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音此刻虽然衣服上绣有凤凰,因是家宴,却非正式的皇后服饰,故而此男子未曾认得。聆音的目光极冷地看过去,瑟瑟中有冰凌。 男子又笑:“皇兄宫中的美人,可是越来越有脾性了。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改天本王向皇兄讨你去……” “请王爷自重!” 皇帝身为长兄,现今还有两个弟弟,其人自称本王,又称萧洛隽为皇兄……景王平常素有花名在外,虽是一个俊秀男子,却常常游戏于扬州竹西佳处。肃王萧如琢如今并未在京城,那么此次来的必定是景王了。 然而,王爷这声模棱两可的称呼,却是恰当的。 景王微微笑:“莫非你不信?皇兄除了某女以外,其余的皆都舍得的。本王见过那女子,你不是她。” 若非顾及此时身份,聆音早已一巴掌掴去。然而,她是皇后,必须要端庄,要稳重,要有母仪天下的气质。 聆音不想搭理此人,也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又抑扬顿挫地说了一遍:“王爷,自重。”言语间不怒自威,翩翩然闪开,竟已无迹可寻了。 聆音重新踏入大殿,不一会儿,景王也到场了。萧洛隽笑道:“你终于舍得来了?在府里头倚红揽翠的日子可是舒坦?” 景王服饰随意,也没有穿着亲王的常服,青色的袍裾一扬,疏狂地笑道:“谁不知道皇兄现如今纳了后妃,个个皆是美妙女子。我那些女人,对比起来都已经是明日黄花了……” “这老三,最是让哀家忧心了,都快二十的人了,还成天在花堆里面混,没一点儿亲王的样子。瞧瞧,你四弟比你还小几岁,已与李家丫头定亲了。”太后念叨着。虽然景王不是她的嫡子,然而从小养在身边,倒也亲厚。不多时,景王注意到了聆音,丝毫不曾在意适才之事,脸色如常,作揖道:“拜见皇嫂。” 聆音也忘记刚刚的不愉快,如常回礼,姿态端庄娴雅。她出去的那段时间,叶丞相以身体不适为由告退了,而叶夫人新城长公主自然是陪同夫君离去。 没了这两人,聆音浑身轻松,调整好了情绪后,更是言笑晏晏,应对得当。 那天晚上萧洛隽歇在了凤兮宫。他调侃道:“皇后今天虽然没饮酒,可有几分失态。” “是吗?”聆音将发上的鎏金凤钗拔起,青丝铺散开,落在月白色的衣裳上,青丝缭绕着绝艳牡丹,在浑浊的灯光下,有种绝代的魅惑。她的目光柔和,眸中星辰点点,艳与清的结合,不免让人心生摇曳。 她侧身躺下,萧洛隽穿着白色内衣,隐隐露出壮实的肌骨。他抱过她,声音轻轻地拂过她的耳际,似呓语一般:“皇后心中尚有恨意吧?” 她知晓有些陈年旧怨瞒不过他的眼,说:“是。臣妾为姑姑当年不值。” “太显露明显了些。”萧淡淡地说。他喜欢极了聆音此时颇有几分怨愤,不甘的语气,像小孩子闹腾一般可爱。萧洛隽此刻并没有休息的意思,说:“先帝当年说丞相不错,朕瞅着也不错。” 叶风在先帝时,宦海沉浮,虽官至尚书、太子太傅,也曾被贬为翰林院编修。到了清晏年间,除去奸王,才受重用,近年来已经位极人臣,拜为丞相。 “不错便不错吧。” “皇后还怨愤着呢……”萧洛隽淡淡地笑起。 月色透过茜纱窗淡淡地笼罩而下,落在萧洛隽如玉雕的面庞上。他笑起来的样子,竟有几分蛊惑。 外面的竹枝细细,风吟森森,萧洛隽说:“皇后今日的画,让人大长见识了。朕不免好奇,长极公主究竟是何许人,竟真如传闻一般精彩绝艳吗?” “外人传言,就当是吧。” “坊间传言,有的可信,有的不可信。皇后自幼在长极公主旁长大,应最清楚才是。” 聆音细细冥思:“真真假假,雾中观花,姑姑并不多谈往事。然而,姑姑是臣妾平日里最仰慕的人。” “皇后与长极公主自然是亲厚。”萧洛隽的眼里有碎光清雾,让人看不分明。 景王入宫向太后请安时,见太后又想做媒,破罐子破摔,拒绝道:“母后您就别催了。我现在是没意中人,但如果我娶了正妃后,又遇到了怎么办?更何况……嗯,儿臣的名声你也知道,拈花惹草什么的,大臣们的女儿都避我还来不及呢……此刻边疆未定,不妨让儿子去外面历练几年,赢个名声再回来。” 太后笑骂道:“谁不知道此刻边疆平定,皆是些蟊贼之流,何必要你这亲王前去?” 一旁的萧洛隽却是淡笑道:“让他去吧。去泰王底下历练几年,收收性子也好。”要是能分得泰王手中兵权,倒是一举两得。
第4章 暗下阴招 不日里,与王美人同院的宋才人传出有了两月的身孕。萧洛隽听到的时候,面上并没有喜意,但还是晋封了她的位分,如今该改口叫宋美人了。 聆音也明白萧洛隽不喜在何处,为了大局考虑,萧洛隽更希望长子是由中宫所出。 那天去看了宋美人之后,淮姨在一旁说道:“第一个,怕是不易。” 聆音只是笑笑:“不易便不易吧,倒也不知道谁有胆量。” 淮姨狐疑不停地打量着聆音,攥过她的手一摸,冥思片刻,才诧异道:“我说你,虽说数月来皇上算是雨露均沾,但凤兮宫也没少去,怎么就没有动静了?” 聆音臊得没话可说,急忙抽回手,道:“要你管。”又说,“对了,如今看护宋美人的太医是谁?可是稳妥的人?” “对于宋美人来说,应当是稳妥的。似乎那卫太医,还与宋美人有几分渊源。皇嗣这事,自然谁都怕,能不找信得过的人?” 落日余光细碎,浮动在幽幽凤兮宫中。天气还是冷,聆音一身流纹长裳稍稍掖了掖,她左手提着笔终于放下。淮姨道:“你胡搅弄着什么?”她一把抢过那宣纸,却见那纸上的字虽秀骨独存,歪七扭八,写的竟是各个妃嫔优劣态势。 淮姨扫了几眼,一边念着一边评价,道:“段昭仪宫中旧人,人脉宽广。优势是讨太后欢心,又有皇帝宠爱,是否要结交,尚待考证。说来段昭仪有可能是皇帝的心头肉,不过迂回走太后路线也不错,被太后封赏晋封的话,风头也没那么盛。邵贵妃,优劣均因出身过高,倨傲不易得人心,有时候傲骨是双刃剑,皇帝或许会喜欢这样性格的,不过暗地里估计也挺遭恨的。邵贵妃看上去倒是心机藏得不深,现今是最大的敌人,以后就未必是了,我也赞同不与她为敌。” 聆音让她评点后,便说:“这些都拿去烧了吧,我只是练字。你一个花匠,对后宫局势倒有独到见解。” “我是花匠吗?”淮姨眨眨眼,“我如今倒也是顶着凤兮宫名头,四处混迹。” 淮姨走后,聆音又新取了一张纸,闲极无聊地在纸上随性而画。偶尔用左手写字,虽然歪歪扭扭,却别具一种诗画的气息。她灵机一动,在纸上写下:“昨日小睡,昼起雨密,乃赏浮云,幻化万端,倏然远逝,晴空万里。曾忆当年,少时轻狂,幽游江南,皆若一梦。” 放下笔,不料没压紧纸,纸顺风飘起,落到窗外。聆音懒得捡,心想左手字也无人认得,待宫人们扫了便是。她懒懒地往后仰,靠在美人榻上,闭目而思。却听得有极细微的脚步声踏来,她却懒得睁眼,懒得起身,暗想近来几个月的养尊处优,倒是衍生了惫懒之心,不似在浅沫山时,都是自己动手,何劳宫人。 聆音睁眼,却突然吓了一跳。见到萧洛隽倒是没什么,不料却发现那张随性涂鸦的纸稳稳当当地落在萧洛隽的手上。 “曾忆当年,少时轻狂?”萧洛隽不由失笑,说,“皇后才几岁啊,便已经感慨少时岁月了?” 聆音从美人踏上起身,请了一个安。萧洛隽道:“无需多礼了。” 聆音道:“皇上怎的不去韶华宫看看宋美人,来到臣妾这儿了?” “韶华宫已去过了。顺路来看看皇后。” “那,瑶光宫可曾去过了?” “皇后这么急着赶朕走?”萧洛隽的笑意促狭,“倒是急于成为一代贤后了。”未待聆音说些什么,萧洛隽道,“朕在北德殿有一小宴,皇后陪朕去吧。” 既是设宴,聆音预备去换身衣服,却被萧洛隽止,道:“这般已经很好了。” 聆音此时穿着米黄色流纹长裳,极素淡的疏疏几株广玉兰花,头发只用淡蓝色珐琅银步摇分插两边。北德殿是帝王私宴大臣的地方,这般相邀,聆音心底隐隐有几分猜想。又记起她临走前崇安侯说过“若没有帝王绝对的宠爱,不要去涉及朝政”有些抗拒。 萧洛隽见聆音迟疑,微皱了眉:“怎么了,刚刚不还要做一代贤后吗,现在便不陪朕去了?” 聆音猜不透萧洛隽此意到底为何,是有意试探,还是真心让她干政?原想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最终君命难违。萧洛隽说:“从皇后写的那些诗看,可见皇后此时悠闲无事。” 北德殿离宫门较近,位于御书房附近,此时已有大臣在那儿等候。见帝后前来,皆来行礼。不少人见到聆音有些诧异。聆音亦不可避免地见到了叶丞相。时过境迁,聆音的心情已经平静,俨然如同一个干练的皇后,情绪并未外露,端庄得体。 此次在北德殿的大臣除了丞相叶风之外,还有内阁学士张书修,兵部尚书辛子路等人。因是大诺历来有皇后陪同协理政事的惯例,故而大臣们也没有异议,便开始单刀直入地言谈朝政之事。如今日子太平,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还是咋的,大臣们所言谈的都是些小事。直到最后,张书修道:“漠北可汗新崩,其长子努其哈承袭可汗之位。努其哈素有野心,不可不防。” 萧洛隽“嗯”了一声,道:“努其哈野心大于其父,手段又残忍狠毒,从政专断,不得左右贤王之心。不出几年,与左右贤王的矛盾就会激发,到时漠北必有内乱。朕已叫景王前去漠北,必要时候,可伺机而动!”萧洛隽又道,“传朕旨意,漠北若有异动,叫景王放开手,好好历练。此话须在泰王面前传达,让他好好帮着景王。” 聆音此刻便明白过来,萧洛隽允了景王守边疆,不仅仅是为了分泰王的权力,更是要让景王在必要时刻,行非常之举。聆音想起那个轻佻少年,不知在漠北的风刀霜剑中,他会长成一棵弱不禁风的花,还是坚忍不拔的树? 群臣散去后,萧洛隽又留下几个大臣商议。聆音见时辰已晚,就准备独自回宫,正好瞧见叶丞相。只见他眉目有犹豫忐忑之色,许久,才说出口道:“皇后,您姑姑如今还好吗?” 聆音几乎失声大笑,但她还是极力忍住,神容间有哀戚,道:“承蒙丞相垂问,姑姑已在三年前辞世了。” 叶丞相身体一颤,面有僵色,长“哦”了一声,便说:“应当是……安然而去的吧。” “姑姑去时很平和。”聆音点到即止。母亲的葬礼虽然简陋,甚至是未通知崇安侯府,只是在浅沫山觅得一处佳地,便将她安葬。虽然是秘而不宣,然若是有心去打听,怎会不知?聆音不由心底透凉。叶丞相告退后,萧洛隽也走了出来。他从内侍的手中取过披风,披在聆音的身上,道:“夜晚风寒,皇后应当保重。” 聆音觉得萧洛隽有点儿故意让她和叶丞相单独见面之意。 日子约莫过了一个月后,果然如淮姨所料,宋美人在某日午后腹痛不止,流血不已。待到太医来时,已回天乏术了。 那天聆音来到韶华殿,听得有妇人哭哭啼啼,肆意谩骂,不由蹙眉,询问道:“谁人在喧哗。” 郑玫面有豫色:“是宋美人。” 聆音进了韶华殿,见得宋美人如痴狂妇人,头发皆散,啼哭不止:“你们还我的孩儿……都是你们,你们害我就好,何苦还要害我的孩儿……定是你,王芷萦。不,肯定是邵贵妃……你们见不得我有孩儿……” 后面谩骂诋毁的声音越来越盛,郑玫道:“宋美人说是吃了王美人送来的东西,里面含有脏东西。” “太医验过了吗?” “说是藏了至阴之物,确实是王美人送来的,然而王美人死不承认。但她旁边的宫女也说是王美人指使的。”郑玫恭谦地说道。 聆音的眼里有厉芒陡起,心中冷笑道:如今这么快便行此愚蠢之举了吗? 聆音冷冷地看着宋美人,宋美人被那眼色一骇,竟是止住了哭。只见聆音缓缓地开口,道:“本宫会为你做主,宋美人你不要再这般取闹,休说你无证据证明是邵贵妃指使的,光肆意辱骂诽谤位分高的嫔妃,便为不敬。身为宫妃,德行有失。本宫念你刚失子之痛,暂不追究,以后莫要再让本宫听到这般言语。本宫亦提醒你,事情要依分寸而行。” 出了韶华殿,回到凤兮宫,已有人将王美人押来。在途中,聆音陡然想起,每逢侍寝之后,除了凤兮宫和瑶光宫外,其余各宫都会赐药,那宋美人又怎会有孕在身?聆音暗暗存疑,宋美人不是善类,阳奉阴违倒是真。 王美人冷冷地咬唇。 聆音道:“你有何话说吗?” 王美人说:“只怪我识人不清,家贼作乱,我如今无话可说。” “不辩一下吗?”聆音眼里光芒微收,浅笑道,“很好。”又命人将王美人的宫女彩巧押上。王美人怒瞪了那宫女一眼,碍于皇后在场,并没有说话。 彩巧身子微微一颤,扑了过来,说:“娘娘,都是王美人指使奴婢做的,请娘娘开恩呐……” 聆音不动声色地闪身避开彩巧要抓住裙摆的手,冷声道:“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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