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了,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敖宸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可杨佑竟然是傻乎乎地把底都交了出来。敖宸一时也是感叹不已。 “不急,”敖宸说,“就是先试一试,你不用担心太多,量力就好。我没事的。” 杨佑抬手回抱着他,双手紧紧搂着敖宸的腰,就像是想从他身上汲取力量一般。 他很快就站起身来,用御座下藏着的防身匕首拿出来,割开了手指滴血,然后进入了冰室。 入目依然是一片洁白,杨佑站定之后突然生出一丝小小的悔意,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来吧!他不敢再犹豫,怕在等下去自己就会临阵脱逃,他闭上眼睛,将生平仅见的江山与众生都隐去,只留下敖宸一个人。 他首先想起的不是敖宸的笑,而是初见时他如同寒渊般深沉的眼神,还有在日常相处中不经意间常常流露的落寞。 他时常认为自己勉强算得上是将心比心的那一类人,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用自己的心去填补敖宸八百年来的空缺,这已经超越了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杨佑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再次被拉入梦境之中,他蹲下来割开左手小臂,捏紧了拳头,逼迫血液留下。 ………… 阳春三月,本来应该是个好时节,京城却恍如被愁云笼罩一般,人人面上都带着灰色,不见光彩。 杨佑肩上挑着一担泥土,跟在队伍后面往外走。 这是一个营区,杨佑侧脸在肩上蹭掉自己的汗水,四周十分开阔,在边缘处修起了长长的围墙,每隔三十步便有一座高高的木制岗亭。 除了和他打扮类似,浑身泥土渣子的农夫之外,其他的都是身穿甲胄的高大士兵。 他走得有些慢了,满满一挑泥土对他而言还是有些过重了,杨佑步子趔趄几下,差点冲出了队伍。 “快点!”随着话音而来的是一顿鞭子的抽打,如同狂风骤雨劈头盖脸而来。 一个长相还算有些英俊的中军校尉提着鞭子打在他身上,让他差点倒下去,还好身后一双手扶住了他,杨佑连话都来不及说,赶紧调整好姿势重新挑起扁担,跟在队伍里面。 直到校尉走得远了,刚才出手相助的那个人才操一口河北口音说到:“阿铁,恁也太傻了,这校尉多凶!恁爹不就是干活慢了被打死勒?恁要是倒咧,说不定也被打死咧!慢不得,慢不得!” 说话时他们已经走出了营区,杨佑才看清,他们所在的地方群山连绵,青松覆岭,看着地形地势,应该是高祖帝陵附近。 他们将肩上的土都送到附近的土坡上,杨佑想,其实这里应该没有土坡,是他们挖的土生生堆起了一座山。 趁着没有士兵盯梢的时候,阿铁问道:“这是做什么咧,神神秘秘的。” “嘘!”满脸皱纹黄土的老头示意他别出声,“这是给皇上圣人做坟咧,恁就莫问了,问多了不好。” 阿铁的身体已经累得不行,闻言又轻松了许多,他走起路来轻快了不少,“叔,俺听说皇上死了要在里面埋不少宝贝,俺们到时候能不能去弄点?” “恁娃跟乞丐一样,贪!能拿工钱回家就好了,想呢多做甚?!!” 接下来是一趟又一趟重复地挑土搬运,杨佑每次都是不是抬眼看看周围,远处是已经修好的高楼和石碑,看样子高祖帝陵已经基本修好了,就剩下清理的工作。 看到高祖帝陵的那一刻,杨佑就知道了这一次他变成了修筑帝陵的农夫,被动地做了一天都苦活,在精神即将被肉体上的劳累毁灭之前,终于挨到了夜晚。 他们这些被徭役征来的人没有住处,只在附近随意搭了一排排草房,杨佑累到不行,一进屋就躺着,听到同屋的五六个人躺在床上闲聊。 “恁今天看帝陵旁边那个房子咧?可大可大,那石柱,俺们四五个人都不能抱过来。” “恁这次又被抽去那边了,俺听说那边比这边好多了。” “都是干活,去哪都又脏又累,但是那边的房子,可好看咧,那里面全部都有龙,那个龙爪子,比我手都还得大咧!” 敖宸的神庙和宫殿?!! 原来它们距离帝陵不是很远,而且几乎是同一时间修建的。 杨佑艰难地抵抗着困意,想要再听清楚些,然后后面的话语就像是水泡裹住了一般,咕噜咕噜地听不清,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半夜,阿铁被鞭子抽醒,健壮的士兵们骂骂咧咧地将他们赶出草房,这一批做工的约有两百人,他们被赶到密林中的一处空地上,排排站好。 在他们面前,是许多深达两丈的大坑,正是他们这几天亲自挖的,旁边还堆了不少土。 那个中军校尉随手指了指,约有三十个人被士兵赶了出来,阿铁没被选中。 校尉对那些站出来的人说到:“跳!” 言简意赅,不少人都明白了他们即将面对的结局,开始四处逃窜,可周围都是士兵,有刀有枪有长弓。 校尉面不改色地砍下了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人头,将他们都扔进了土坑里。 三十个人很快被斩尽杀绝。其余人麻木地站着,没有人敢反抗。 士兵们领来铁铲,校尉又说到:“填!” 阿铁已经被吓得尿了裤子,颤抖这接过铁铲卖命地填土,以为这样就能多活那么瞬息。 杨佑越来越绝望,但他无法阻止,只能被动地看着一切发生。 很快,土将尸体掩盖完毕,空气中的血腥味浓得吓人,校尉伸出手指,又指了一下。 阿铁看见,校尉对指尖,直冲冲地对着他。 “跳!” 阿铁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被士兵从背后砍了一刀,手里捏着铁锹掉进了坑里。
第154章 原来活埋的滋味,竟然比割喉要痛苦得多。 全身都被泥土压着,杨佑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似乎能听到骨骼里传来的细微碎裂的声音,层层泥土和尸体压在他的上方,他很快就因为窒息而失去的意识。 像是被沉入了深不可测的冰冷黑暗水底,漂浮孤独又毫无所依。 突然间视野明亮起来,身上的痛觉都消失了,杨佑回神,他站在了宣政殿的地上。 难道自己回来了? 他抬头,四周都是安静的朝臣,低着头默不作声。 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队列之外,孤零零地同皇帝对峙。 高祖杨烁高居庙堂之上,“周澶爱卿,可有话要与朕说?” 杨佑听到这个名字心底猛地一颤,只希望事情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周澶是高祖年间有名的直臣,见谁犯法都直言不讳,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杨烁经常被他说得抓耳挠腮,面子尽失。 当年杨烁手下大将郭伟和契丹打仗时,因为轻敌而被围困,与之策应的黄庭云部迟迟不来接应,致使郭伟部三万大军被歼灭,郭伟仅带着三十余骑逃回广武关。这一场大败使得高祖对被契丹的作战计划搁浅,而郭伟也被收治以候问罪。 朝堂上群情激愤,纷纷指责郭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生啖其肉,好像如果郭伟不战败,他们个个都能提刀上马,将契丹人打得屁滚尿流,立刻就能燕然勒功一样。 周澶孤身一人,站出来说,虽然郭伟战败当罚,但罪不至此,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不是说名将就没有失败的时候。何况此次败仗疑点多多,明明行军是秘密之事,郭伟的行踪却被契丹人提前知晓,从而布下埋伏,而黄庭云迟迟不前来接应,郭伟回朝后便他便大病不起,拒绝一切探访,这也是个疑点。他建议彻底查清事实才下罪。 和史书上记载的一样,杨烁大怒,当场下令将他拖出朝堂,拉到宣政殿前赏了一百八十大板。 周澶为人刚直,从不结党营私,又因为一张尖牙利嘴而讨人嫌,杨烁发话,竟然只有韩王杨焰站出来,替周澶说情。 “言官不因言获罪,望陛下三思。”韩王杨焰跪奏道。 杨烁冷冷一笑,“朕知道你同郭伟是生死之交,你莫不是也要替郭伟说上一句,兵败如此,非战之罪?我大齐三万男儿折损在他手下,此战失利,需要再等多少年才能再战?边关多少百姓将因为他的战败,要在未来的日子里饱受契丹人的蹂躏。朕今天就把话说在这里,胆敢为郭伟说情的,都是在害我大齐,这样的人,有一个,朕打一个!给朕拖出去。” 两个卫兵走来将杨佑拖了出去,外面已经摆好了一张长长的条凳,他们把杨佑架起来,将裤子脱到膝盖。两个人将他按在条凳上,杨佑低头只能看见被阳光照得雪白的汉白玉地面。 第一棒带着风声落下,落到了他的腰窝,杨佑咬紧牙关,一百八十棒,要多久才能杀掉一个人? 他的嘴唇被咬烂,鲜血流到了长凳上,一开始还能感觉到后背到腰臀一片火辣辣的疼,接着是皮开肉绽的痛苦和咸涩的血腥味,再后来,饶是后面糜烂一片,他也再无知觉。 ……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很快就被拉入了下一个场景。 这是一件暗无天日的地牢,铺在地上给犯人睡觉的稻草已经湿润发霉,长出青白色的霉斑,同送来的饭一样的花花绿绿。 杨佑坐在墙角,脚边是几块细碎的骨头和黑色的血迹,一只肥硕的老鼠从他脚边的洞里钻出来,他眼疾手快地将老鼠按在了地上,指骨用力便将老鼠捏死了。 他将头拧下来,掏出内脏丢到一边,塞在嘴里胡乱吞咽起来。 饿得太久,血肉的滋味都尝不出来,胃里火烧火燎,只有新鲜的血液进去了才好受许多。 他吃完老鼠,用身边的稻草擦了擦手,杨佑注意到,这是一双骨节粗大,长满老茧的大手,应该是个武人。 正在这时,他听到牢房外有脚步声,两个高大的男人提着灯笼站定在他牢房门口。 杨佑由坐改跪,锁骨上被穿了两根锁链,系在墙上,他一动,锁链就叮当乱响。 “末将见过韩王。”他不卑不亢地说道。 韩王杨焰双目含泪,“郭伟,你……” 他不忍地转过头去,“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你是柱国将军,是大功臣……” 郭伟道:“现在不过是个囚牢里的拜将罢了。” 他看见了站在韩王身边的敖宸,主动说道:“见过先生。” 敖宸冷漠地看了他很久,又看了看杨焰,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韩王蹲下来抓住牢房的木桩,手背青筋暴起,“郭伟,我来是为你洗刷冤屈的。我知你行军布阵一向谨慎,绝不会轻易中计,其中一定有隐情。你告诉我,我去同陛下说。” 郭伟苦笑着摇头,“韩王殿下,你我同袍十多年,我自然知道你重情重义,可这次,你就别帮我了。” “黄庭云是我的副将,行军至米脂,我无意间在他的军帐中发现了一封密信,信封上是陛下亲笔。我当时想看看内容,却被黄庭云拦住了,他说这是陛下单独给他的,吩咐说谁都不能看。” 杨焰突然面如死灰,“他没去接应你,难道……” 杨焰不可置信地摇头,低声咆哮道:“密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事成定局,还重要吗?”郭伟看着他,哀叹一声,“殿下,当年我们二十七人跟随圣上南征北战,回头看看,咱们这些老家伙,死的死残的残,就剩下殿下一个人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殿下好自为之。” 杨焰跪在地上,沉默不语,半晌他才一字一字地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我又何尝不知,可他毕竟是我的哥哥。” 敖宸在一边听得不耐烦了,“郭伟,你也是个奇人,死了也怪可惜的,倒不如我帮你逃出去,总好过在牢里人不人鬼不鬼的等死。” 杨焰虽然没说话,但看目光竟然也是十分鼓励。 郭伟摇头,“不管怎么说,若非我指挥失误,那三万士兵根本不会死。我许诺他们战后封侯割地,将他们带出了广武关,却只有三十几个人和我回来,我心里有愧。我知道先生有非凡之能,能呼风唤雨,驱雷掣电,但国有国法,我身为将军,亦有无法逃避之职责。郭伟多谢二位好意!” 杨焰捂住嘴,无声地哭了出来。 敖宸拍了拍他的后背,“走吧,时间到了,等会就会被人发现。” 杨焰只好起身离开。 临走之时,敖宸回头轻轻说道,“郭伟,我不理解你的愚蠢,但我敬佩你的忠诚。” 郭伟轻轻地笑了笑。 又过了许久,没人过来看他,郭伟的胃又开始火烧一般的疼痛。 朦胧的亮光又出现在他眼前,这次来的人——是穿着常服的杨烁。 “见过陛下!”他忍受着锁骨的疼痛规范地行礼。 杨烁面容温和地踏进了牢房,身后跟着两个內侍,一人捧着酒壶,一人拿着酒盏。 杨烁笑道,“来送送你。” 郭伟愣了楞,旋即淡然一笑,问道:“什么酒?” “绿云。”杨烁笑着说,他亲自到了一杯递给郭伟,“还是咱们在云熙的那种味道。” 郭伟双手接过,仰头饮下。 火焰从喉头一直灼烧到胃里,全身的肌肉都在用力收缩,不自觉地开始抽搐,他倒在地上,汗水模糊了视线,嘴边开始冒出层层的白沫。 杨烁温柔而怅惘地注视着他,最后主动替他合上了双眼,“朕也是迫不得已,爱卿你受委屈了。” 不行,不能这样继续下去。 杨佑虽然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仍然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透着痛苦和死意,再这样下去,还没等他找到解开阵法的方法,就会先在这样的一次次轮回中被折磨得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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