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擦干净那只脚,覆手在淤青处准备揉散,他才下劲,就感觉到她哆嗦,侧头看,她皱着眉咬唇,方才那么倔强的眼泪这会决堤似的往下落。 怕疼,萧复心想。 他伸一只手拢住她的背,让她靠到胸前,目光凝视着她睫毛上的泪珠,手在不断揉淤青,她疼的牙齿打战,泪珠落到他衣襟里,刚刚那点气性早不知丢哪儿去了。 萧复不由回想着自己第一次受伤的情形,他那时还小,才十五岁,母亲将他放进兽园,他差点被豹子咬断脖子,不过他还是活着出来了,那只豹子被他活剥了皮,他的手也被豹牙划伤,伤好了之后就再也看不见痕迹。 他那时也哭过,母亲说,只有没用的蠢货才会哭。 萧复深以为然,这位公主殿下很没用,当然她的皇兄更没用,为了保住皇位,将她送给自己,他已经在考虑怎么解决她了,是等巡按使离开幽州就杀了她,还是等他拿下青州再做打算。 他的眼神不自觉滑到她的唇上,唇瓣红润饱满,微张了点,就能看见一条小舌,他的眸色幽暗,分神时又感觉她脚踝处肌肤温凉,手慢慢放轻。 虞媗将唇闭住,眼泪不淌了,青白着脸避让,“本宫不疼了。” 萧复的手钳住她下颚,张口吻住她,脑中心安理得的想着,这是小皇帝送给他的女人,既然眼下有兴致,不如先留着,只要她乖乖听话,他可以饶她一命。 虞媗一愣,细眉笼起,两只手推搡着他,萧复不耐烦的扣住两手腕,索性推人倒在身后的梨花榻上。 天边响起一声炸雷,顷刻雨打在窗户上,啪嗒啪嗒的像要钻进来,雨声隔绝了任何声音。 直至天边蒙蒙亮,如意阁院门被人敲开,明涧掂着脚跟往那屋门看,不见萧复出来,他朝院里喊了几声,张嬷嬷从耳房出来,打着伞给他开门。 “主君怎么还没起?表姑娘已经进府了!”明涧慌道。 张嬷嬷便故作迟疑道,“殿下昨夜摔了脚,闹到很晚才歇下,现在不好将人叫醒吧。” 明涧抓耳挠腮,看了看屋门,也没胆量去敲,只得转身跑了。 张嬷嬷那副温吞表情消失,哼一声回了耳房。 栖香园此时热闹的多,进进出出都是奴仆在搬运行李,往屋檐下看,正见一黄衣女郎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的在逗百灵鸟。 明涧急步过去,她打开鸟笼,那只鸟一下飞进雨里。 “表姑娘,主君尚在睡梦中。” 他口中的表姑娘正是杨连娇,杨连娇是萧复母族三房舅舅的嫡长女,杨家是没落世家,早年间一直受萧家接济,杨连娇更是在萧家长大,所以自小便和萧复关系亲厚。 “你去把那只猫给我抓下来,它要吃了我的鸟。” 那只百灵鸟没飞出去多远就被一只白猫伸爪子捉住。 明涧冒雨跃上房梁,趁那只猫不备,迅速勒住猫脖子迫它松了嘴,百灵鸟张翅飞远,明涧带着猫跳进屋檐。 白猫发出低沉的喵呜声,戒备的瞪着杨连娇,杨连娇笑道,“府里几时养的猫,我去年怎没见着?” “这只白猫是主君送给晋城公主的,”明涧答道。 杨连娇神色变作似笑非笑,“那表哥是在晋城公主的床上还没起来?” 明涧露一丝尴尬,呐呐道,“晋城公主昨夜脚受伤……” 杨连娇拍手,旋即指着那只猫道,“把它丢出去。” 明涧赶忙将猫扔出栖香园,回头就见她跟着出了院子,身旁婢女手中还捧着一个礼盒。 “公主受伤,我应当过去探望。” 明涧哪儿敢拦她,只得引她前去如意阁。 他们到时,如意阁这边萧复已经梳洗好出来。 杨连娇见着他俏皮道,“表哥,我能找公主玩吗?” 萧复扫过明涧,他垂着头装死。 “玩归玩,别太过分。” 杨连娇清脆的道了个是,绕过他带着婢女进去。 张嬷嬷有眼力劲,萧复从如意阁出来,表姑娘就来了,正好让她看看,公主和驸马是如何恩爱,也省得她起歪心思。 杨连娇进到房内,素瓷搬来椅子让她坐近拔步床前,低低道,“殿下身子不适,表姑娘请见谅。” 杨连娇笑眯眯说着没事,坐下来才看虞媗,从她的面容打量到身体,眼中飘过一丝惊艳,传闻中晋城公主美貌无双,却是真的,她尚且未施粉黛,面上疲态尽显,可眉眼间的妩媚羸弱还是很诱人。 虞媗也在端详她,她长的跟大雍人不太像,高鼻深目,有些像西域人,很艳丽。 “刚来府中就听说殿下病了,我带了些补品来,”杨连娇道,她身后婢女递过来礼盒。 一旁宫女屈腿接好。 虞媗便也礼尚往来,看了看素瓷,素瓷便从多宝阁内端出一只金盒,打开呈在杨连娇面前,是一对金臂钏。 虞媗斟酌称呼,温和道,“本宫来幽州仓促,只带了这对金臂钏,表姑娘肤白秀美,戴这副首饰正合适。” 金臂钏在镐京时兴,贵女几乎人手一副,但幽州这边却鲜少见到,杨连娇欣喜的接过金臂钏,当着虞媗的面戴到手腕上,很是高兴道,“我来时还以为殿下不好相处,没想到殿下竟这般平易近人。” 虞媗弯了弯眉,她挺喜欢这个性格爽朗的姑娘,她们或许真能玩在一起。 杨连娇凑过来,看她颈侧的红痕,嘶一声,“殿下好生将养,等你身子好了,我带殿下去爬登月台。” 虞媗脸烫,紧了紧衣袍,点一下头。 两人一时竟没话,杨连娇便起身告辞,临出门又回头冲虞媗笑道,“殿下记得吃补品,那可是我从捕蛇人手中花大价钱购得的。” 虞媗懵怔,身边抱着礼盒的宫女忽然尖叫一声,“啊!蛇……” 礼盒掉到地上,一条儿臂粗的黑蛇从礼盒中伸出头,游出来,一屋子人乱成团,杨连娇哈哈着笑声走远。 虞媗软腿软脚往床沿边爬,那蛇吐着信子,朝她的方向探头,她吓出一身汗,战战兢兢动弹不得。 屋里其他人也捏着把汗。 恰在此时,白猫从窗户那边扑过来,死死咬住蛇,不过片刻,黑蛇就没了气息。 胆大点的丫鬟用木棍挑起蛇扔出屋。 虞媗呼哧着气,眼一闭倒床上去了,昏过去前,听见张嬷嬷跺脚道,“欺人太甚!奴定要找驸马讨个说法!” 这个说法不知道讨没讨来,等虞媗醒转,一眼见萧复逆光坐在窗台前,手里摊开兵书,正在翻页。 虞媗下了床,忍着腿酸挪到桌边,默默倒了杯茶喝下去。 “阿娇性格颇顽劣,惯常养一些无害的虫兽,我已经警告了她,公主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萧复缓声道,光照在他面上,看的人炫目。 虞媗盯着那张薄唇发呆,木木道,“好。” 萧复合上书,看着她挑唇,“阿娇很喜欢公主。” 虞媗支在桌上的胳膊止不住战栗,嘴边却露出微笑,“表姑娘天真活泼,是少有的稚子心性。” 萧复欣然道,“公主来幽州多日,还没认识女伴,我已经着人发了帖子,下午公主和阿娇一起去慧茗轩会友吧,省得在屋里憋出毛病。” 虞媗垂下来眼,“大人想的周到。” 萧复道,“阿娇为表歉意,特送来一套胡服,公主试试吧。” 胡服挂在屏风上,窄腰小袖,大雍和前朝不同,胡人的服饰在女子中很流行,虞媗自己也有胡服,但她不爱穿,终归是皇族,这种异族的东西她其实有抵触。 她不能拒绝,拿起那套胡服绕到屏风后抖了抖,确定里面没有活物才敢穿上。 她磨磨蹭蹭走出来,萧复的眼睛定定直视她,“过来。” 虞媗煞白着面没动。 萧复伸长手臂将她捞进怀里,抬起她的下巴审视,“公主着胡服甚美,下午就穿这件胡服去吧。” 说罢,便欲亲她。 虞媗哑声问道,“萧复,你把本宫当成什么?”
第五章 你这两条腿想让我打断? 萧复后靠到椅背上,眼中闪过讥诮,又变得阴冷,“公主不想被我宠爱?” 虞媗说不上话,是她自己求来的,从第一晚到现在,她一步步求到现在的局面,她和萧复是联姻,没有感情的婚约,萧复按规矩宠她,没什么好抱怨的。 她猛然闭上眼,胡服剥落,她被萧复拥进了拔步床中。 —— 下午天晴,萧府的马车停在慧茗轩门口,先跳下来的是杨连娇,她甚为体贴的朝马车里伸手,搀着虞媗下来。 虞媗精神不济,连站着腿都在发虚,整个人浑浑噩噩,杨连娇拉着她进了厢房,厢房里坐了几位女郎,杨连娇一个个给她介绍,她端着笑,只听杨连娇口中念叨着名字,其实头晕的根本记不住她们是谁。 因她的身份,那些女郎都起身参拜,她强忍着不适免了众人礼节,她们便都拘谨的在座上。 还是杨连娇起了话头,“哎!你们听说了吗?青州那边的百姓可苦了,那赈灾款被青州刺史独吞,我来幽州路上,见了不少饿殍,这样下去,青州岂不是要乱?” 虞媗眉头急跳,“真有此事?” 下首的刺史嫡女王有芳软声说,“阿娇说的没错,我爹和萧大人这段时间一直忙着通渠,原本想着有水引进幽州、范阳等地,旱灾就能消除,谁知那些青州难民四处游荡,如今已经波及到安阳,萧大人是准了范阳刺史接纳难民,可难民数量太多,范阳只怕也兜不住,朝廷要是再不想办法,只恐酿成祸端。” “我表姐从青州逃难过来,说那边早已是人间地狱,青州刺史王觉根本不管百姓死活,一心敛财买兵,据说……他想造反,”王有芳旁边的女郎道,神色紧张,看不出做伪。 虞媗心口忐忑不安,青州王觉她没听过这个人,皇兄当初说过,最有可能造反的人都会手掌兵权,譬如萧复和其他节度使,一个刺史没那么大能耐,至少上面压着其他朝官。 “我爹也这么说过,毕竟哪个刺史手中能有十万兵,寻常节度使也没这么多兵啊。”王有芳道。 虞媗立时坐不住,压着太阳穴跟这些女郎道,“本宫有些头晕。” 杨连娇忙凑过去要扶她。 虞媗轻轻推一下,柔柔笑道,“怎好扰了你们兴致,本宫另叫一间厢房暂歇,舒服些再与你们闲话。” 几位女郎便都忧心忡忡的看着她起身离开。 等她走远,才互相意味不明的笑出声。 素瓷搀着虞媗进了最左边的厢房,刚入内,虞媗催促她道,“快回去让张嬷嬷传信给巡按使,青州王觉贪污赈灾款、意图起兵谋反。” 素瓷看她站不稳,不放心道,“您和奴婢一起回府吧,您这样怎么好跟她们再同处?” 虞媗摆摆手,艰涩蜷起腿靠着凭几,“快去,不要拖延。” 素瓷一咬牙,旋身跑出了厢房。 虞媗闷头抵着手,心内惶惶然,她已经帮不到皇兄什么了,青州只能皇兄自己解决,没有下一个公主能嫁,她忽然红了眼,转瞬深深吸气,将难过噎回去。 歇了约有半柱香,腿上气力回来些,虞媗起身出了厢房,去寻杨连娇她们。 直走到那间厢房门口,里面女郎调笑声隔着门传进她耳朵里。 “她那腰可真细呀,身子怎么长的,上面鼓鼓囊囊,往下又跟枝条似的,我看她走路魂都快没了。” “寻常女子走路可不会那样,她那是和萧大人同房过了吧,都弄成那副模样还出来见人,那些小厮的眼睛都看直了,怪不得他们都说,这祸水是来祸害萧大人的,都还没成婚呢,一点脸皮都不顾啊。” 杨连娇笑得大声,“那性子温顺的都不像公主,我早上放了条蛇,她直接吓晕了,她那个嬷嬷跟我表哥告状,转头表哥进她房里就没声了,也别怪她,我若是男人,我也爱她。” 众女郎听着便嘻嘻哈哈。 虞媗面无血色,立在门前眼泪如断珠往下掉,她可以进门呵斥她们,但她的手甚至没法按到门上,她慢慢用袖子擦干净泪水,拖着步子走出慧茗轩。 —— 虞媗回如意阁就病倒了,张嬷嬷出去送信,只素瓷一人在屋内,她急得团团转,所幸府里有大夫,那大夫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叫柳锦衣,这会也顾不得男女有别。 素瓷慌里慌张将他请进屋,拽着人到床前,“快给殿下看看,她回来就不省人事了。” 床上的女人艳色太盛,柳锦衣不免愣一下。 素瓷将虞媗手递给他,“快看脉。” 那腕子润白如玉,柳锦衣下不去手,匆忙摸出一块白布覆盖住,才敢诊脉。 素瓷紧张的观察他表情,只见他先是皱眉,随即神色古怪,最后归于平淡,他犹疑道,“殿下是急怒攻心加上身体劳累,我开几副药吃下去养养就好了。” 素瓷连忙催他开药。 柳锦衣开好药方,望了望昏睡的虞媗,又问一句,“殿下平日用过什么药?” 素瓷道,“每日早起都服用八珍汤。” 柳锦衣点点头,背着药箱走了。 不过半个时辰,药煎好,素瓷喂虞媗喝下去。 虞媗喝完药人才有些清醒,她跟素瓷道,“……你叫他们关上院门,暂时谁也不准进院子。” 素瓷讪笑,“驸,驸马……” “别叫驸马,他不是驸马,”虞媗道。 素瓷噎住声,嘟哝道,“也不让萧大人进吗?” 虞媗翻身朝里,脑中嗡嗡作响,他请来的人给她难堪,那些女郎的态度和他一样,他们全部在嘲笑她、看不起她,公主又如何,还不是要以色侍人,还不是摇尾乞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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