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奴儿带着冬衣回了琼楼,路过侧门时,正听见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说话,她心里一跳,定睛看去,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柴永宁。 林奴儿下意识把身子藏入了花木的阴影之中,然后快步往后院而去,眼下客人开始多起来了,她得去银雪身边伺候,只好先把冬衣放在屋子里,然后回了前院,此时夜灯已经上了,楼里笙歌曼舞,热闹繁华。 柴永宁今夜又点了银雪,只是他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银雪轻声细语地问了几句,柴永宁却不是很想回答。 他能说什么? 说他那日无功而返之后,被他爹训斥了一通,骂他尽出馊主意,柴永宁便息了那心思,谁知柴婉儿得知自己还是要嫁给秦王那个傻子,又不干了,成日在府里作天作地,哭闹着要上吊投井,作戏的时候脚下一滑,井没投成最后倒投了湖,大病一场,他爹娘也大吵一架,府里乱成一锅粥,柴永宁索性躲了出来,糟心事堵在心头,即便是对着美人也有些兴致缺缺。 银雪看了出来他不想说,便索性开始抚琴,柴永宁十分受用,林奴儿照旧在门口等候吩咐,忽然有个相熟的小丫环跑过来,低声急道:“奴儿,出事了。” 林奴儿心里咯噔一下,忙抓着她问:“什么事?” 那小丫环道:“是小梨,她偷了东西,被人抓住了。” 林奴儿大惊,道:“你替我守一会儿,我去看看!” 那小丫环忙道:“你自去便是。” 林奴儿飞快地下了楼,往后院奔去,听得前面闹哄哄的,火光微亮,秋玉提高了声音,显得有些尖利,骂道:“好你个小娼|妇,偷了我的东西还不认!你就算把这一身骨头扒下来称斤卖了也没这么多钱!”
第4章 “还有孙婆婆,一起赎了出…… 啪的一个响亮的耳光,小梨呜呜抽泣起来,含混地辩解道:“没有,我没有偷。” “还说没偷——” “住手!”林奴儿奔了出去,外头下着蒙蒙细雨,小梨果然站在庭院台阶下面,秋玉高高举起巴掌要扇她,林奴儿气急,一把拽过小梨护在身后,笑着道:“小梨偷了秋玉姐姐什么东西,值得这样大动肝火?” 秋玉挑眉,她原本生得有些颜色,但是衬着如今这盛气凌人的表情,便显得十足刻薄,她道:“这小娼妇偷了我的银子,奴儿你要帮着她?” 一口一个小娼妇,倒不知谁才是真正的娼妇,林奴儿心里都气笑了,道:“小梨是在后厨做事的,哪里有机会偷姐姐的银子,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秋玉不悦道:“这有什么误会?她一个烧火丫头,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银子,不是偷,能是从哪里来的?” 林奴儿转头看向小梨:“到底怎么回事?” 小梨捂着挨了打的侧脸,眼泪汪汪地小声解释道:“银子是你给我的,我买了药回来,路上不当心撞了秋玉姐姐一下,她非说我偷她东西……” 说到这里,她便委屈地呜咽起来,林奴儿深吸一口气,总算是明白了,她对秋玉笑着解释道:“秋玉姐姐,这银子是我借给小梨的,不是偷来的。” 秋玉柳眉倒竖:“你说借就是借啊?我看你们是串通了一气的。” 她说着,推开林奴儿,一把揪住小梨的腮帮子,道:“偷了东西还不认,跟我见大娘子去!” 林奴儿心中一凛,见了大娘子,这事就不能善了了,楼里的规矩,卖身的丫头们是不能藏钱的,只是平日里大家都偷偷摸摸的,彼此过得去,一旦真闹到了大娘子面前,无论是不是小梨偷的,她们俩都逃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林奴儿心思电转,立即拉住秋玉:“姐姐,倒不必这么兴师动众,眼下楼里客人多,大娘子且忙着呢。” 秋玉便住了手,斜眼看她:“说得有理,你待怎地?” 这是敲竹杠呢,林奴儿暗暗唾了她一口,面上还要笑着,朝小梨使个眼色:“你冲撞了姐姐,还不给她磕个头赔罪?” 秋玉这才满意地松开手,等小梨给她磕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定睛一看,蹙眉道:“我手上怎么沾了这许多墨?” 闻言,林奴儿和小梨的脸色登时剧变,秋玉把手指凑到灯笼底下,捻了捻,不是墨,倒似乎是黑色的眉粉,她蓦然扭头看向躲闪的小梨,一把将她扯过来,用手去揩她脸上的那颗大痣。 彼时天上正下着小雨,小梨脸上沾了雨水,没两下那颗硕大的痣就被擦掉了,露出底下光洁的皮肤来,上面只有一颗芝麻那么大的小痣,秋玉顿时明白了,冷笑道:“好哇!你好大的胆子,我就说怎么这几年,你这颗痣愈发的大了,原来是做了假的。” 她像是拿住了什么把柄一般,紧紧扼住小梨的手臂,扯着她往前走:“跟我见大娘子去!” 小梨怕得不行,呜呜哭泣起来,林奴儿连忙上去拦,央求道:“好姐姐,别叫大娘子,求您了。” 秋玉不理她,林奴儿一咬牙,低声道:“我这里还有一点私房钱,都孝敬姐姐了。” 秋玉嗤地笑了,上下打量她一眼,意味不明地道:“你有钱?你有什么钱?” 不等林奴儿答话,她又冷酷道:“今日一定要去见大娘子!在咱们楼里还敢弄虚作假,不给她一点教训吃,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不论林奴儿如何求她,大娘子终究还是被惊动了,屋子里头灯火通明,把小梨的脸照得清清楚楚,有人用湿帕子擦去那些墨色的污渍,露出原本白皙的皮肤来。 她怕得瑟瑟发抖,小声哭着,眼眶通红,泪珠不断往下掉,大娘子染了丹蔻的长指甲捏着她的下巴,用一种打量货物的眼神审视着她,道:“这颗痣原来才这么点子大,模样生得也不错,再教一教,倒是个好苗子。”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年纪也差不多。” 差不多的意思,就是能接客了。 小梨吓得连哭都止住了,不停摇首,林奴儿埋着头,袖中的手捏成拳,指甲几乎要刺破手心,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八年前,大娘子也是这般,捉住年幼的她,捏着脸打量:这么好的模样,才花了八两银子,实在是划算,好好教一教,以后定然是咱们楼里的头牌姑娘。 小梨细细的抽泣传来,显得无助而难过,伴随着大娘子对秋玉的赞许:“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明儿你就挪个屋吧,以后只用接客,不必做活儿了。” 秋玉大喜过望:“谢谢大娘子。”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道:“小梨不用接客!” 所有人都怔住了,大娘子转过头看过去,说话的人正是林奴儿,一看到她那胖乎乎的圆润模样,大娘子就觉得心里梗得慌,八两银子买了个赔钱货,她甚至不想多看一眼,对左右的人吩咐道:“把她带下去。” 林奴儿挣开那些人的手,高声道:“大娘子,我给小梨赎身!她不用接客!” 屋子里顿时哗然,这下不说别人,大娘子也嚯地转过头来,怀疑道:“你给她赎身?你有银子了?” 林奴儿咬牙道:“有!” 大娘子似是意外,又上下打量她一遍,道:“事先说好,当初买了她进来是三两银子,吃了我这么多年的饭,可别想着赎身也是三两,至少得十两才行。” 林奴儿沉着气,道:“我有。” 她说着,索性道:“还有孙婆婆,一起赎了出去。” 大娘子想也不想地道:“那得再加五两。” 林奴儿心里略松一口气,她原本想着把三人一道赎出去,但是钱还差一点儿,便一直攒着,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她不能真的看着小梨去接客。 大娘子忽而问道:“你只赎她们,自己呢?” 林奴儿抿着唇,不言语,大娘子便明白了,钱只够赎两人,遂重新审视了她一回,道:“都说女表子无情,戏子无义,想不到咱们这琼楼的风水竟然正了一回,出了你这么个有情义的丫头。” 她起身道:“走罢,去拿银子。” 林奴儿看了小梨一眼,领着大娘子一行人往自己的住处去了,她进了屋,便径自去翻那桌下的地砖,大娘子纳罕道:“你这藏钱的方式倒也缜密。” 林奴儿不语,自顾自把方砖挖起来,无人发现秋玉往人群后面缩了缩,林奴儿一抱起坛子,便发觉不对,她怔在那里,仿佛被定了身一般,良久不动。 大娘子狐疑道:“怎么,又舍不得了?” 林奴儿终于有了反应,她像是抱着最后一点希冀,摇了摇那坛子,平日里会发出叮当的脆响,然而今天,里面却没有一丝动静,她高高举起坛子摔下,哗啦一声,碎片四溅开来,仍旧是空空如也,一个铜板都没有。 林奴儿面色惨白,哆嗦着唇道:“被、被偷了。” 她辛辛苦苦攒了七八年,里面的每一个铜板都是认真擦拭过的,数了千万遍,上面的每一道划痕她都记得,可如今竟然一个都不剩了。 大娘子啊呀了一声,有些遗憾地道:“那可就不成了,没有银子,怎么能赎身?” 屋子里挤满了人,林奴儿的目光一一扫过她们,如刀一般,像是要从中揪出那个偷了她毕生积蓄的贼来,然而一无所获。 大娘子拍了拍手:“来人,把小梨带下去,洗刷洗刷,明儿派红嬷嬷教她一些规矩……” “大娘子,不好了!” 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高声疾呼,大娘子皱了皱眉,只觉得今天晚上事儿太多了,不悦地道:“又怎么了?” “就是后厨那个老太婆,刚刚跌进池子里头去了,拉上来快没气儿了,大娘子,要不要去请大夫?” 林奴儿如遭雷击,尖叫一声,她疯了似的撞开人群,往门外奔去,夜色中,少女嘶哑的叫喊破空传来:“婆婆!婆婆!” 深秋细雨绵绵,冷得让人心中发寒,所有人听着那绝望的哀叫声远去,空气静默无比,大娘子顿了顿,吩咐道:“去叫个大夫来看看吧,能救就救,再重新雇一个厨子也要不少钱。” 林奴儿赶过去的时候,看见孙婆婆正躺在地上,浑身上下湿淋淋,满地都是水迹,她太老了,就像一把干枯的稻草,浸了水之后就显得更加干瘦,一动不动,宛如死了一般,皮肤冰冷。 林奴儿扑上去抱住她:“婆婆,婆婆您怎么样?” 孙婆婆合着眼,喉咙里发出咿呀的呻|吟,拖着长音,很是不祥,林奴儿冲旁边站着的小厮催促道:“快去请大夫呀!” 那小厮手足无措,道:“没银子,大娘子还没来呢。” 秋夜雨愈浓,林奴儿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发丝一缕一缕贴在脸颊侧,她发着抖,牙齿咯咯打颤,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银子,银子…… 可是她现在已经没有银子了,她连婆婆都要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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