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淖齿!”鲁仲连暴喝,“倾城”出鞘。“铮!”数十把刀剑齐齐对准鲁仲连,淖齿的亲卫百骑队将他团团围住;外围,几十把强弩上弦。淖齿淡淡道:“莫非千里驹还想尊田地为王?齐人下不了手,就由我们楚人来点这把火,田地能否过关,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铮!”倾城还鞘,鲁仲连冷哼一声,撞开亲卫,飞马下山。 “启禀齐王!”楚军副将策马来到齐泯王车驾前,朗声道,“上国柱有命,齐王自行入城!” “怎么,楚国想要背盟?”王车上的齐泯王仍是威风凛凛,指着副将鼻子大喝。楚军副将黑脸一沉,拔马退还百步,高喝:“铁骑列阵,护持王车下山!”齐泯王仰天大笑:“莒城有数十万大齐军民,还怕你区区淖齿不成!来人,下山!”王驾车队在两个楚国千骑队“押送”下乱纷纷翻下小山头。城外河谷扎满了各式各样的帐篷,到处都是逃难来的齐国百姓。王室禁军当前开路,所过之处,百姓纷纷惊呼:“看呐!齐王逃难来了!” 鲁仲连不敢骑马,怕伤了无辜平民,只得汹涌的人流从四面八方一步步挤向车驾。王驾车队终于停下,城门外的一小片开阔地上,淖齿顶盔贯甲,挡住去路。 “淖齿,你想谋逆么!”齐泯王大剑遥指,率先发难,“本王上承天命,你不怕死么!” 淖齿哈哈大笑:“像你这般君王,天命,鸟!”齐泯王气急败坏,大喝:“来人,拿下此贼!” “来人,拿下这个暴君!”淖齿令下,两旁楚军铁骑齐齐一声暴喝,两队持矛甲士轰隆隆策马赶来,“刷!”几十点锋芒指向王车。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齐国王室成员和禁军骑士们一个个呆若木鸡,任由几名楚军甲士跃上王车,架起齐泯王,拖下王车,狠狠扔上一个土墩。暴虐的齐泯王哪受过这般屈辱,大骂:“淖齿,背信弃义的东西!” “噗!”一枝矛杆重重抽在齐泯王脸上,将他打翻,几枚牙齿抛飞上天,落下一阵血雾。鲁仲连挤在人群中进退不得,左右顾盼,竟发现成千上万齐国庶民脸上没有半分怜悯与激愤,有的只是不屑与怨恨。脚,死死的钉在草地上,没有挪动丝毫;身为游侠策士的鲁仲连,又一次退缩了。如果说前一次是震慑于千军万马的威力,那么这一次,他看到了民心:一个让千万国人怒目相向的君王,还有什么资格再做齐国的王! “田地!”淖齿策马来到土墩前,用靴底来回蹭着齐泯王的额头,“你不是上承天命么?今天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莒城城外数十万齐国百姓,你自问他们,认不认你这个齐王,你还配不配做这个齐王!过得这关,我便不为难你。” 齐泯王猛地直起身子,一抹脸上血水:“本王便要你看看民心所向!”说完,双手叉腰转向汹涌人潮,大喝:“你等且说,我田地做得做不得齐王了!”鲁仲连暗暗叹息,齐王死到临头,还在做他的千秋大梦,世上痴人,当真匪夷所思。 齐泯王的骄横引来一片哗然,饱受摧残的齐国庶民的好似燎原之火,熊熊燃烧起来。一名布衣学子大步走前喝问:“六十万大军一朝覆灭,请问齐王是谁之过?” 齐泯王横眼一瞪,反问那士子:“大将无能,关本王甚事!你竟敢如此喝问本王,待本王回到临淄,便拆了那稷下学宫!”人群轰然炸开,各种喝骂声吼成一片。 那士子哈哈大笑:“开罪六国,引来联军伐齐,又是何人之过!” “孟尝君天纵英才,却被罢黜在家,残害贤臣,又是何人之过!” “说!何人之过!”人潮涌向土墩,两边楚军甲士悄然退下。 “齐东大旱,饿死无数,你知道么!” “不知!”齐泯王红光满面,凛然无惧。 “儿啊!”一声哭嚎,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扑通”跪倒在地,举起孤零零的半截左臂,“讨燕、攻秦、吞宋——我一家男丁全部战死,只剩下我半条命苟延残喘!我胶东之民跪哭王宫三日,请求罢免兵戈、善待百民,可你!你的王车,绞去我半条胳膊,你知道么!” “不知!”齐泯王轻蔑的撇撇嘴,“无用老朽,不如早死!” “你!”老者暴然起身,怒目环睁,“噗!”喷出一口鲜血,缓缓倒下。庶民沉默了,齐王沉默了,鲁仲连沉默了,丘陵原野一下子寂寂无声。 风,轻轻吹过,带起缕缕花香。 “田地,你该死!”惊雷般的暴喝掠破天际,男人们卷起袖子,从腰间靴子里亮出匕首短刀,呼啸着扑向土墩。鲁仲连的手在颤抖,冷汗涔涔,闭上眼睛,不愿目睹这一幕。齐泯王在土墩上蹦窜大呼:“还不来护驾!”在汹涌的庶民大潮面前,可那些宗室内臣禁军退却了,一个个呆立当场。片刻,已有人跃上土墩,高喝:“杀!一人一刀剐了这暴君!”随着愤怒的呼喊,匕首短刀操刀铁铲斧子一齐挥落,齐泯王长长的嘶嚎着。 淖齿的声音在鲁仲连耳边响起:“天意如此,怪不得我;杀齐王的,是齐人。” “杀齐王的,是齐人——齐国的王,死了,齐国安在,安在啊!”鲁仲连喃喃自语,庶民杀王,千百年来头一遭;齐王虽然暴虐,可在外敌入侵举国慌乱之时,君王便是象征,只要君王反省改过振臂高呼,千千万万血性的齐人便会聚集在一起,高举抗燕大旗,复国雪耻!可如今,齐王死了,齐国的象征没有了,齐人安能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啊! “仲连兄!”一声轻唤惊醒了他。鲁仲连定睛一看,恍然:“庄辛老弟!”庄辛瞅了趾高气扬的淖齿一眼,将鲁仲连拉出人群,低声道:“淖齿有楚王密令,趁乱阴杀齐王——除去齐王,对楚对齐,都是好事。斥候带来消息,田单已成即墨之主,齐国商旅精华云集即墨,正整军备战——薛邑有孟尝君,可保无恙;莒城背靠楚国,尚可支持;即墨孤城一片,危在旦夕。” “不!”鲁仲连打断了他,“齐王死了,莒城便不再是齐国的中心;抗燕重责,尽在即墨!即墨不倒,齐国便不倒!楚国朝局如何?” “起用新锐,一致援齐!”庄辛铿然有力的道出八个字。鲁仲连浓眉紧锁:“即墨军民商旅四十万,虽然粮草充足,但若被长期围困,顶多只能支撑半年;若无外援,仍然死路一条。” 庄辛无奈的点点头:“单是春申君一家准备的粮草物资就足够两城支持一年,问题是,如何将楚国的物资运去即墨。燕国虽不敢公然开罪楚国,可乐毅大军摆在那里,陆路决计走不通!” “海路!”鲁仲连眼中一亮,猛然收住脚步,“齐楚皆是濒海大国,两国商人往来频繁,邦交混乱时大道不通,商人必有海路运送物资——这条海路,便是齐国救星!” “海路——”庄辛陷入沉思,身为掌管楚国财政的左尹,他对两国商人间的走私也有耳闻,遂道,“我与楚国大商猗顿家族交好,白起破郢都,猗顿家族东迁,老吴国港口众多,个中情形,还得仲连兄随我往楚国一行,方能定夺。” “这就去楚国!”鲁仲连没有丝毫犹豫,姑苏吴越,他想起了越女,心头一荡,嘴上却道,“只要田单在即墨能撑过头三个月,大事就有转机!” 大风起,鲁仲连与庄辛双双上马,两声鞭响,战马长嘶,飞驰往南。
第五章 姑苏微雨 东海茫茫
千里震泽,浩淼无边;渔帆点点,水蒸霞蔚。三月雨绵绵,虎丘山巍巍,没有了吴越争霸、远去了金戈硝烟,姑苏城静静的躺着,好似一位淡妆少女,在一片轻烟薄雾中若即若离。 清脆的蹄声踏破初晨的宁静,两骑快马从西北方疾驰而来,马背上的骑士身披蓑衣、头顶斗笠,吆喝一声在城前勒马。鲁仲连摘下斗笠,仰起脖子,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吴越地界,雨水都带清香,醉了也!”庄辛也摘下斗笠往往背上一挂,笑道:“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吴女善舞,越女善剑,皆是人间极品了;小弟想在此为仲连兄安置一座庄园,送上几名细腰吴女——” “免了免了,”鲁仲连摆摆手摇头道,“习惯了马背上颠簸,闲不住,老弟美意心领了!”两骑并肩而行,绕过虎丘吴王阖闾墓,打着细雨来到城南,烟雨中,一座庄园隐约可见。庄辛庄辛指着那座庄园道:“那儿便是姑苏猗顿家了。猗顿家总部跟随楚王迁到了寿郢,姑苏猗顿只是分支,但名气更大、实力更雄厚,全赖出了一位奇女子。” “哦?”偌大的姑苏猗顿之主竟是女子,让鲁仲连大感兴趣。庄辛便讲了一个离奇的故事: 当年白起破郢都,猗顿家族也和其它大族一样迁往东方避难,扎根新都城寿郢。公孙夫人是长房媳妇,丈夫死于战乱后,她坚决反对安家寿郢,与族长当场闹翻,不带一分财货出走姑苏老吴国。与老猗顿家不同,姑苏猗顿不卖药材,而是在荒芜的太湖边开辟了大片庄园,种植茶叶、饲养珍珠;并在大江边修建船坞,通过海路将荆楚吴越的商货运往齐燕两国。七年来寿郢猗顿日渐衰微,姑苏猗顿却兴旺昌盛,俨然已是东南第一大家。公孙夫人更是以一手 “掌上剑舞” 独步天下。 说话间,庄园已到。两人下马,鲁仲连突然问道:“双手空空,如何拜访?”庄辛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仲连兄若不想被斩下双手,便可回去准备礼物。” 鲁仲连呵呵一笑,随庄辛上前,手一伸,那扇院门“之嘎”自行打开,清凉舒爽之气扑面而来,不禁打了个喷嚏,赞道:“好一方清幽去处,果是非常人家。”回头一看,却见庄辛站在门口并未跟来,奇道,“你这是——”庄辛道:“仲连兄只管进去,公孙夫人每次只见一人,庄辛在此等候便可。”鲁仲连一点头,迈入门槛。 这是一进幽深清雅的小庭院,正门影壁后,便是北面正屋,与两侧厢房构成一片四方天井;厢房前种着几枝桂花树,丝丝露水凝在青绿色的嫩叶上,分外晶莹。沿着厢房外侧回廊一直走就是后院,院中草木青葱,掩映着一方清澈的池塘,池塘后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层层枝叶中,依稀可见一座精巧的阁楼。 鲁仲连虽然长年奔波各国,却独爱这类雅舍小筑,感叹之余,信步走过池塘;竹叶沙沙,不觉已来到阁楼前。抬头望去,这座二层小楼与六国建筑大是不同,竟全由细竹为料,凑近时,一股竹叶清香淡淡飘来,沁人心脾。 “好一处雅舍!”鲁仲连轻轻推开竹门,映入眼帘的乃是一个清秀挺拔的“琴”字,一盏长案横摆正中,一把黑黝黝的古琴静静的躺在案上。四顾环视,屋中竟无一件多余事物,几许光亮透过小窗口斜斜洒落,透出几分静谧雅致。鲁仲连名士风流,自幼琴棋茶酒名马良车击技舞剑赋诗操琴无一不爱,解下蓑衣斗笠,大袖一摆,在案前席地盘膝而坐,左手平按弦根,右手曲指一拂,叮咚琴音跃然飞扬,一曲齐风破喉而出: “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群黎百姓,徧为尔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曲高和寡,好一曲齐风!”一声轻赞自阁楼上传来,鲁仲连抬头望去,一时惊艳——世间竟有此等美人!与越女的俊俏纤巧相比,眼前这位美人则是款款大方,浑身上下透出成熟风致。那美艳少妇款款走到案前,如翦双瞳望进他眼中,柔声道,“只听曲中铿锵激越之音,便知临淄千里驹到此,妾身可有猜错?”鲁仲连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天保》吟唱太平岁月,庶民之福,岂是曲高和寡?”美妇人微微一笑:“先生说笑了,战国纷争,大争之世,又何来太平岁月?” “大争天下,只为庶民之福;大争便是争得太平盛世,你我同心,何愁乱世不宁?” “千里驹好志向!”美妇人伸手一探,琴下寒光暴涨,一柄青光长剑赫然在手。睹剑识人,鲁仲连唤了声“公孙夫人”,两袖翻飞、弹指凌波,琴音自指间出,袅袅而上,绕筑三周,不绝于天际,松林为之作响,流云为之易容,池水惊波腾越,大浪滔天。 “平地起大风,惊涛作天响——好气魄!”公孙夫人莲足轻点,身形闪动,于堂中穿行不止,宛若翩翩蝶舞,剑起青芒!一曲齐风激昂,一剑掌上风情,刹那间,飞光走石,琴剑合一! “铮铮铮!”一曲奏罢,公孙夫人剑随声止,一抹飞红掠上面颊,怔怔的望着面前这不羁男子。鲁仲连双手按弦,仰天长笑:“鲁仲连今日有幸得见夫人掌上剑舞,三生有幸也!” “千里驹来此,只怕不止为这掌上剑舞吧?”公孙夫人淡淡问道。鲁仲连长身而起,问道:“夫人可知我为何要奏此一曲?”公孙夫人走到窗前:“两国邦交,自有楚王定夺,与我何干?” “夫人差矣!”奏完一曲,鲁仲连心潮彭湃,一口气道,“眼下齐国危难,若无楚国支持,必为燕国所化;现燕军尽吞齐地,只余即墨莒城两地,即墨孤城一座,却是抗燕核心,要救即墨,唯有海路。然楚国水师在郢都一役尽墨于秦军,齐国所能借助的,唯有姑苏猗顿的船队。” “千里驹是借船来了。”公孙夫人伸手按在琴弦上,一双美目始终没有离开过鲁仲连,“借船不难,那得看齐国能给姑苏猗顿多少利市了?”鲁仲连心头一沉:毕竟是一方大商,开口言利,眼下连齐国都没了,还能何利市;此行南来,他早已抱定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心,猛抬头,双目炯炯:“只要夫人肯借船,他日齐国再兴,凡姑苏猗顿商货,赋税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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