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个全凭运气和天赋的事情,假若她再壮实一点,或是再高大一点,是决计完成不了如此难度的姿势。 幸而我够瘦。 她心想。 守卫们转眼小跑回来,在她待过的位置打起灯前后顾盼,像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人呢?” “你听见声儿了?” “我听见了啊。” 毕竟山壁光秃秃的只这么大点,晚上又黑,都没想着要往那逼仄的石缝里看。 两人疑惑地搜寻了好几圈,偏巧吹来一缕幽怨的风,将四面的草木掀得摇曳生姿。 守卫背脊渐次冒出一片寒意森森的冷汗来。 “你是不是真的听见响了?我怎么觉得也不太像呢。” 他咽了口唾沫,“听那些老兵说,早年混战之时,这地方死了不少人,该不会是那些……” 另一个人连声呸道:“瞎说什么,别自己吓自己,山头风又大,指不定是吹着什么旧物件。” 末了还鄙夷地数落他:“大惊小怪!” 两人为了图个安心,索性自圆其说,承认了自己疑神疑鬼,挠着头转身走了。 夜风吹到后半宿像陡然失了气力,渐渐地融入了满山的沉寂里。 观亭月没敢立即出来,以防四周有诈,又再多等了片刻才艰难地往外挪,折返到小石廊上。 她改主意了。 无论如何,还是得先下蒙汗药。 敌众我寡,他们这一群人里能打的不知找得出几个,动刀枪声响又太大,能够兵不血刃当然最好。 石廊已经快到底,这一片几乎都是废弃的牢房,多半找不出什么有用之物,而连接着对面的那一侧山壁上有岗哨,直接绕过去难度不小。 观亭月想着之前那人的嘱咐—— 往东北方向走,要下一道台阶。 她记得那一面的山洞普遍宽敞,作为庖厨或是储藏库的确合适。 “东北方向,下台阶……” 山贼们吝啬火油,附近没点火把,她在黑暗中小心摸索。 尽头处果然有通向谷底的石阶。 阶梯不长,最多十来级,观亭月走下去也没多想,迎头便要上前—— 风里有异样的动静。 终归是常年在险境里打滚的本能使她思绪未动,身体先行。 观亭月出于惯性使然地撤回了脚,敏捷而又悄无声息地退至石墙之后。 刚刚那一晃神看到的场面太过震撼,以至于她无法肯定自己是不是瞧花了眼。 观亭月在清辉照不到的阴影里深深提了口气,一度谨慎的探出视线。 只见长空流云掩天蔽月。 开阔宽广的山谷底下,跳跃的火光映出人影绰绰,乌泱泱数以千计的黑影正笔直而立。 漫山遍野,浩浩荡荡,全是人,甚至还有一片整肃的营帐。 这是山匪吗? 这能是山匪吗? 梁山绿林也没这阵势! 真是好险,若不是反应够快,她差点就跟眼前的人潮面对面了。 观亭月心有余悸地将剩下的气吐匀,虽尚在风中凌乱,脑子却忽然琢磨起隔壁那位“好心人”提点的话,到此刻才有些回过味。 ——“记得要下台阶。”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是故意的!
第4章 燕山哼笑了下。没想到这女人还…… 江流正蹲在角落里用稻草梗画圈圈,等得坐立难安,冷不防见观亭月大步从外回来,立时欣喜地迎上去。 “姐,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她当下顾不上搭理,憋了一肚子的闷火站在那面石墙前,还未兴师问罪,对方倒是一派闲适地开口:“回来了?夜景好看么?” 那可真是好看极了,万里江山全是人。 观亭月几乎是强压着脾气,但凡懂眼色的都听得出她此刻语气已经相当不善了:“你早就知道这帮人数量不少,阵势浩大,不是寻常的山贼?” 这人承认得倒也大方:“我知道啊。” 她暗暗咬牙:“为何不提前告知我?” 他声音轻慢,带着理所当然:“你也没问。” 真有道理,此人想必是属蛙的,触一下跳一步,假若清风不来他应该能在原地岿然不动五百年吧。 “我早便警告过你洞外凶险,守备森严。”对方的话轻飘飘传过来,“是你自己要一意孤行的。” 言下之意,还怪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实在久未见过这样理直气壮给人挖坑还要反咬一口的奇葩,观亭月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倘使在她年轻气盛的时期,这口气必然咽不下去,定要加倍奉还,以牙还牙,如今摸滚打爬多年,倒也没那么容易冲动上头。 她兀自咀嚼了一阵,全当是吃闷亏,给自己长教训了。 江流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地追问:“姐,到底怎么说?我们能出去吗?” “不行。”她沉声道,“外面的贼匪太多了,连山排海,多如牛毛。那不是用迷药就能轻易尽数放倒的。” 女眷们都在焦心等她的消息,闻言此话皆大失所望,连对面听墙角的男人也跟着唉声叹气。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还以为真能逃走呢……” “依我看,不如算了。”白日里嚷着要借钱收租的公子居然有点小欣慰,“大家老老实实在这儿等赎金送来不是挺好?何必整这许多有的没的,若教那些个穷凶极恶之徒发现了,指不定连命都得丢下。” 周遭议论纷纷,观亭月却一直垂眸缄默着。 隔壁那位见她久不吭声,似乎是觉得话说重了,轻描淡写地劝道:“山谷的出口只一条,你势单力薄,想要突围几乎不可能,操那份心也没用。还是早些休息吧,别白费力气了。” 尽管这番言语依旧多有轻视,她瞧着却不恼,反而抬起头来,似是而非地一笑:“多谢。” “可要离开这儿。”观亭月刻意停顿,“也不是只有正面突围一个办法。” 这堵墙大概仅半尺厚,就比手掌稍宽一点。开凿的人不追求精细,故而墙面总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燕山穿着身足以融进夜色的黑衣,腿长脚长地倚靠在旁,显得很局促。 他起初不过是出于无聊,随意提点了对面几句,想让她知难而退,并不觉得对方会有多少扭转乾坤的通天本领。 现在听她这般说,不禁有些意外,忽然好奇那边的人究竟能翻出什么样的水花。 江流就看观亭月举目环顾四周,像是在找什么。 “姐,你丢东西了吗?” 她模棱两可地略偏头,用脚将满地的干草拨到一堆,随即撩袍俯身,观察着地面。 久无人住的洞穴,陈泥与土块积得能有一寸之高,观亭月抹开经年的灰尘,微弱的火光隐约照出一道极浅极浅的方形印记。 江流与女眷们站在后面纷纷探头,皆不明白她意欲何为。 只见这姑娘手覆上去,略一施劲,竟平从地里掀起一块石板,底下黑黝黝的,泥沙如水而落,似乎已有不少年月无人涉足了。 大家短暂地愣过后,顷刻来了精神。 “密、密道?” “有密道!” 燕山闲适的眉眼飞快地凝滞了一下,眸中闪过半瞬的黯沉。 隔壁男牢听到声儿,几乎是扑过来的,“什么密道?” “你们那边发现密道啦?” “是通往山外的吗?” 一干人等兴奋得欣喜若狂,在这当头自然也无暇去深想这密道的由来。 “那我们岂不是有救了!” 江流却隐约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悄然挨近观亭月,低声问:“姐,你怎么知晓这里有暗道?” 顿了顿,又说:“你是不是来过这儿?” 后者的双目定定注视着幽深的入口,良久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同样的将声音压得很低,“小的时候,老爹带我来玩过……” “咱爹?!”江流乍然一惊。 观亭月轻轻皱眉:“若非万不得已,我原本不想走这条路的。” 江流若有所思地细品了品,又品出点猫腻,眯起眼,“姐,你该不会是故意让那些人抓进来的吧?” 见她目光朝旁一瞥,后者的表情不禁带了点小得意,“我方才问过了,你是跟着中原商队南下路上被抓的,永宁那么多商队,真要去南城何必非得挑人生地不熟的外来客商——我猜,你就是觉得人家中招的几率大,所以才搭车同行的吧?” 观亭月不置可否地垂下眼睑,语气凉凉的,“你以为呢?” “不然谁捞你出去?” 江流:“……我错了。” 她轻扬嘴角,然而很快就把表情一收,眉宇间蓦地严肃,看向周遭的女人。 “我话说在前,离守夜换班还剩下两炷香的时间,门口亦有巡逻之人,这室内昏暗,虽视线不好,但指不定他们也会发现昏睡的守卫和空掉的牢房,密道口我会重新关上,可能撑多久很难讲。 “留给我们逃命的时限十分紧,下去之后万事需听我指挥,一旦被抓,有什么后果你们心里清楚。” 观亭月的眼一一扫过众人的脸,“不过,我得告诉你们,这帮人并非善茬,绝不是肯轻易放人下山的普通土匪。” 大家被这番话说得静默下来,显然是在犹豫,好些人在土匪窝里养了数十日,虽说吃不好,却也死不了,如今面对前途未卜的选择,一时难免踟蹰。 方晴左顾右盼了一圈,心思机敏,马上果决道:“我们跟着你。” 这头起得不错,她刻意用“我们”而不是“我”,迅速将众人给调动起来,立马就有人附和。 “我也跟着你去。” “对,我们都跟着你。” …… 牢房内到底还是穷苦百姓者居多,在生死面前,三十两的人头费似乎更令人却步,两厢一合计,便决定赌一把。 “姑娘……姑娘……” 对面那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们眼见这边都快商量着上路了,急得团团转,又唯恐惹来守卫,简直是拿嘴贴着墙在悄声唤她。 “你、你想想办法,也带上我们啊……” “是啊是啊,大家一块儿走也能有个照应。” “我们能出力气呢!” 男人们口气急迫又含了点羞于启齿,观亭月听在耳中不由感到好笑,正要开口时,不知怎么的心念一动,蓦地萌生出替自己报个小仇的想法来。 她款款起身,故意拖长了嗓音:“要把你们全带走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闹不好更会适得其反。你们那边方才还有人对我落井下石,如今却要我以德报怨……没这个道理吧?” 燕山的思绪原本正落在密道之上,此刻听出她夹枪带棒,明嘲暗讽的是自己,希奇之余不以为意地哼笑了下。 没想到这女人还挺记仇。 他是不屑一顾,但并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有为了脸皮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魄力,几个汉子争相上前来规劝道:“小兄弟,你就同那姑娘道个歉吧。” “对啊小兄弟。”旁的人赞同说,“男子汉能屈能伸,多大点事儿。” “只要服个软,咱们大家都能出去了……” 一群人苦口婆心,费尽唇舌,就差没给他跪下。 身旁的随侍见状,想抬手阻拦,燕山却远远的给了他一个眼神,后者只得颔首低头,立在原处不动。 观亭月见那边七嘴八舌,热闹得很,有意不着痕迹地催促他:“你的同伴们都这么说了,不表示一下吗?” 燕山若无其事地抱起双臂,心中想,你爱救不救。 边上的汉子劝了半日,瞧他这表情,顿时愁得连发梢也直了起来,索性曲线救国,“姑娘,不如我替他道歉吧,你看怎么样?” “对,等出去了,咱们给你写封致歉信,不,给你送块匾!立个庙也成啊。” 男人们嗷嗷直叫,观亭月却没表态,似笑非笑地等对方的动静。 饶是周遭喧嚣得几乎炸开了锅,燕山仍旧四平八稳地站着,面容淡定得波澜不惊,与他一样淡定的还有那角落里的纨绔——他还在悠然自得地扇扇子。 额角冒汗的汉子们仿佛这时才看明白了什么,泄气地垂头,“也是。” “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哪里会缺这点钱财,自然是脸面更重要了。” 燕山的眉眼倏忽牵动了一下,他目光朝旁边移了移,表情难得有几分变化,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劲风破空的响声直逼耳畔。 他猛地别过脸,两指夹住袭来的“暗器”。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小包迷药,似乎是隔壁从山石的缝隙中打过来的。 “东北角往下数四尺是你们的密道入口,想法子把守卫迷晕后再行动。”那人言罢,语气里好像还有些意料中的促狭,“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说。” “我不是你,没那么苛刻。” 燕山捏着那包迷药,先是看了看那堵不甚平整的石墙,然后又看向自己掌心。 他未曾言语,身侧的汉子却已拿走蒙汗药,止不住地心花怒放:“东北角,在东北角!” 随即有人连踢带踹地喝止:“小点声儿!” 门外的看守终于被惊动,不明白怎么今日这帮人大半夜了不睡觉还在闲聊。 “诶,诶,干什么呢?一个个的,黄汤灌多了还是咋的,这么有精神?” 他把刀搁在桌上,提起灯走到牢门前,刚张嘴待说话,便被暗处埋伏的人洒了一把细碎的迷药,当场两眼一翻白,倒头就昏了。 男牢内的人们掀石板的掀石板,安置守卫的安置守卫,忙得不可开交。 坐在角落里纳凉的纨绔公子眼见众人真要下密道,犹在嘀咕不止:“走什么暗道嘛,你们怎么能轻易相信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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