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痛钻心而来,一低头,姜元初的指甲已经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而后狠狠地掐了进去。鲜血在手背缓缓流淌,像无数的细针扎进了骨肉里,疼痛难忍。除了时不时咬牙,沈彻的神情一往如初,连眉毛都没有皱过。 如果这样能让她好受些,他也心甘情愿了。把她当成那个人,还有什么不值得自己赴汤蹈火的。 祁风领了女大夫从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见此情形,不由一愣,轻唤一声,“殿下……” 沈彻恍然回神,起身让道,茫茫然地站在旁边,看着大夫七手八脚地忙活。 “殿下,你的手……” 实在有些触目惊心,祁风将随身携带的伤药递了给他。 “没事。”沈彻的目光片刻不离床榻,浑然不知伤口还在滴血。 “怎么样了?”看着大夫闷声不吭,祁风忍不住问道。 “殿下,祁将军,这姑娘身子太弱了,好在热度已经散去,没什么大碍。待民女开几味药,煎汤带水喝下去,请殿下放宽心。” “只是民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就是。”沈彻眸子一转,洗耳恭听。 “姑娘今日犯病,一来是因为身子虚,二来是担心受怕过度,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沈彻:“……” “殿下,我随大夫去取药。”氛围突然变得有些死寂,看着沈彻冷若冰霜的脸,祁风便知道他要吩咐些什么,一边引送大夫出门,自个儿也离开了屋子。 屋子里又变得静悄悄的,大夫施了针,她睡得十分安稳,呼吸也变得顺畅不少,面容不再那样狰狞。 漫长的叹息过后,沈彻在旁坐下,方才注意到自己那只被抓得鲜血淋漓的手,忍不住皱眉。 这抓力,属猫的吧…… 半梦半醒,迷迷糊糊间,沈彻似乎听到有轻微的咳嗽声,睁眼一看,榻上空空如也,他转头,一个娇小瘦弱的身影正借着月光,往门口走去。 “回来,”他道,神情不悦,“或者我过去。” 她老老实实转过身,回到榻上,用小毯子护住自己,“殿下……” “要去哪?”他记得大夫的叮嘱,也觉先前画轴一事确实过分,语气瞬间温柔了许多。 “殿下手上的伤,”她眨了眨眼,也不记得是不是自己抓的,看起来很严重,“我想去拿药。” “你病还没好,先躺下……”他伸手扒拉一下枕头,轻轻拍了拍。 她战战兢兢地躺了下去,杏眸警惕地盯着沈彻,眼里似乎有些恐惧。 “先前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对不住,”怕自己再次吓到了她,他笑了笑,“以后不会了。” 抓着小毯的手松了又紧,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对不住三个字,从高高在上的靖安王嘴里说出来,得多难能可贵啊! “殿下不要这么说,是我嘴巴太笨,惹殿下生气了。”尽管靖安王认错,但她仍不敢接话。 “我是想起了一些事,那些事本就与你无关,我不敢迁怒于你,是我不好,”他声音温温柔柔,“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没,殿下我没事。” 沈彻不信,“大夫说你身子很弱,得好生休息。你从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姜元初没敢提家中之事,支支吾吾道,“许是我从小不爱吃饭……” “殿下,药熬好了,”祁风在外头叩门,见沈彻微微颔首便径直走了进来,“殿下已经守了一夜,也该保重身子才是。” 一夜?姜元初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喝药吧……”沈彻没搭话,试了试药温,轻舀一勺递了过来。 “我贱命一条,不值得殿下这么为我。”她眼里隐隐有些局促不安,祁风说的话,她听得清楚。靖安王殿下衣不解带,在她的病榻前守了一夜,这应当是从未有过的吧,哪怕是画中的那个女子。 “生命本就没什么低高贵贱之分,任何时候,你不要随意看轻你自己,”沈彻示意她抿下汤药,“相反,我觉得你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她们喜欢我是因为我的身份,喜欢的是位高权重的靖安王,能给她们带来无上的荣光。而你,我知道的,只想吃一口饱饭,想活下去。世上可以有许许多多的靖安王,但沈彻只有一个,我亦相信,他日我若成了无权无势的乡野村夫,你一样不会看低我,也愿意守着我……” 她只是静静听着,并不说话。沈彻微微抬头,却见她眼里泪水斑驳,有些不知所措,“是、是不是我又说错什么了?” 抹去泪水,她勉强支起一个笑容,“从前,我听说靖安王生性残暴,杀人如麻,可如今见得,却不是这样,殿下是个很好的人。” “坊间传闻罢了,小孩子才信,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也叫他们唬弄了去?”沈彻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药渍,目光柔软,“不过,我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父皇让我辅佐皇兄,可我不仅废了他的皇位还心狠手辣地将他囚禁起来,杀人如麻?有些人他就该死。但你要知道,无论做了什么,总会有人评判,凡事问心无愧就好,何必在乎生前身后名?” 于皇上他是最好的一把刀,可在天下万民的眼里,他靖安王沈彻是最该下地狱的千古罪人。 生在帝王家,哪里由得了自己? “喝了药,就好好睡一会,想吃什么,我让膳房准备。”他扶着她重新躺好,悉心地按了按被角,看得姜元初一愣一愣的,乖乖地闭眼,等沈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敢睁开眼,深吸一口气。
第28章 天已破晓, 云彩漫天,秋风卷起一阵凉意,沈彻刚一出门,就看到静守在外头的祁风。 “下回, 还是男大夫吧……” 女人话多, 他不喜欢的, 再者刚刚那番话, 倒叫他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很对不起这个小奴隶。 他这样的身份, 不必屈尊降贵, 讨好谁的。 祁风点点头,已然会意, “是,殿下。” “有话要说?”沈彻见他不走, 便知有事,但应该不急, 否则自己在里头的时候,就应该冲进来了。 “殿下, 庄德的弟弟庄仁, 连夜从青州赶来了, 如今人在王府,殿下见还是不见?”这事祁风难以定夺,只能暂且稳住他,前来过问沈彻的意思。 “庄德跟了我多年, 纵然有什么过错, 到底人也没了, 他的家人理应厚待几分。”沈彻曾听庄德提起过这个弟弟, 不太争气,有几个闲钱就出去寻赌,赢了花天酒地,输了就回家打骂妻儿。 “殿下,卑职已经从库里支了三十两黄金与他,只是这人依旧不依不饶,说是钱财多少暂且不论,非要见你。”祁风有些为难,深知此事恐怕不是区区几两碎银,就可以打发了的。 视财如命的人,怎会对钱财不感兴趣?沈彻大概也猜到一二,该来的始终会来,躲也不是办法。 庄德的尸首被送回青州,见兄长死状惨烈,顿时悲痛万分,闹着要找靖安王说个理,但看到沉甸甸的银两时,微微有些动摇了。 他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心中的悲伤散了一半。嗜赌成性,哪里会改?兄长尸骨未寒,就迫不及待钻入赌坊,连同丧葬费也赔了进去。又不敢回去,便寻了几个人壮胆,连夜赶来京都见沈彻。 庄仁知道靖安王不好惹,来这不过想碰碰运气,岂料祁风没多说一句,便给了三十两,几个人心满意足,本想连夜离开,谁知庄仁却另有打算。 若说哥哥不是意外身亡,那沈彻给钱又怎会这般痛快?后悔不曾多要些,有这样的把柄在,似乎可以吃一辈子。 他不曾见过,只是凭借坊间传闻猜想着靖安王该是个面目狰狞的丑人,但当看到五官清秀俊朗的沈彻时,微微一愣,以为只是随意寻来打发自己的人,直到沈彻开口。 “曾听庄德提起,你就是他弟弟。”沈彻上下打量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气势压人。 “草民庄仁拜见殿下,今日得见殿下天颜,实乃草民三生有幸。”庄仁慌了心神,强装镇定,“草民今日前来,是想问问兄长,他……” 庄仁额头冒汗,哪料到靖安王竟比那坊间传闻的还要阴鸷狠戾,只是静坐着,不发一话,便叫人浑身哆嗦。 早知这样,就不来了。 “想问什么?”沈彻端起案上的茶杯轻呷了一口,语气平淡。 “兄长他向来身强力壮,武功也不弱,草民想知道兄长离世那日,发、发生了什么?”庄仁脖子里爬上一阵冷意,但一想到那下半辈子触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兄长走得突然,草民是他的亲弟弟,一时沉痛,草民若有冒犯,还望殿下宽恕……” 热气腾腾的茶香从杯子里涌了出来,沈彻眉眼微动,“你已经见过尸首,何须再问?” “兄长生性乐观,家中更有二老需要奉养,是决不会做错自戕之事,是不是兄长做错了什么?以死谢罪?”庄仁再愚蠢,也不敢提杀害二字,万般隐晦。 从来就没听过,自戕之人,是用刀捅向自己额头的。 “那依你的意思,”沈彻垂了手,茶杯拍在案几上,震起一声闷响,“人是我杀的?” 庄仁身子一抖,哆嗦道,“草民不敢,兄长辛劳了一辈子,草民只想还他一个公道,也好瞑目。” “兄长是死在靖安王府的。” “你们庄家这些年,没少打着王府的名义在外头招摇滋事。” 庄仁只是跪低着头,不敢接话。沈彻从祁风手里接过厚厚一摞纸页,“若有朝一日,成了呈堂证供,你们庄家有几人能置身事外?” “需要一字一句念给你听吗?”白花花的纸页重拍在庄仁头上,沈彻笔直端坐,衣衫齐整,一尘不染。 事到如今,庄仁也知道既然已经撕开脸,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理不直气也壮,“无论如何,兄长含冤而死,一命换一命,殿下怎能包庇凶手?国有国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是皇亲贵胄,那也不能例外。” 向来不成器的庄仁能如此畅快淋漓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沈彻不由地看了祁风一眼,见对方递了眼色,不急不躁道,“是我杀得又如何?你又能奈我如何?!” 庄仁气得发抖,涨红了脸,磕磕巴巴,“草民要去告官。” “我给你指条明路,京都衙门冯现是个正直不阿的清官,他一定会为你兄长的死,主持公道。且瞧瞧,他日究竟是我先下大狱,还是你的人头先落地?” 沈彻面不改色,庄仁却宛如惊弓之鸟,退了几步,抢赃叫屈,“刑不上大夫,草民只想让兄长在九泉之下得到安息罢了。” 沈彻伸手揉了揉隐痛的眉心,没耐心再听下去,摆摆手。祁风招呼了府卫上前将庄仁架了出去。 在沈彻这里没有讨到任何便宜,庄仁心中记恨,回头看了眼祁风,更是火冒三丈,袖子一挥,高声道,“走,去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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