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人说,小民应该去哪里买人?” 卫博然自然不会回他的话,律例是从老祖宗开朝以来就一直沿用至今的,里面从来没有那一项是说买卖下人该如何定罪。 这一块是完全空缺的,何况达官显贵买卖下人的事在上京异常常见,甚至有不少年纪不大的孩子是被父母卖的。 生活贫苦,与其养在自己身边一家一起饿死,不如将孩子卖了去富贵人家帮工,还能换些米钱。 只是王兴言是在风月场所里买的方知书,他方才所说的自然很难让人信服。 案子是卫博然主审的,陆辞珩虽然坐在最上首,却一直没有出声,他原先就看到了案卷上是谁买的方知书,但是上面的名字并不是王兴言,今日是在王兴言上了堂后,陆辞珩才意识到这名字是他的化名。 虽然只有之前去益州监察时在吴季同的府外见过王兴言一面,陆辞珩却对他的印象很深。 当时沈明安见了他以后反应十分大,这人是沈明安的叔父,按理来说,陆辞珩也该对他存几分敬重,可陆辞珩总对他有种莫名的敌意。 陆辞珩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兴言,像是要把他盯出个洞来,王兴言注意到他的视线,有意避开,淡然一笑道:“何况小民何曾说过自己买了方知书了?小民只是觉得他与自己有缘,就想着帮他赎身,也不知道他其实是被拐来的,大人不去问方知书为何被拐,却要在这里为难小民?” 王兴言狡猾,几句话就给自己撇清了关系,把事情都推到了拐人者身上。 拐人的老奴婢已经查得很清楚了,她姓乔,是方知书身边的嬷嬷,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上公堂了,原先已经就被审了好几次,这段时间她一直被关在狱中,此刻佝偻着背,听到王兴言的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她把能招的都招了,今日前来,是被押着,不得不来,却也是想再见一见方知书。 “不需要你教朝廷和官府做事。”陆辞珩站起身来,语气冷淡强硬,压迫感十足,“那来说说你为什么要给于高义塞银子?” 王兴言沉默,避而不谈,只道:“什么银子?” 陆辞珩哼笑一声,目光转向从始至终没出过声的临江县知县,“于高义,你来说,你这府里,怎么就凭空多了两千两纹银。” 于高义低着头,不肯出声,惊堂木拍在桌案上,吓得他浑身一惊,他觑了旁边的王兴言一眼,哆嗦着手,指着乔嬷嬷,避重就轻地说,“是她给下官的。” 其中确实有五百两是乔嬷嬷给他的,是卖了方知书所得的,这一点乔嬷嬷早就认了。 “剩下的一千五百两呢?” “是、是臣多年以来的积蓄和城中几个铺子的收益。” “你每月有多少俸禄朕还不知道吗?”陆辞珩把手上的几本账本扔到于高义面前,声音狠厉,“你每家铺子的账本都在这里了,你给朕翻出来,哪一条账目上有这些银子!” 于高义没有回,反倒是又往王兴言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满是顾忌和恐惧。 很明显,他在怕王兴言。 “于高义,上回庭审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陆辞珩眼中积郁,他在对于高义说,视线却落在王兴言身上,“这回多了个人,你倒是敢欺君了?还是要朕把你的九族都宣过来,挨个问?” 于高义自知受贿,根本就躲不掉,之前就已经顶不住审询把王兴言给招了出来,否则大理寺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王兴言身上。 但于高义受贿,最多不过被革职发配,这几日他在牢里,甚至比外面时提心吊胆地对着王兴言要好一些。 只是比起来,他更担心家里人的安危,即使知道王兴言应该不会胆子大到在朝廷眼底下做手脚,但以王兴言的手段和与朝臣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于高义还是怕。 如果能借此机会把王兴言送到牢里去,至少不会涉及牵累到自己的家人。 于高义心跳如鼓,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嗫嚅地说:“是王兴言给我的,他要我把这件事压下来,摆平方知书的父母。”
第73章 于高义先前就招了,陆辞珩今日在堂上之所以这么问,就是为了让于高义亲口指认王兴言。 但他没想到,大理寺公堂上,于高义都敢临时改口。 他神色晦暗复杂,一时有些看不透这个王兴言。 王兴言听到于高义的指认,立时反唇相讥,“于大人,你这污水王某可不认,你说我要你把这事压下来,可我不过买人,我买人不过花了几百两,为何要花这一千多两,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贿赂朝廷命官,这不是本末倒置,令人失笑吗,怕不是于大人想减轻罪名,就要把这污水泼到我的头上来!” 于高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他倒打一耙,他原先就一直被王兴言压着,又被扣了莫须有的罪名,想着不如鱼死网破,“你和那些蛮子之间的勾当还需要我来给你泼脏水吗?!你找了这么多人养在府里,还不是这个方知书最合你的意!” 陆辞珩凌厉道:“什么意思?!” 下一刻,王兴言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是啊,于大人,你既然说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不如就说说清楚,现在皇上和吕御史都在这儿,想必定然会将事情起始都查得一清二楚,还小民一个清白。” 于高义听到他的话,方才激动的情绪渐渐褪去,他后背生寒,忍不住后怕,王兴言身上背着数不清的人命,他犯的事于高义多多少少参与了一些,于高义不敢全部抖出来。 案子分明是卫博然主审,王兴言却单单只提了吕御史,督察院只作监察,不参与审案,况且吕御史从头至尾就没有出过声,王兴言是如何得知御史姓吕。 陆辞珩眸色暗下来,视线从吕御史身上扫过,却发现年迈的御史同他错开了眼,回避着视线,像是有些心虚。 陆辞珩来不及细究,盯着于高义说:“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给朕说说清楚!” 但不知道是王兴言话中的哪个字刺激到了于高义,他低着头,任凭陆辞珩怎么问,都什么也不肯说了。 陆辞珩背着手,扫了一旁的狱吏一眼,嗓音发沉,“去把方知书带上来。” 方知书是跟着方父一起上来的,方父三十几岁的年纪,这段时间因为方知书被拐的事情,心力交瘁,头发都已经半白了,他穿着一身儒雅的长衫,掀开衣袍跪拜几位大人,言行举止都十分有礼。 也耐心地同方知书说,让孩子一同跪下。 方知书乖巧听话,安安静静地跪下来,公堂严肃,衙役都拿着庭棍,气氛沉闷压抑,普通的孩子见到这种架势,被吓哭也是常有的。 但方知书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上方的人,虽不言语,眼中却无丝毫惧怕。 陆辞珩看着方知书的眼睛,有片刻的愕然,脑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他觉得这个方知书,有点像沈明安。 方知书长得白白净净,还没完全长开,比同龄人要高,却更瘦一些,五官都和沈明安不同,他与沈明安并不是长相像,而是神似。 沈明安的性子冷,陆辞珩没有见过年幼时的他,但他觉得,大抵也是这样眼睛通透的乖巧模样。 其实陆辞珩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像,但就是莫名其妙有这样的感觉。 联想到方才于高义的话,陆辞珩沉下脸,神色难辨。 自方知书一跪下,乔嬷嬷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苍老皴裂的手抓上方知书的手臂,轻轻唤了一声:“小公子。” 方知书听见了,他偏过头,却在看见王兴言的一瞬瞳孔骤缩,他把紧紧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推开,往方父所在的方向挪了挪,朝方父比划了几下,不停地看着门口,方父温声安抚他,没想到适得其反,方知书说不出话,情绪却越来越激动,挣扎着起身想往门口跑,又被方父拽了回来。 方知书只能跪在原地,低着头看地上的砖。 乔嬷嬷眼中难掩失落,她悔恨愧疚地喃喃,“是嬷嬷不好,嬷嬷对不起你……” 方府待她向来不薄,这一次是因为她偷了方家的银子所以被赶出府的,方父眼中容不得沙子,更何况他作为私塾先生,最看重的便是人品,乔嬷嬷在府中为奴的时间有几十年了,可哪怕她苦苦哀求,也没能让方父改变主意。 即使是她犯错在先,方父将她赶出府前,也给了她一笔银子,这些银子若是省着点花,足够给她养老了。 但是乔嬷嬷之所以偷银子,是因为丈夫生了重病,被赶出方府以后就没了每月的月俸,看病抓药都是无底洞,她这些年的积蓄早已经填进去了,光方父给她的这些银子根本不够。 她忧虑不已,在房中收拾衣物的时候方知书跑来看她,小公子并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被赶出府,他只是不想让陪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嬷嬷走。 方知书小时候因为高烧而变哑,说不出话来,但从他清亮的眼睛里,乔嬷嬷也能看出来,方知书舍不得她走。 方知书是她看着长大的,一直以来都对她十分信任依赖,她心中怨恨,一时之间鬼迷了心窍,问方知书想不想和她一起去市集上。 方知书因为哑,一直都被方父看管得十分严,很少让他出去,乔嬷嬷这样问他,他自然高兴。 乔嬷嬷急需用钱,把方知书带出府以后越走越偏,联系了一个出价最高的将方知书给卖了,换了五百两银子。 买人的自称是个大户人家的管家,乔嬷嬷不知道方知书是怎么落到老鸨手里,后来又被这个王兴言给买走了。 但她几乎在拿到银子的那一刻就后悔了,方知书是被她骗出府的,到她把方知书留在管家那里的时候,方知书还是全心全意信任着她的,但若是此时反悔,就是自投罗网。 她不敢。 乔嬷嬷狠一狠心,拿着银子就离开了。 之后的每一刻,她都无时无刻不在悔恨和煎熬中。 方知书从来都懂事乖巧,十分听话,不知道遭遇了什么,自被拐了找回来以后便性情大变。 乔嬷嬷看着他惶恐惊惧的样子,心疼又后悔,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她向前膝行了几步,深深俯下去,颤着声说:“大人,民妇要告官。” 现在已经是在公堂之上,乔嬷嬷却还说要告官,陆辞珩蹙眉,“你说。” “民妇要告临江县知县于高义,他混淆黑白,身为父母官却不作为。” “民妇是主动投案,于大人却将案子压着不查,并且威胁民妇,要民妇把和这件事有关的线索什么都不要说出来,所以才导致到现在才找到小公子,请大人明察。” 当知道方父在找方知书时,乔嬷嬷就怕了,她找到原先买人的管家,想把方知书赎回来,管家却说已经将方知书转手卖了,乔嬷嬷越想越怕,又悔不当初,她直接去官府主动投案,上交了所得的五百两,并且把自己所知道的全告诉了于高义,想要求官府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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