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跪着,一个立着。
“庆皇叔,”沉默之后,顾烨哑着嗓子开口,“这南夏,究竟谁是皇帝?”他早上得到风声,先前那些在东辰行刺的人并没有撤回来,还准备再来一次。
就是昨日,十五那天。
“自然是皇上。”顾旻仰起头,似笑非笑地注视紧咬嘴唇的顾烨,这位小皇帝来干什么他一清二楚。所以他才一点不慌。
这皇位本就是能者居之,顾烨要是没那个本事没那个运气,就别怪他了。
“皇叔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调动青鱼卫?”顾烨眼底一片阴霾,上次误杀白佑汶事情已经闹的够大,若不是摄政皇叔出手相助,东辰早就抓到那些人了,“莫非庆皇叔想让南夏跟东辰再次开战?庆皇叔上战场么?”
“青鱼卫这么多年不也是藏的好好的?”顾旻一双眼睛弯起,渗出几丝妖邪的意味,“这次若不能趁着顾景在东辰除掉他,陛下是准备在山林中捉虎么?”最后的语调高高扬起重重落下,砸得顾烨气势都矮了一截。
我是皇帝,我是皇帝。
有汗在手心上钻出,不管在怎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都是一个笨孩子。
不适合这个位置的笨孩子。
“一定,一定要杀了皇叔么?”顾烨的语调微微发抖。曾经有人跟他说过他是南夏的皇帝,他无需害怕。可是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皇帝怎么了?皇帝也是会害怕的。更何况他只是个不合格的皇帝。
“不杀他?等着他来杀我么?”顾旻嗤笑,“皇上,你是不是忘了你为什么会坐上这个位置?皇上,我的兄弟都死了,都是他杀的。”那些兄弟,全都死在了老皇帝之前。一个接着一个,死的干干净净。“皇叔,皇叔那是才多大,怎么可能,可能杀人?”皇叔不像是这样的人,顾烨努力想替顾景辩驳。
所有人都说顾景狼子野心,说他为了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滥杀手足,活活逼死前太子。可是顾烨真的不相信。
皇叔那时候那么小,怎么可能杀了他的哥哥们?
就算只有顾旻和顾景活了下来,顾烨也不愿意相信。
他对皇叔最初的记忆,是一个躲在阴影的清瘦少年,低着头,偶尔偷偷地看过来几眼。
那是他还很小,已经没有了父亲。皇祖父怜惜他,将他接到宫中,陪着他玩耍。皇叔看得,就是他和皇祖父玩闹。
小孩子不知世事,次数多了,他总觉得那个阴影里的少年身上总有种悲伤,莫名地想让人安慰。顾烨尝试过走到那里,将顾景拉出来,陪他一起玩。
不要总是看着了,一起吧。
只是当他摇摇晃晃地迈着小短腿走到少年面前,伸出手试图拉住的时候,少年却冷淡地躲开。他抬头,稚嫩的目光里全是不解,可是那人只是面无表情跟他对视片刻,就抽身走开。
小孩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回头傻乎乎地问皇祖父,皇祖父只是笑着摸摸他的头,什么都没说。
只是后来那个少年就不见了,只是有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再一次见到,就是他登基的那天。
皇叔更高更瘦,眼神里死水一片,木木地站在门口,看着一群人将并不合身的龙袍往他身上套。龙袍太大,也太重,是一个孩子支撑不起的重量。他一路行完仪式,最后准备接受众人朝拜的时候,脸上已是惨白一片。
小小的身影摇摇欲坠,在空寂的高台上接受众人的朝拜。
等司仪念完祝词,皇叔突然走上台来,立在他的身边。底下哗然一片,却没持续多久。
皇叔的眼风扫过,一切重归寂静。
只有他偷偷松了一口气。
皇叔撑住了他的身子。
一开始皇叔还会和他一起批阅奏折,两个一大一小的孩子面前堆积的折子让人心生畏惧。皇叔依旧是面无表情冷淡异常,却总会搬走大部分。如果事情不多,向来沉默寡言的皇叔还会指点他怎么处理政务,对于他不懂的地方总会耐心地讲解,从来不嫌他笨。
可是后来,外祖执意和庆皇叔一起合作,皇叔也就淡出了他的生活,也不再淡漠着一张好看的脸,而是越发温文尔雅。
一切都变了。
除了他这个笨孩子。
“呵,年纪小?”顾旻的声音将顾烨拉回现实,“年纪小就不能杀人了?顾烨,他需要自己动手么?”他母妃那么受宠,他能差了么?他年纪小,可是父皇年纪大啊。顾景想杀人,还不容易么?
“可是,可是……”顾烨的话被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因为顾旻已经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睛透露出来些许癫狂。顾烨下意识后退,咽了口口水。“可是什么?你不知道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了么?”顾旻步步紧逼,“是啊,你根本不知道你父亲是个怎样美好的人。”
顾烨的父亲,他的大哥,是个特别温柔的人。
顾旻的生母品阶低下,本就是一个宫女,偶然被临幸才生下这么个皇子。若是公主还好些,偏偏是个皇子,偏偏还是个宫女所生。
顾旻到现在都记得那日兄长将他扶起,拍去他身上土的轻柔。
从此以后,就是死心塌地。
利用或是温情。
他只记得兄长对他的守护。
“难道皇叔没想过坐上这把椅子?”顾烨往后退了一步,拔高了声音。顾旻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凭什么说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们谁比谁高贵到哪里去?“我想啊,我做梦都想。”顾旻盯着顾烨的双眼,神色癫狂,“顾景用尽手段,我为什么不能这样?”
“皇位谁不想做?”顾旻剧烈呼吸,“若是兄长,我自然不会。可是顾景算什么?”他不会放弃,永远也不会。
“你若是能守住,自然就是你的。”顾旻嘴角挑出妖邪的弧度,“你守不住,就别怪我了。”
南夏皇宫。
顾烨近乎虚脱的坐在椅子上,尽管这次会面及其失败,可还是有一点成功了。他至少把青鱼卫的控制权夺了回来,总算没有白费。
大口大口的喘气,感觉自己仿佛捡回一条命。顾烨突然觉得眼眶湿润,为什么一定要他来当这个皇帝,他根本就不是这块料子。
他受够了!
外祖失望的眼神,顾旻野心勃勃的目光,压在肩上沉重的担子。
他受够了!
南夏庆王府。
独自莫凭栏,顾旻挥退下人,举杯看着栏外萧瑟。如今年节已过,应该渐渐回暖才对。手中的酒杯散着热气,手指上的凉意渗入骨髓,像是冰凉的玉石。
庆王府称不上奢华淫靡,却也是富丽堂皇,顾旻漠然地看向自己的府邸。面积不大,这还是他父皇在世时给他修建,一座小小的皇子府。那时他还只是个存在感极低的小小皇子,甚至在他还未成年的时候就被踢出皇宫,理由仅仅是他的母妃去世,宫中没有能抚养他的人。
那时曾经英明有为的皇帝已经踏上了昏庸的道路,凭自己的喜好进行决策。为了讨心爱女人的欢心,不惜将自己的亲生儿子赶出皇宫,告示他并不受宠。
有封号的赐府是垂爱,只是他没有。
他唯一拥有的,是一块小小的皇子府。
可就是这份冷落,让他在接下来的屠杀中活了下来。所有皇子都死了,除了他和顾景。
包括那个哪怕他被父皇宣判开除竞争资格,被所有人躲避时依旧靠上来的兄长。
他做错了什么,兄长做错了什么?
他知道顾景当时年纪太小,他知道顾景不可能是这一切的主谋。
他知道,他清楚,他明白。
可他不愿相信。
人总是要有些寄托的。顾旻垂眸盯住袅袅的热气,他既然阴差阳错地有了竞争的机会,就不会放弃。就算前路凶险,就算是兄长的儿子挡在面前。
只要不是那个兄长。
他就不会放弃。没权没势的滋味太过屈辱,就算用尽手段,他也要成为赢家。
成王败寇,只要他赢了,只要他能赢。
福王府。
昨天尽管险象环生,最后却也逢凶化吉,到底是没有威胁性命。惊险一晚过后,白佑澜安排人手将安柔雪送回去。看着安小姐的车驾远去,白佑澜笑眯眯地跟顾景约定明日再上门赔罪,然后两人分道扬镳。
什么约定,顾景面无表情地在路上想,明明就是那个人单方面强行达成,他可没答应。
也没回绝就是了。
顾景抿抿嘴,接着整理茶具。
第34章
“娘,可是有什么不顺?”安柔雪坐在白茹的下首,低眉顺眼地小声问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你小时候就冰雪聪明。”白茹将自己这个女儿细细打量一遍,拉着她的手柔声问道,“你也大了,按礼说不当让女儿家参与,只是娘的女儿,又如何能同那些胭脂俗粉相比?”
白茹的眉宇藏不住的得意,偏偏嘴上又是温柔至极的语气:“娘性子直,你只消说,这京中的男儿,你觉得那个配得上你。”安柔雪闻言一怔,旋即绽开一抹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出阁的女子又怎可多言?”“虽说女子讲究气质温婉,但是也不可太过柔弱。”白茹拍着安柔雪的手,教导到,“娘纵是以千金之躯嫁进这将军府又如何?你父亲那个花心男人还不是纳了妾。”
娶了公主的驸马还是男人,更何况白茹的夫君是将军的嫡次子。上面不仅有一个征伐沙场的兄长,还有个战功彪炳的父亲。先帝疼女,怕自己百年后护不得白茹周全,想让白茹下半生过的安稳。
只是白茹理解归理解,心中未尝没有过怨言。安颉讲究文人气韵,性子又内敛。白茹出身皇家备受宠爱,骨子里就带着骄傲,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夫妻情深不深不知道,安柔雪只是觉得,这两人,当真不适合在一起。
外人面前的恩恩爱爱情深不寿,不过是被生活磨炼出来的精湛演技。先皇的心思不必多言,东辰帝何尝没有夺取兵权的意思?白茹是在东辰帝面前还能说得上话的皇亲国戚,对于自己妹妹,东辰帝再狠又能到哪里去?
安家是白茹的庇护所,白茹是安家的挡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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