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朝臣跪了大半,只有几人还站在那里,并未表态。 太监将请愿书从卫博然手上拿过来,将其递给陆清识,陆清识心跳如鼓,攥着纸不敢打开来看,镇静连装都装不出来了,他的视线在下面的朝臣中晃了一圈,下意识地想要找他的先生。 视线来来回回地晃,怎么找都没有找到沈明安。陆清识想到沈明安是因为他的刻意陷害而早已被贬官,他先前去沈府,连沈明安的面都没见到。 何况翰林院抄书吏这样的小官,是没有资格每日都来上朝的。 以往有什么事,都有沈明安挡在他前头,尽心尽力地为他出谋划策,陆清识何曾独自面对过群臣这般的施压,他现在是真真正正的孤立无援。 陆清识胆战心惊地看着下面跪着的朝臣,嗫嚅着唇,求助似的将视线投向陆辞珩,“诏令是父皇下的,何况、何况此事全权由三哥负责,和我没有关系……” “殿下此言差矣,此事由我全权负责是殿下下的令,我不过是奉命办事而已。”陆辞珩闻言冷笑一声,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走到大殿中央,“是殿下执意要按皇令办事,我从未赞同过此举,殿下仔细看看,请愿书上盖的是我的章。” 陆清识僵立着,朝臣向他施压,他此时应该随众人意,下令放人,可他又怕当真放人后,陆承景将抗旨欺上的罪名安在他头上,迁怒于他,于是迟迟都不敢开口。 大殿中众人僵持,许久后吏部尚书开口,打破了这一片怪异的气氛,“太子殿下既不表态,不如请三王爷做决断。” “尚书言重,储君还在,我又怎敢逾矩下决断。”陆辞珩似笑非笑地说:“这既然是皇上下的令,不如就让人去请皇上过来下决断?” 沈明安眼皮一跳,抬头向陆辞珩望去,吏部尚书的话指意鲜明,等同于越过陆清识,让陆辞珩掌权。 虽然陆辞珩不赞同取血祭拜之举,如若他能下令放人,确实是众望所归,但吏部尚书如此公然说出来让陆辞珩做决断,满殿朝臣竟无一有异议。 陆辞珩此时推脱再正常不过,但他在这时候把陆承景请过来的举动却让沈明安满腹生疑。 沈明安跪在地上,正这样想着,忽然感觉自己肚子被猛地戳了一下,不轻不重的,转瞬即逝,他低下头,微微瞪大了眸子,小心地将手覆上去,肚子又被戳了一下,这次正正戳在了他的掌心里。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孩子在动。 沈明安苦笑着安抚肚子里的孩子,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腹中孩子的存在,却是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时候。
第54章 陆承景很快便来了。 只不过他不是走来的,而是坐在步辇上被抬上来的,一旁跟着张凌。 张凌神情有些奇怪,沈明安似乎看到陆辞珩朝他使了个眼色。 步辇上四面都是帷帐,遮得密密实实的,从外面能影影绰绰地看见人的身影,却看不见具体的。 但陆承景前几次上朝时来殿中都是这个样子,百官对此早已觉得稀松平常。 陆承景直接坐在步辇上,被抬到了龙椅后专门为他设立的高位上。 实则陆承景因为中风基本说不了话,但陆承景一来,陆清识便感觉到了十足的压迫感,坐在椅子上仿佛如坐针毡。 在陆承景来之前,卫博然等人正在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地同陆清识讨论如何处理闹事考生的问题,陆承景来后便戛然而止,着重点又重新回到了取血祭拜的事情上。 卫博然因为生气而面色涨红,向陆承景开口时言辞十分激烈,“陛下,怪力乱神不可信,赵天师所说的更是无任何道理可言,陛下是因为觉得他们七月生煞气重才将那些大臣关在诏狱中,可太子殿下也是七月生,若您执意如此,太子殿下作为您身边最亲近的人,岂不应该首当其冲?” “卫博然你胡说什么?!”卫博然这话是说给陆承景听,也是说给陆清识听,陆清识当先按捺不住,“我明明是六月份生的,什么时候变成七月了?” “六月三十日子时,臣可有记错?” “你自己都说了是六月三十日了……” 陆清识急欲与他争辩,卫博然截下了他的话头,“过了子时,便是七月了,何况要论煞气阴气,子时的煞气阴气难道不是最重吗?” 一番话将陆清识说得面色青白,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陆承景,却看见帷帐后的身影不仅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 陆清识慌乱无措,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应对卫博然的诘问,便听见吏部尚书轻飘飘地问他:“对于那些闹事被关在狱中的考生,殿下想如何处置他们?” 虽然岔到了另一件不算好的事上,但总比火烧到自己身上强,陆清识如释重负,他看着满殿的朝臣,脑中一片浆糊,直言直语道:“将领头闹事的人杀了杀鸡儆猴,给他们一个教训,其余人便放了吧。” “殿下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处理方法难道就是杀人吗?!”吏部尚书叱骂道:“若不给考生一个交代,他们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闹事者有一,便会有二有再三,难道都要将他们给杀了吗?杜勒在何处,莫非太子殿下到如今还想助他做官?” “杜勒……杜勒他死了。”陆清识战战兢兢地说。 “死了?”吏部尚书拧眉,“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死?” “我也、我也不知道……” 陆辞珩往上面添了一把火,“太子殿下是觉得死人就说不了话了吗?” “不是!”陆清识惊慌失措,顿时大声叫嚷起来:“杜勒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他灭口!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死了,但是和我真的没有关系!” 满殿都回响着他的声音,陆清识涨得面红耳赤,倒更像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 他满头大汗挂在额上,慢慢镇静下来,看着殿中与他争执的朝臣和在一旁总共就没说过几句话,却好像一直牵着自己走的陆辞珩,一时有些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又身处何地。 他感觉自己仿佛一步步走进了套中,卫博然、陆辞珩这些人的话诡异又古怪,每一句似乎都没什么问题,他们什么都没说,但陆清识自己的反应就已经把他定死了。 陆清识觉得可怖,像是有人已经预判了他的行为话语和抉择,所以给他设了一个套,一环扣一环,但他不知道自己从哪一步开始行差踏错,又或许是他根本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每一句话都说错了。 他麻木地站着,听见了吏部尚书愤慨激昂的声音,“太子殿下身为监考官却徇私枉法,助人舞弊替考,更在事发后,视人命为草芥,杀人灭口、蒙蔽皇上,是为不忠;为保全自己清誉,推脱责任,空口诬陷沈太傅,此为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如何能担国之大任?!” 他的声音在空旷殿中久久不散,密不透风的帷帐里伸出了一只骨瘦如柴的手,张凌见状,连忙将纸笔递上前去。 一旁的卫博然不依不饶,下了一记重锤,“皇上被小人蒙昧,行此倒行逆施之举,殿下非但不制止劝谏,反而任由其发展,岂不是是非不辨,善恶不分,枉为储君!” “臣恳请皇上取消取血祭拜,下令放人,莫要寒了天下良臣之心;也请皇上妥善处理此次闹事考生,给他们一个交代,莫要寒了天下学子之心!” 帷帐后的陆承景拿着笔,写得极缓,大殿中一片沉寂,许久后张凌皱着眉,神色沉重地将陆承景的旨意读了出来。 “——太子品德有失,即日废黜。”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陆清识更是颓然地跌坐了回去。 在此时废太子可以很好地平息此次会试众考生的事情,陆承景避重就轻,依旧对取血祭拜之事只字不提,转移重点,不惜废了陆清识的太子之位也要继续一意孤行。 陆承景这时候只不过当陆清识是一块挡箭牌,废太子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官场沉浮这么多年,这一点沈明安看得出来,朝臣中大多数人也都看得出来。 陆清识却还是做着无谓的挣扎,他一把抢过张凌手上的纸,喃喃自语道:“父皇不会这样对我的。” 他将纸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忽然尖声道:“这不是父皇的字!” 陆清识冲上去,想要掀开帷帐,却被张凌抢先一把拦了下来,“陛下动作困难,写字迟钝,字迹与先前有不同也属正常,何况陛下现在不能见风,若是龙体有伤,这罪责谁来担?” 见陆清识动作迟疑,张凌转身对侍卫道:“皇上今日本就身体欠佳,还不快将废太子带下去。” 无人助他,连卫博然等人看见他的这等行径都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 陆清识茫然地看着殿中人,视线最后落在陆辞珩微侧着头含笑的琥珀色眸子里,有个答案仿佛呼之欲出,但他还未及开口,就被带离了大殿。
第55章 沈明安品出一丝古怪来,但他又说不上来古怪在何处,他思绪繁乱,想着无论如何应该先去见陆承景一面。 太子被废是件大事,至少不该如此草率。陆清识被废,无人监国,各项事宜都要重新商议安排。 但跪得时间太久,肚子里的孩子大约是觉得不舒服,动得厉害。陆承景走后,殿中朝臣纷纷站了起来,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沈明安几次想站却没能站起来,他跪在殿中央,显得格格不入。 不时有人从他身边走过,沈明安听到了他们的交谈声—— “我还真是没想到,皇上为了继续搞那劳什子祭拜,连太子都能废。” “是啊。”许翰林压低声音道:“太子被废,这监国之权阴差阳错之下,怕是只能落到三王爷手中了。只不过今日联名上书请愿都没能让皇上放人,之后这事也不知要如何解决。” “往好处想,今日也不算全无所获,至少解决了闹事考生的事情,太子既然已经被废,也算给了他们一个交代,应当也不会有人再闹事,之后再重新举办一次会试,这一页便算是掀过去了。” “皇上这暴君之名怕是要留在史册上了,他竟然也不在意。”许翰林摇了摇头,面露不忍,“只是可怜那林弘深的儿子,从上次祭拜到今日又满一旬了吧。” 许翰林说着正走到沈明安身边,他见沈明安还跪着,顺手拎着他的手臂将他搀了起来,关切地问他病有没有好些。 沈明安点点头,听到他们的谈话心底一沉,蹙眉问他:“你刚刚说谁的儿子?” “益州知县林弘深。”许翰林叹道:“我原本以为今日便能下令放人,这样这孩子还能逃过一劫,若我没记错的话,按照名单上的顺序,今日便轮到他了吧,没想到还是逃不过。” 一上午没喝过水,沈明安嗓子火烧火燎地疼,卫博然还留在殿中和吏部尚书商讨,沈明安几步走过去将他手里的名单拿过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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