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这话,王小元更是一头雾水,愣愣地笑道。“你师兄?那不就是玉白刀客么。若我真得见一面,那可是三生有幸啦。” 他虽表现得愚钝,但这年轻道士权当他临门狡辩、胡言乱语,当下即道。 “多有失礼,看剑!” 王小元还在为这道士先前的提议发懵,转眼间剑尖已要戳到鼻梁上来了。现在的武人怎么都兴以剑问人这一套?先前的武林盟主之子武立天如此,现在的天山门门主玉甲辰也是不打招呼就直攻上前,这江湖之风真是莫名其妙。 少年仆役正想着,紧张地伸手往腰间一探,欲抽刀来抵挡——却居然摸了个空。 刀呢? 王小元一个激灵,忽地想起金少爷先前谈话时将他的刀抽了去看,他也忘了收回,导致此时鞘中空空如也。 他用余光略微一瞥旁侧,只见金乌瞠目结舌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动武局面,手里正提着他那刀愣愣地站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王小元平日是不敢生金少爷的气的,此时紧要关头也不得不怨:我的好少爷啊,您把我这保命的刀给提去啦! 率先出剑的玉甲辰本是不敢怠慢的,他先前混迹于人群中看了这少年仆役的出刀起势,觉得此人刀法与天山门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若非巧合便是有心盗取天山门绝学的恶徒。 但在出剑时他又迷惑了,王小元两眼圆睁,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毫无应对之法。 难道刀法相似真是机缘巧合?盗取天山门绝学之人怎会如此钝头钝脑?门主纳闷道。 与此同时,王小元也在细细地盯着那剑。 剑出如风,外柔内刚。出剑者将婉柔身法化于剑中,使得此剑宛如蛇行斗折,九曲羊肠。只可惜玉甲辰毕竟是男儿身,阳刚之气无法尽数磨灭,更别说能抵得过那圆融至极、通透澄明的玉白刀法了。 于是,少年仆役抄起了手边那空刀鞘。 玉甲辰且觉眼目一花,那少年已如浮云掠影般闪身避过了剑锋。还未等他来得及一转剑势,便觉得手中长剑一重,尖啸声乍起。 待玉甲辰回过神来,他那剑已被收入鞘中!鞘身虽微弧,但王小元却竟在刹那间稳稳当当、精妙无比地用刀鞘接下了一剑。 天山门现门主这一剑中的剑锋尽被巧妙化去,不偏不倚,分毫不差! 看客连“好”字都未来得及喝出声,那少年已手腕一转将剑柄从对方手中脱出,又轻松地双手将那剑奉还给玉甲辰。 不知是因羞因怒,玉甲辰面上透出一抹薄红。而那少年仆役却似是不知他心中窘迫一般,恭敬有礼地弯着身子把剑递还,末了,还抱拳添上一句。 “玉门主此剑甚好,任其出鞘落尘不是善事。这比试就当是在下输了罢。”
第17章 (五)花间来相问 这话说得谦恭,明显是要给玉甲辰台阶下。试想堂堂西北第一大宗天山门的现门主若是在剑法上都拼不过一个小毛头,传出去岂不会沦为笑柄? 玉甲辰虽年轻气盛,却也懂得保住面子的道理。他冷哼一声抿着唇收回了那剑,重新打量了一番这少年仆役。 只见此人身着一件素白交领短衣,身形单薄,虽眉清目秀,看似机敏,但大半时候面上总是带着迷茫而懵懂的笑容,直叫人放下戒心。一时会呆愣傻笑,另一时又出言谦逊有礼,颇有贵人风度,好不矛盾。 玉甲辰蹙起一对俊眉,道。“王兄可真连一刀都不肯给鄙人瞧瞧?还是心里发虚,怕仅出一刀都会被我看破其中玄妙?” 出一剑未得逞,他立刻对王小元改称“王兄”了。 这玉甲辰本想引王小元出刀好看清那刀法是否真源自天山门,可惜还未能如愿,王小元便用一招“收剑入鞘”断了他想念。 少年仆役唉声叹气道。“门主说笑了。您瞧我这刀被我主子拿去啦,这不——情急之下只得用这招保住小命。”一边说着,王小元边无奈地望向金少爷,他家少爷依然提着他那刀在一旁站着,见玉甲辰受窘甚至发出了粗哑难听的笑声。 年轻道士见王小元两只眼珠子慌张地转动,心中嫌隙越发重了起来。“鄙人实话实说,你这刀法与天山门玉白刀如出一辙。若非从师兄那处习得,绝不可能臻此境界,你还是不愿说出师兄下落?” “若我得知你师兄下落,那可要喜不自胜啦。”王小元无奈道。 他以往便最爱听玉白刀客的江湖轶事,此次远行也是为见玉求瑕一面,怎知难得一见天山门中人就遭对方如此无端猜忌。 金少爷似也是看不下去了,嚷道。“你要寻你师兄,尽管天南地北去寻就罢了,怎么逮住这傻小子东问西问?” 左三娘也咯咯直笑,“王小元可笨了,你要从他口中探听事情,他可要想好半日才能回你呢。” 少年仆役纳闷地摸摸脑门,他寻思着自己也笨不到哪儿去,怎么就被这两人损得这么厉害? 玉甲辰却不信他们说辞,薄唇轻抿,再端着手将剑举起直对王小元。“你再出一刀待我看看!玉白刀‘一刀惊人,二刀伤人,三刀杀人’,路数独奇,纵你再怎么掩饰,刀可骗不得人。” 他俩正僵持不下,倏然间,两个尖细的声音从人群中飘来。 “且慢且慢!” “收钱需快,毁物要慢。” “你俩把刀放下,这钱家庄不是粗人动武之地。” 这两个声音一唱一和,待人影从人群中挤出,众人才看清那声音的主人的样貌:一人体态丰腴,肥头大耳,罩在身上的袍子被挤得鼓鼓囊囊,圆领边吊着一只银元宝,直像一只大蹴球。另一人生着国字方脸,两髋外凸,双手又直直贴在身侧,看起来方方正正。这两人生得虽形状各异,但眼里却同时闪烁着狡贪的光芒。 这一圆一方的二人一出来,旁人皆抖索着向后退去,议论纷纷。 玉甲辰听了这话果然发怒,争辩道。“粗人?堂堂天山门门主也被你们成为‘粗人’!你们又是何人?” 也不知是脸皮薄还是怎地,他或怒或羞时总会满面通红。这年轻道士又生得宛如女子般秀美,动火时不见得势压旁人,只似霞落牡丹,我见犹怜。 圆的那胖子摩挲着颈边银饰道。“何人?大爷我正是钱家庄主——银元宝。” 方的那瘦子也似唱歌似的和道。“何人?小弟我正是钱家庄二庄主——铜孔方。” “奇了,一个姓银、一个姓铜,没一个‘钱’字,怎么就叫‘钱家庄’?”竹老翁终于从如泥烂醉般醒来,只瞧了那两人一眼就哈哈笑道。 “名中无钱,心中有钱,故名钱家庄。”胖子银元宝道。 “名中有钱,人也爱钱,故名钱家庄。”瘦子铜孔方道。 “这两位粗人在庄中庭内动武,若是打碎、跌破、撞坏了庄中物件,败坏银钱,可万万要不得。” “若是弄坏庄中物件,可要以十倍价钱偿之。但我瞧二位身着素衣,都似囊中羞涩之人,应是掏不起银钱。” “请出吧。”“请回吧。”那胖子和瘦子一唱一和,两手直指庄门,挤眉弄眼地明示玉甲辰和王小元离去。 被这圆方两庄主提到的二人自然大为困窘,玉甲辰红着脸争道。“你们这钱家庄不是正举办‘群英会’,广邀各路英杰么。我作为天山门中人也应可忝列门席,怎么能就被尔等扫地出门?” 那银元宝却斜着眼看他。“天山门中人?你有什么物件可证明你来自天山门?” “这世道骗子横行,想凭借一张油嘴滑舌在此处混饭吃,真是痴心妄想!”铜孔方尖尖细细地唱着。 年轻道士慌忙去摸剑上玉|珠,举了给那两人看。谁知两人看了竟嘻嘻大笑。 “好俊的珠子。” “可惜是赝品!” “自称天山门、候天楼的骗子咱们见多了,谁不是想从咱们这儿叼一块肥肉、分一点油水尝?”银元宝摸着便便大腹道。 “可惜啊,门都没有!若说有门的话,那就是送你们离开的那扇门!”铜孔方指着庄门唱道。 那玉饰货真价实,确为天山门中人所有。可惜这胖瘦庄主不仅不识货,还反咬一口称玉甲辰是江湖骗子。 玉甲辰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胖子银元宝转身对庭中的人喝道。 “好了,有意观赏群英会的贵客都到此处来,只需纳上一两银子便能一睹玉白刀客风采!” 前一句话尚且说得客气,后一句话便凶相毕露。 “没钱的可得快些走开。此处既叫钱家庄,便注定要拿人钱财。付的起钱财的可以在此酌夜光美酒,付不起银子的到外头吃喝西北风。走罢,走罢!没钱的穷光蛋都带着晦气走罢!” 这肉球儿似的胖庄主银元宝呼喝着,从树下、廊边便慢悠悠地立起许多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身影来。走得慢的被钱家庄家丁推搡着出了门,饿得昏头的也被一把抛了出去。原来这些流民本想趁着钱家庄群英会大宴捡些残羹剩菜充饥,便躲到此处,可惜肚中饥饿,连行路的力气都无。 眼见此景,玉甲辰已是愤懑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岂、岂有此理!本门主在此,却被诬为行骗之人,真是人心痴顽,难辨真假!现今这钱家庄又夺人钱财,榨人血汗!这地方污秽得很,不用你请,鄙人自行离开罢!”言罢不待家丁来撵他,自个儿便拂袖而去。 王小元心里却想着。“一两银子,真是狮子大开口,这些穷苦人又怎能付得起?” 他转头去寻金少爷和左三娘,但人头攒动,分辨不出他俩在何处,竹老翁也瞧不见,看来已是走散了。正睁大眼睛去瞧一张张脸孔时,家丁们壮实的手已将他推出门外了。 于是片刻之后,王小元抱着刀鞘傻呆呆地站在钱家庄之外,森柏间饿殍遍地,哀声阵阵。而那作道士打扮的天山门门主一脸忿气地倚在一株古木边,瞧着他,似被噎住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玉门主,这么巧?” 说是巧,但二人都心知肚明,自己是被视财如命的钱家庄庄主撵出来的。 王小元哈哈讪笑,上前几步。“门主莫不是盘缠不够,才出来待着的吧?” “是被气出来的。”玉甲辰叉着手微微颔首,说话时竟又有红晕飞上面颊。“不过…盘缠确实没带够。” 见王小元将信将疑,他羞红着脸辩道。“鄙、鄙人从西北一路行至中原,不想食宿已花去身上银两大半。先前又无出远门经历,若要一下拿出一两银子,还真有些肉疼。” “未出过远门?”王小元好奇道。 “王兄是要取笑我?”玉甲辰似醺似嗔地望着他,明眸渐盈忧伤。天山门中人多终老于雪原中,一生只求悟得武学精髓。若不是要来寻玉白刀踪迹,他多半也会一辈子待在天山不见人。 王小元道。“怎会有心思来嘲笑你?如今我俩都被钱家庄主逐出门外,同为天涯沦落人了。” “既然如此,王兄在此施展一刀可好?此处也无钱家庄主阻拦,鄙人寻师兄心切,今日非得见你再出刀不可。”谁知玉甲辰心里仍惦记着刀法之事,执拗道,说罢手已搭上剑柄。 见他动作,王小元慌忙按住他的手。“慢着慢着,玉门主,我这刀出不得。” “怎么出不得?”玉甲辰纳闷地看他。 他神色极肃正,瞧得王小元心里发毛,忙不迭道。“刀剑乃是伤人之物,我与门主你无怨无仇,我怎忍心抽刀对你?再何况这时平白动武只会劳累身体,不如咱们先四处走走,待歇息一阵再商议这刀法之事,如何?” 少年仆役结结巴巴地说完了这段话,玉甲辰也极仔细地听完了这些话,这小门主听罢,当即点头道。 “有理,就按王兄所言照办吧。” 堂堂天山门现门主是这么好混弄的吗?王小元有些苦恼地想道。 玉甲辰行出几步,面上却又渐显忧色。“唉,虽说被那钱家庄赶了出来,但鄙人此行就是为了寻见师兄,怎么说都得见那玉白刀客一面。” 少年仆役长叹道。“我也可想见他一面咧。” 玉甲辰瞪他。“王兄可真是虚情假意,你那刀法源出何处,鄙人日后定要弄清!不过——在你说出师兄下落前,鄙人也只能落难到与你同行。” 这年轻道士又哼一声,撇过了脸。“话说前头,若教鄙人发现你害了师兄、逼他授你刀法之事,纵使天山门规禁杀人,鄙人也定要取你项上人头!” “我…真没见过他。”王小元一紧张就会支吾,越是支吾就越引得玉甲辰发疑。 “多说无益。”玉甲辰冷冰冰地道,一挥袖率步走开。王小元慌忙快步跟上他,边走边小声道。 “我所说皆为实话,门主莫气……” “我气不气与你何干?” 王小元摸着脸颊笑道,“我最见不得人受苦,所以也想着让门主也莫受这气恼之苦。” 玉甲辰反停下步子来逼视他,厉声道。“那你为何不肯说出玉白刀下落?” “正因不知,所以才说不出。”王小元诚实道。 道士的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终还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开。王小元快步追上,微微喘气道。 “玉门主,那钱家庄主认不出天山门中人所带的玉|珠…莫不是从未见过天山门人?看他们敛财架势,怕是借玉求瑕…你师兄名头贪索民众钱财。” 玉甲辰步伐不减,但还是略略思忖后道。“…有理。但我如何都要亲自去看那群英会一眼,若那玉白刀客是真的,鄙人誓要将师兄带回天山门。” “若是假的呢?”王小元问。 “那也不能任其冒用师兄名头敛财。”玉甲辰正色道,转念间愁上眉梢,忽而低呼道。“这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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