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迷茫:“你认识我?”我叫阿念? 店小二没听清,热情地问:“还是一碗绉纱馄饨吗?” 阿念摇头:“我没有钱……” 小二:“没事儿,先赊着呗。都老熟客了,怕甚么没钱呐。” “不……”阿念摇头阻止,“你刚才说的大呆子是谁?” 小二怪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整得跟甚么都不记得了似的。大呆子不就是,你一直叫他严哥严哥的。上回我这么喊了你还跟着一起偷笑呐——”指指阿念,“啊哈哈哈,想起来了罢?” 阿念实在想不起他来,又问:“那你可知高昆是谁?” 小二:“高昆,你说的可是高昆高大夫嘛?” 阿念想起自己懂些医术,又见那人是个大夫,便道:“是。” 小二上前指手画脚:“你如此这般走到金陵药铺便可。” 阿念走后,那小二唉地摇摇头:“怎么回事,人像傻了一样。” 阿念忍着伤痛,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金陵药铺,走到门口时已彻底走不动了,扶着门歇了好一会儿的气才敲门入内。只见一花白胡子的老头儿在里头坐诊,身上穿着年轻男人才穿的花衣裳。见阿念来了,他一眼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紫掐痕,又见他裤腿上大片血迹,不由睁大眼。 阿念扶着门框才能站稳,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我找高昆,高大夫。” 那老头:“你是谁?” 阿念:“……” 那老头:“那我是谁?” 阿念:“……” 那老头儿一锤掌心:“坏事儿了。” 阿念觉得眼前有些叠影,忽然眼前一黑,之后的事便不知道了。 阿念再醒来时,已是夜里。睁开眼,听到隔壁屋有调笑声。他试着坐起,发觉腿上和手指的伤已被包扎妥当,用了镇痛的草药,稍稍缓解了他的剧痛。阿念仍旧头晕,掀开被子下床,循着声走到隔壁,推开门一看,高昆正抱着个青楼女子在亲热。阿念一吓,面色难看地回屋去了。不一会儿高昆便整着衣衫过来,道:“醒了?” 阿念坐在床沿,愣愣地看着他。高昆道:“你不记得我是谁。也不记得你是谁。自然更不记得发生了甚么。” 阿念讶然道:“老人家,你如何知道?你是高大夫吗?” 高昆道:“老夫连这也诊不出,你腿上的字不是白刻了?” 阿念目中流露出欣喜:“那高大夫,我还能治吗?是怎么了?” 高昆无奈叹气:“别叫高大夫,我是你师叔。” 阿念:“师叔……?” 高昆:“你中了苗疆人的毒,这毒让你暂时甚么也记不得了。” 阿念轻声道:“苗疆人……?” 高昆:“这毒解起来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不容易就不容易在,他需要一味草药,只有苗疆有,中原没有。” 阿念心想,这到底是容易还是不容易呢?虽是这么想,仍乖巧点头:“那师叔可有办法?我脑袋空空的,心里慎得慌。总觉得发生了甚么大事,却想不起来了。” 高昆冷哼一声:“连小指头都被人割了去,”抬起他的下巴看看白净脖颈上的狰狞瘀伤,“还被人掐成这样,不是大事也就怪了。你也莫急,给你下毒的这人必定不是个行家,这毒虽然效力大,但解起来也容易。苗疆人还有一种毒,用中原官话来说,这种毒叫浮生一梦。一粒药下肚,两眼一睁,你的头脑便如婴孩一般空空荡荡,前世一切有如浮生一梦,不见踪影了。老夫一生钻研解毒,曾与毒门中人走的颇近,那些年从未见人解开过浮生一梦,那是不可能再有解药了。” 阿念惴惴然道:“幸好我中的不是这浮生一梦……” 高昆:“且说正经的。有座苗寨就在这附近,明日老夫去看看他们有药没有,顺便去收购一些药材回来,来回最多三十日。但你记住,倘若让这加害你的人知道你的毒解了,必然要想别的法子害你。这几日你回对面武馆好好养身体,好歹有人照应你。解毒的事莫要和任何人提起,”抬手指指阿念,“别相信任何人,可记住了?” 阿念听高昆这么一说,不禁肃然,道:“弟子明白。” 高昆交代完便要离屋,走到门口时,阿念仍搁不下一事,叫住他:“师叔,你可知道严哥是谁?” 高昆停下脚步,回头道:“他叫林世严,是个能为你豁出性命的人。” 阿念一怔,只觉心里更空了,问:“他在哪儿?” 高昆摇头:“老夫自己的徒弟都未曾回来,又怎知他去哪儿了。今日你正是去寻他们,才落得一身伤回来。” 阿念眉头浮起忧虑,不再问了。他在金陵医馆住了一夜,翌日,高昆走后,他便搬去了对面的陆家武馆。 陆家兄弟将阿念带回自己的房间。阿念一路走来,已从他们那处大致知道了他和林世严的事。踏入屋中,环视四周,仍旧甚么也想不起。他打开橱门,看到整整齐齐的两叠衣服,一叠他正好能穿,另一叠旧旧的,已经洗到褪色。阿念取了一件抖开一看,整整大了他一大圈。 这人该有多高啊…… 阿念将这衣物对着自己窄窄的肩膀比了比,心中想着。他低头将脸埋进衣服里,闻闻他的味道。 那是一股干净的,好似刚刚被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 他虽不记事了,但他的身体却记得这气味。当他嗅到衣物上的味道,便打心眼里感到不可思议的柔情,好似要将他的骨肉消融。 他叫林世严,阿念心想,他在哪儿呢?我再出一趟城,会不会找到他?如若他真出了甚么事,等我想起来再去找他,岂不是来不及了? 阿念在房中翻了一圈,并没有看到甚么线索,却看见他二人的物事都是混着放在一起的。甚至床头还堆着二人睡觉穿得亵衣。那日阿念离开时未曾来得及整理床铺,床单皱得一塌糊涂,上头还留着那日欢愉后的痕迹。翡翠白玉膏的盒盖打开着放在那处,已用去了一小半。这情形光是看着就能听到喘息声了。 不是说……这是我俩的房间么,怎会有这情形…… 阿念隐约猜到了些甚么,面上浮起薄薄红晕。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和陆家兄弟打了一声招呼,便出门了。 阿念独自出了一趟城,沿着那一日的路线寻了一路,却是一丁点线索也没找到。眼见得天黑下来,再不回去就要被关在城外,只好加快脚步往回赶,好歹在日落前回到了城内。 阿念走了一日的路,已是饥肠辘辘,胃隐隐作痛。这会儿也不急着回去,便慢慢地边走边看。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周围全是陌生街道,行人都在回家路上。阿念心中说不出的寂寥,不知不觉走到那家馄饨店门口。店小二见了他,又笑着打招呼:“嗳!阿念,一碗绉纱馄饨?” 阿念走进去,对店小二点头。店小二高声道:“好嘞——” 阿念刚一坐下,便听到身边传来一个悦耳男声:“是你?” 阿念抬头一看,竟是昨日送他进城的秦烨秦公子。那秦公子当真生得好模样,剑眉凤眼,立在这小小馄饨店里显得格格不入。他笑道:“我在外看着眼熟,不想真的是你。这就出门了,伤不要紧了吗?” 阿念好容易在这陌生地见到个认识的人,心中放松了一些,也笑道:“昨日真是谢了,我还打算过几日买些东西去长寿药铺寻你。” 秦烨笑说不用不用,举手之劳,倒是十分欢迎来坐。他顺势便在阿念身侧坐下,回头琢磨了一会儿餐牌,问:“你可有甚么推荐的?” 阿念掇了根筷子指指餐牌:“绉纱馄饨。”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绉纱馄饨便送上来了。青葱白汤,浮着几片紫菜,几块蛋皮,阿念肠胃弱,最爱吃软软糯糯的东西,掇起勺子尝了一口,就鲜得满脸都是幸福。方才咽下一个小馄饨,便发觉秦烨正含笑看着他。秦烨见他看过来,放下汤勺道:“公子今日能告诉在下如何称呼了罢。” 阿念听了,轻笑出来:“我姓李,李念。” 秦烨琢磨道:“李……李小公子。昨日那药可还有用?” 阿念抬手看看断指处,他的右手半边被纱布包着,已不出血了。 “我师叔替我重包了一遍,也不知是谁的药管用了。”笑,“实话说,现在还疼得紧。你叫我阿念罢。” “哦?你师叔?”秦烨问道,自然改口,“阿念你师从哪位高人?” 阿念:“金陵药铺的高大夫是我师叔。” 秦烨哦地一击掌:“那咱们还是同行了。今晚你若无事,不如来我这处,我有一古方专治创口,止痛,防烂,你可试试。” 阿念思索左右晚上也无事可干,去同行那处讨教讨教也是不错,便答应下来。他最后还吃剩下两个馄饨,被秦烨捞进了碗里吃了。二人便一路有说有笑地往秦烨所在的长寿药铺去了。 阿念随着秦烨一道前往长寿药铺。路上,秦烨问:“你这么晚回去,你师叔不会说你罢?” 阿念并没说师叔不在,只道:“我住在他对面的武馆里,他并不管我何时回去。” 他们来到一个大药铺前,秦烨一抬手:“到了。” 阿念抬头一看,那药铺门面极宽,门口挂着一块大牌匾,刻着长寿药铺四字。阿念不禁在心中哇地赞叹了一声——说这是南京城里最大的药铺也不为过!光是店面就有金陵药铺十个那么大。竟不知道秦烨在这么厉害的地方学医。 此时药铺已经关门,秦烨带他从后门入内。甫一进入,阿念的眼睛就直了。那些药格子都是上好的木材做的,比人都高出好多,高处须得用梯子才能够到。阿念像只小鸟雀似的仰着头,激动地跑来跑去,仔细看那些药名,发觉不少是罕见货,有些连名字也没听过,可能是西域来的药材。对医者而言,这如万宝全书一般的药铺简直就是梦寐以求。 阿念不掩饰脸上的赞叹,欣喜道:“这实在是……难以置信!” 秦烨笑道:“你若喜欢,天天过来,这里还有些医书,你也可拿去看。反正我也是不会看的。” 阿念先是高兴,而后又担忧道:“我若是将书拿走,你师父可会责怪于你?” 秦烨道:“我是半路出家,并不懂医术。全靠铺子里的老人打点。” 路过的伙计忍不住对阿念道:“小公子,秦公子是我们铺子的老板。” 阿念一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没想到这秦烨并非像他一样是个学徒,而是这间铺子的大老板!难怪看起来像个生意人,没有一点医者的模样…… 秦烨:“阿念?表情如此纠结,在想甚么?” 阿念摇头道:“我在想秦老板你如此年轻,就拥有这么大的家业,实在是令人佩服。” 秦烨嗤笑一声:“这不算甚么大家业……” 阿念好奇地看着秦烨,然而他不打算说更多,复又抬手引着阿念往店深处走,“来,随我进来。” 阿念随秦烨进入内室。秦烨点起灯,从抽屉里的一排瓶瓶罐罐中找到一个白色的瓷罐,放到阿念手边的桌上。阿念坐在桌边,自行将绷带一圈圈地拆下,直到露出那狰狞伤口。秦烨好似看惯了伤口,神色如常,不以为意。将阿念的手接过来,仔细地用擦去残留在上头的药膏,而后替他上药。 烛光在二人间跳动,阿念默然看着他替自己包扎。此人的眉眼风流俊俏,长眉斜飞入鬓,眼角微微上翘,怎么看都算是一名美男子了。然而白日里阿念与他说话时,总隐隐觉得这人虽然总是笑盈盈的,但骨子里并不那么好接近,似乎他的目光总是冷的。此时这人专心致志为他包扎时,倒是显出几分温柔来了。只怕是这烛光掩映,给他的眼抹上了一层暖意。 秦烨为他将伤口重新包好,问:“可觉得没那么疼了?” 阿念不想叫他失望,便谎称:“是,好些了。” 抬起眼来,发现秦烨不知何时离得他很近,就这么盯着他看。他的双目墨黑深不见底,仿佛千言万语都藏在眼睛里不叫人知道。阿念不自在地往后让了一让,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莫要打扰到秦老板你歇息了,我还是先回了罢。” 秦烨也起身:“送你回去。” 阿念忙道不必,秦烨道:“今日夜色这么美,你可不要剥夺我赏月的机会。” 阿念被说得笑出来,只好答应。 二人便走出了药铺,在月色笼罩下慢慢踱步。秦烨十分风趣,见多识广,与阿念聊起自己在天南海北的经历。阿念不住地被逗笑,不知不觉竟已走到武馆门口。短短一段路,二人都走得很愉快。 阿念跨入门槛,回头作揖道:“多谢秦老板相送。进来喝杯茶吗?” 秦烨笑道:“不了。明日来寻你喝早茶。” 阿念也笑:“我尽量不睡过头。”立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秦烨没有先走的意思,便返身往里走。经过转角时回头一看,秦烨仍立在原处,抬手与他示意了一下。 直到阿念走得看不见了,秦烨方才替他关上院门。刚准备离开,却听到了一些动静。秦烨脚步一顿,冷声道:“出来。” 从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来,正是那天驾马车的汉子。 “少爷。”那汉子愤愤道,“你答应要给他好看。” “是,又如何?”秦烨倨傲道。 那汉子捏紧拳头,咬牙道:“我看你是动了真情!” 秦烨目光冰冷,盯着那汉子,一字一顿道:“又如何?” 那汉子听秦烨如此说,咬肌鼓了鼓。秦烨背着手,返身示意他跟上,莫要在他人门口讨论这档子事。 “少爷,”那汉子抱拳道,“阿全这几年待你忠心耿耿,别无二心,绝不会做出害你的事。你为在南京城留下,不惜大动干戈除掉那邱之问,却将这最大的祸害留在身侧。”低声,“只要他向衙门告发你的真实身份,你我便只有一死,更遑论东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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