火烧少成寺当天,除了杜宇文和黄岐以外只有少数几个山匪出去巡山逃过了一劫,他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遇到寺里的人。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王威力认出了顾乔,竟放声痛哭起来。起火的那天晚上,他照旧睡在佛殿的地铺上,听到外面吵闹声的时候,烟雾已经浓得让人睁不开眼了。他忙爬起来喊顾乔,喊了几声没有人答应,他打开殿门看到外面挤满了人。四周木质结构的房舍全部烧起来了,寺院大门锁死了逃不出去,有人衣服着火了,人挤着人烧。幸存者都往佛殿里冲,大门被挤垮,把王威力压在下面。第二天早上他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眼睛已经被浓烟熏瞎了,腿也被压断了。 一百多人的寺庙,最后活下来的不到五人。后来官府的人来了,把尸体挨个挨个拖出去摆在寺庙外面的空地上,活着的一律当成山匪拉回府衙关进牢里。 在牢里关了两个多月,好歹有口饭吃,养了一段时间腿勉强能走了,眼睛却只看得清眼前的一点点东西,成了个半瞎。 “后来也没说为什么,就把我们放了,让我们回乡种田。” 王威力用黑漆漆的袖口抹了一把眼泪,“那些人说回乡种田还有钱拿,可我这个样子,人家说我干不了农活儿,不给我钱。我实在是饿极了,没办法……” 顾乔和郑尉文对视一眼,黄正贤放火烧寺的真相只有廉州府的几个人知道,为了避免出乱子,并没有公诸于众。人们还是把那当成剿匪,所以不管是被烧死的人还是幸存下的人都没有得到应有的赔偿。 但有的事不是捂上了就不存在了,为官者,为国为民,若是对这种事情视而不见那就太混账了。 顾乔当即决定,“王兄就先跟我回去住,后面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王威力听他这么说眼泪又下来了,“顾大人不嫌弃我这个废人,愿意收留我,还跟我称兄道弟,我…… 我……” 他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就要磕头,顾乔忙把他扶住,“不必如此,当初我被关在寺里的时候你也没有为难我。” 郑尉文问他:“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王威力吸了吸鼻子,答道,“没有了。” 顾乔想起他说他弟弟在金矿失去音讯的事,这次在各个县出差,也听说了类似的情况。但由于矿场管理十分严格,能查到的信息非常少,顾乔还没有拿到任何跟失踪矿工有关的消息。 把王威力安顿在自己家的第二天,常风下山来了一趟。 重建寺庙的银子并没有一次性全部给法章,法章每月让常风来给顾乔报一次进度,顾乔再从府库中拨出下一进度的钱给他,两边都安全方便。 顾乔给常风说了王威力的事,“明面上是剿匪,但我们都清楚他们大多数是无辜的。这是人祸,源头就是朝廷用人不慎,却要给他们这些人扣上山匪的帽子,我身为朝廷官员,觉得羞愧难当!” 常风道:“这事不是你造成的,你不要自责。王威力可以等寺庙修好以后住到庙里来,师父不会反对的。” “不止是王威力,还有其他人。我曾亲笔写下他们的名字和生平,廉州的灾情能够这么快引起中央朝廷的重视,正是他们的功劳。” “可他们大多数都已经死了。” 顾乔叹口气,“人虽然死了,但有些父母妻儿还活在世上,该给的抚恤还是要给。” 常风点点头,“理应如此。” “不过这个钱,若是从衙门给的话,有点名不正言不顺,我想还是只有劳烦一下大师兄你了。” 常风挑挑眉,“怎么说?” “嗯……” 顾乔挠了挠头,“法章大师报给我的重建费,算下来五百万两银子里面还能剩下个几十万两,我想从里面拿五十万两出来,以少成寺的名义发给那些死者的家属。” 常风眉毛挑得更高了,“是让我代表佛祖去洒银子的意思吗?” 顾乔点头,“对,顺便宣传一下少成寺,以后你们的香火肯定旺。” “算了,香火旺我们几个忙不过来,还是冷清点好,不要成了大慈恩寺那样。” “说起来,之前听法章大师说大慈恩寺后山全部给了矿场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 说来话长,常风坐下来喝了一杯水,然后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 大慈恩寺建寺已经有三百多年了,主殿坐落在陈金山的前山山腰上,经过三百多年的发展,如今前前后后一大片都成了它的地盘。 当初发现金矿的人就是寺里的一个和尚,他在寺庙的溪水中捡到了金子。寺大人多,消息很快传了出去,随后不久,工部就派人来勘探了。 后面的事情顾乔知道一些,因为当时来的就是他的父亲,时任工部虞部司郎中的顾之微。 顾之微是个勘测高手,能将矿产储量计算得非常准确,这在整个昊国都找不出第二个人。顾乔就是在那个时候跟着父亲一起到廉州的,不过那时他还太小,还不知道他住的那个陈金山是一座真正的金山。 顾之微算出陈金山金矿储量惊人,年产量能够达当时昊国全国金矿年产量的一半。很快,顾之微被召回京城,少府监接管了金矿。 “矿场最开始是建在大慈恩寺后山东南一百里外,跟寺庙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怎的,前几年开始扩大范围,一直向西侵占,紧贴着我们后山。” 大慈恩寺是常风长大的地方,感情还是十分深厚的,“后山是历代大师的舍利塔,那时我师祖弘日法师还在,他老人家态度十分坚决,不允许矿场侵占一分。他在世时,矿场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四年前,师祖圆寂,法庆师叔继任了住持。那个法庆早就跟矿场那边眉来眼去了,这下更是肆无忌惮,直接让矿场开到我们后山。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师父带我们阻止师叔,被他使计谋赶出来了。” “之前法章大师跟我说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矿场的范围应当是最开始就定好的,怎么还可以越挖越多,如果寺庙那边有矿,也应该是朝廷出面和寺庙谈搬迁,怎么矿场想挖哪里就挖哪里?” 常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那我就不知道了。” “看来要找机会去把图纸拿出来看看。” “矿场里面守卫森严得我都飞不进去,你还想看图纸。” “说不定我父亲那里还有呢?不是他去勘测的吗?” “你在你父亲的遗物里看到过吗?” 顾乔摇摇头,“那时我还小,我父亲的遗物都是我老师帮我收拾的。” “那你可以问问你老师。” “嗯,只有回京再看了。” 顾乔道。
第23章 作者有话说:快回京了! 红符不是老三的人,是某个隐藏大佬派来看热闹的。 然而回京的日子还遥遥无期。 快过春节的时候,京里颁了道旨下来,说是新任刺史开春二月初上任,这段时间由魏长史继续代领刺史职,顾司马继续协助。 要换做其他的官员,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早就沉不住气了,幸好魏吴双是个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巴不得别人来坐这个位置,接到旨就开始美滋滋地准备交接了。 顾乔年纪轻、资历浅,更是没什么意见,反正协助谁都是协助,只要不再来一个黄正贤就行。本身就是被贬谪来的廉州,就算是欧阳迟恭的学生,他也没指望一年就能回去。 出京前,他是秘书省从六品的兰台郎,掌管图书经籍。不在皇帝跟前儿,也没有什么实权,说起来也没啥好得罪人的。 偏偏顾乔这个人,估计是转世的时候点满了拉仇恨的技能,居然刚一入官场就把当朝最有权势的宰相何方知得罪了。 昊国有个传统,就是每十年要编一套经典,作为这一时期执政方针的精神纲领,是文武百官的必读书目。这个经典通常是兰台郎负责编撰,也没什么难的,就是把政事堂诸位宰相的文章按官位高低排个序订成一本书。文章都是有人专门校对好了送过来,兰台郎的工作就是把它们装订成册就行了。 顾乔上任第一天,就接手了这个装订经典的工作。秘书监是欧阳迟恭的老朋友,跟顾乔交代了一下排序就出去喝酒了。他做梦也没想到,顾乔会擅自把左相何方知最得意的一篇文章给删了。 装好的书送到门下省,何方知当时脸色就变了,秘书监战战兢兢地赔了一通不是,找到顾乔问他怎么回事,这位初出茅庐的兰台郎理所当然道:“这本经典是百官执政的精神纲领,左相此文浮华有余而务实不足,空洞无味、脱离现实,不具有指导意义,不适宜归入本书。” 秘书监根本来不及捂他的嘴巴,这话就已经传到何方知耳朵里去了。 也是看在欧阳迟恭的面子上吧,才是一个贬谪廉州。 何方知权倾朝野,这是连乡间小儿都知道的事,顾乔能不知道吗?他知道,他不仅知道,他还亲眼见到这位左相如何玩弄权术、官场倾轧,如何将不听话的清官拉下马。众官员敢怒不敢言,顾乔不过是做了很多人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暗地里许多官员敬他是条汉子,但敢站出来为他说话的却一个都没有,何方知的势力之巨可想而知。 不过也由不得这位权臣不弄权,因为他弄权的条件实在是得天独厚: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是他的女儿,太子之位最有竞争力的二皇子是他的亲外孙,就连皇帝本人对他都敬爱有加、朝中大事皆听他言。 就这么一个人,顾乔上班第一天就把他给得罪了。 没发配到琉球都算好的。 顾乔也不想着能回京了,反正京城里乌烟瘴气,放个屁都能曲解出八十种意思,不如呆在地方上自在。 就是那个小傻子不知道怎么样了,回去那么久了,也不捎个信,安全抵京没有?路上还有没有遇到坏人? 杜宇文和黄岐也这么久没再出现了,别是追着他去了吧? 顾乔换了个手托着下巴,面前摆着的一摞文书还一本都没看。 “顾司马!顾司马!” 郑尉文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哦,郑兄,” 顾乔才看到眼前的人,“没什么,随便发个呆。有什么事吗?” “今儿腊月二十四,是咱们这边的小年夜,要不要晚上咱俩去喝一杯?” 其实这两人天天下了衙都要喝一杯,他这么郑重其事地约他喝酒,肯定不是简单的 “喝一杯”,于是顾乔问:“怎么个喝法?” 郑尉文神秘道:“有个好地方,你肯定没去过。”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就换了一身普通的衣服出现在 “清风楼” 门口了,顾乔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清风楼看起来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酒楼,进去之后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此楼一共分为三层,一层就是吃饭喝酒的,二层是听曲的,三层是专供贵宾们谈隐秘之事的地方。 清风楼的酒倒是一般,它的妙处在于楼里唱曲的姑娘,个个胸大腰细貌美如花,让人见之难忘。 之前闹匪患,清风楼关门歇业,直到最近才恢复营业,郑司仓第一时间托了酒友的关系提前订到一个房间。 进了门,郑尉文带着顾乔直奔二楼。 狭长的走廊将一楼的嘈杂声隔开,上了楼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楼梯口站着一个身穿青色薄纱的女子,见他们上来,盈盈笑道:“郑公子,您二位请。” 转过回廊,女子将他们带进一个轻纱暖帐的房间,房间正中摆着一个半透明的屏风,后面传来泠泠的琴音,但是弹琴的人被挡住了看不真切。 两人坐定,又有两名女子进来,一左一右陪坐在两人身边。 顾乔旁边坐的是一个圆脸的小姑娘,穿着藕色薄纱衣,纱衣里面只穿一件翠绿色肚兜,曼妙的身段若隐若现。那小姑娘为顾乔斟酒的时候不经意地往他身上靠,顾乔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忙往旁边躲。 郑尉文揽着身边的姑娘,跟顾乔碰了一下杯子,意有所指地说:“顾兄莫要拘束,这里的姑娘们很懂事。” 顾乔将杯子里的酒喝了,果然味道不怎么样。这才想起来,京城也有一处叫 “清风楼” 的烟花之地。 以前在京里也有很多朋友约他听曲喝酒逛青楼,他从来都是拒绝的。也不是清高,就是觉得没意思。每次他一进去,就所有姑娘都盯着他的脸看,胆子大的还要上手摸,他都不知道是他逛青楼还是青楼逛他。 就比如说现在吧,他旁边这个圆脸姑娘就一个劲儿想往他身上靠,郑尉文搂在怀里的那个也在对他暗送秋波,他两头都吃不消,只好闷头喝酒。 那小姑娘再为他斟酒的时候,他干脆接过酒壶,对姑娘歉然一笑:“我还是自己来吧。” 小姑娘红了红脸,低下头委屈道:“公子可是嫌弃奴家粗笨,不愿让奴家服侍?” 顾乔头疼,怎么青楼女子都是这个套路,这个时候,合格的瓢客就要温言相劝,再自罚三杯配个不是,把这位姑娘哄开心。但顾乔不想按套路走,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姑娘误会我了,我不是嫌弃姑娘,不过是出门算了一卦,今日不宜近女色,还请姑娘谅解。” 屏风后头的琴音停了,弹琴的人轻笑了一声,“头一回在这温柔乡里听人说自己不宜近女色的,顾大才子果然与众不同。” 顾乔吃了一惊,抬头看见屏风后头的女子缓步而出,她穿着天蓝色的蜀锦百褶裙,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看起来有二十五岁上下。 郑尉文看见人,激动得使劲儿用胳膊肘怼顾乔,“你认识红符你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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