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晓舟珩笑着将食指放在自己唇上,举头咫尺,他眼中星斗分明,“若是在水烟湄当个只卖艺的伶人,有朝一日还有转运的可能。”
“……但若是多管闲事,那可能就只能日日在这处叹命薄,叹年艰了,不知顷顷姑娘觉得小生此言,是否有几分道理呢?”
言罢晓舟珩又是笑笑,应了楼下李终南一声:“就来。”这厢撇下面色青黄的罗顷顷,踩着窗框一跳,稳稳地落入李终南的怀中。
落梦惊回,乍咽凉柯,自此北去,风流断肠。
待二人走后,香未尽,茶仍温,室内似乎还残留着那二人的泽浮云天,可罗顷顷却仿佛置身于某处雪浪翻银的冬日里。就在这顷刻间,水烟湄的里里外外似纷纷扬扬飞下雪来,她耳边不住地回荡着晓舟珩被风声打碎的那句话——
“若说丹徒城一事是出自小生之手呢?在姑娘这处可有几分信得?”
罗顷顷若虚脱一般直接软在了方才三人共坐的桌边,勉强撑着身子,嘴中大口大口呼着气,瞳仁之上附着着的血丝正在一寸一毫地龟裂开来。又是像是过了三五年,她才颤巍巍地起了身,按着胸口,推门奔了出去。
“你方才与顷顷姑娘在说些甚么?”这边的李晓二人往金陵城外走去,见晓舟珩眉间有些愁云,李终南只觉他皱眉已经成了习惯,也不知晓舟珩整日有甚么可忧虑的,这厢就不免有些心疼地揽过他侧肩。
“没甚么。”晓舟珩向他那处靠了靠,微微地笑了笑,“只不过有些慨叹红颜胜人多薄命罢了。”
“顷顷姑娘与我师父私交颇深,要不然她也不会应我,我与她之间并没甚么纠葛。”李终南看着晓舟珩,“你莫要皱眉了,你每每的眉端相接,都是在往我心上剌刀。”
“好罢,好罢,我尽量。不过你我二人当真要去那流寇聚集的老巢?”
“这般长驱直入好像是不妥。”李终南道,“只怕是有命去,无命回。”
晓舟珩就知道他同自己讲玩笑话,回拍了他一下:“所以你的计划是甚么?”
“我的计划嘛,就是先要……”李终南忽地将晓舟珩身子掰了过来,伸手就拂上晓舟珩的颊畔,捧住他的脸凑近后就这么吻了上来。
“恕汀,你要开心一点?嗯?一切都有我。”
“嗯……”晓舟珩腿被亲得发软,也就瘫在了李终南怀中,扣住他的后颈,动情地回应着。
李终南啊李终南,若我说……杨府一事,你染了黑,我也没能留白呢?
今生但愿无离别,花月下、迢递处。双蚕成茧共缠绵。
待两人去往酒楼吃过一些后,晓舟珩才得知了李终南那个听起来一般地计划——去城外的流民堆打探一番,不过晓舟珩自然同意,这也并非是他对罗顷顷没甚么信任,而是他自觉景椿之死其中必定没有那样简单。
就算景椿确实提前联络了流寇劫粮,那关键的问题便是,他为何要做这种大胆之事?再联想到以日继年的下毒一事,晓舟珩自觉景椿肯定是甚么紧要人物,且不论是否为哪处的棋子,怕的就是他身后有甚么举足轻重之人在为他撑腰。
出城不久,他们就在流民常驻的的断树下见了一名似在发呆的一身褴褛的老乞丐。
“有扰,想打听一事。”李终南向前行了礼,掏了银两出来递给那老乞丐,“老人家可是听过近日流寇劫道一事。”
“嘿呀,城中是不是都传开了?”那老头也不客气,就接了过来,在阳光下照了照,收进怀中,“都说甚么了?是说官员昏庸教人抢去粮,还是流寇光天化日劫车拦路,毫无王法?”
“但是啊都是错的!”那人不待晓舟珩与李终南应声,也不去看他们的脸色,只是自顾自笑了一声,目光闪动,讳莫如深地说道,“谁给你们说那些流寇要粮了,要他们要的是……军器啊。”
……
回到这边的姜府,在李韫奕潮红面色与婆娑泪光中,府衙的人还是要带走屈夜梁。
虽然方才李韫奕在屈夜梁的东挨西撞下抽噎着问他到底那晚离席去了何处,但他在直到了最后一刻,都不曾说过。
主要是,他不知该如何告诉李韫奕,他发觉了李韫谟在姜府上这一事。
而且,还被锁了起来。
像一条狗一样。
在屈夜梁从踏入姜府的那一刻起,他就隐隐听见了甚么声,时断时续,像是野兽的低吼,也像是人在极致压抑着的那股悲鸣。
当时的屈夜梁就生出了几分猜测,不过他还未往姜恻会拘人这方面想去,只觉姜恻似乎又在密谋着甚么。于是他借着几人在席上的空档,听声辨位,去找了那处。
然后在这月淡星稀,隐鸣梢杳的时刻,屈夜梁不仅看见了那门上落着的链条,还瞥到了疾行而过的李凝酥,她面色惨白着顺着檐廊奔走着,身侧无人服侍。又因她有孕在身,这厢一手护着小腹 ,一手捏着裙边,显得有些别扭。
原来李凝酥在府上之时,屈夜梁就对她没甚么印象,娇滴滴的深闺女子,屈夜梁见得多了。再说,除了李韫奕,谁也不能入他的眼。
当时的屈夜梁想解开那链条,奈何无剑在手,用自己手劈了半天也只有堪堪痕迹。这厢没有办法,只能返回另寻他法。
然后没出几步,他就听见了李凝酥的尖叫与李韫奕那张恼怒的脸。
收起昨夜那些杂七杂八的思绪,屈夜梁摊开了掌心,他手中是一袋药。而这小袋药,是刚才与李韫奕云雨时从他衣中掉出来的。
所以李韫奕的原本计划是被迫改变了么?是何人挪动了棋子?有心还是无意?莫不是又是那个姜恻?还是说 ……是李韫谟?
屈夜梁眼中泄出的寒光与暗箭让周围的衙役抖了几抖,下意识离他远了些。
对不住啊暮寒,这次我可能真的不能听你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是更新叭~
第73章
金陵又下雨了。
雨是一点一点绵密起来的,在风的应和下纷纷落在了李韫谟的的肩头,将李府的远年近岁都一同织了进去。
李韫谟在院中走着,一只手上抱着的是夫子留的功课,他抬另一手遮雨,却在模糊的双睫间见了蹲在危石假山上冲着自己笑的一人。
“我叫姜悱,小字澹澄。”姜悱湿了大半身子,一双鹿眼盯着李韫谟不放,镶嵌在他笑靥上的两颗小虎牙光闪熠熠,“你是十二少爷罢,你真真好看,我现在能吻你吗?”
“你!你在胡说些甚么!”李韫谟脸泛红光,毕竟他一向听得的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理,姜悱如此的大胆一言,只觉那是对他的侮辱。
我不曾见过或者得罪过他,他为甚么要如此羞辱我?男子与男子又如何使得?这是当时李韫谟置气似的转身后的所念所想。
姜悱依旧在背后唤他一口一个十二少爷唤他,但却没有跟上。
那年李韫谟十二,他双腿未坏;姜悱十四,他依旧清醒。
……
始于那看似越界的言语,后来的姜悱总是常常翻墙进来寻李韫谟,每次还是想亲他。起初李韫谟还不应,后来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也许是没甚么理由拒绝姜悱亲手剥的莲子和一盘盘的杨梅与鲜荔;或者是被那双惑人心神的眸子吸去了魂——半推半就下便允了姜悱趴在桌边看自己拈阉咏句,隽抄文章。
“阿谟,我要娶你。”二人不畏寒冷,在开春前爬至李府最高的顶上,看着远处炸开的漫天烟火,姜悱兴奋地这样说道。
“你娶我?”李韫谟笑着将姜悱带到自己怀中,“我娶你还差不多。”
“那……那你会轻点待我吗?”姜悱呼着白气往李韫谟胸口那处挪了挪,手就伸了进去取暖,“……还未与阿谟在这处试过。”
“自然。”那接壤天际的火树银花让李韫谟烧灼了全身,他一个翻身就去解姜悱的衣结。
残雪为霞,日月似惊,星河如覆,慵情扰困解罗衣,生生世世梁上燕。
那年李韫谟十六,他双腿尚存;姜悱十八,他还未染恙。
……
时不待人,积以年日,转眼便到了李韫谟十八岁生辰那天。
李韫谟从早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姜悱,再加上近日他也是来的次数少了些,李韫谟心中不由就生出了几分一梦华胥*的念想来。在服侍在身侧的婢子绯莱已经是催促数次后,李韫谟这才边叹息边回了屋。
也就是在他转身的顷刻间,身后传来了那个昼思夜想的声音:“阿谟。”
“阿谟!”
“阿谟的生辰,我怎会忘。”姜悱待李韫谟转过身后,用手指了指头顶那如弓的峨眉,两腮含笑,言语中极尽温柔,“今日爹爹回来留住了我…… 所以我才来晚了些…… 阿谟,别同我置气,我带了一方月光赠你,如何?”
眼前的姜悱或许是在来的路上绊了一跤,俊俏的脸上好大一块刮伤,李韫谟嗔了一声,眼角不自觉地淌出泪来,穿过琼珠与卿霭,重峦与凤林,逃也似的奔向月下那人。
他也不知他为何要这般歉觑泣下,悲不自胜。
诒阙之谋李重衡也只有在拳拳不悱姜澹澄的面前,才是那个李韫谟。
只有他,会在乎自己高兴与否。
只有他,会在意自己孤独与否。
只有他,会全心全意待自己好。
也只有他。
“等月满了我再送你个完全的,否则显得我诚意不够,阿谟又要恼我。”姜悱又道,说着向前跨了几步,来至李韫谟身前。
李韫谟被姜悱逡巡的目光一直看着,吐息相闻,不知为何陡然紧张得似要不省人事。
姜悱又是向前两步,捉住了李韫谟的一只手,单膝伏地,仰头看他:“以后,我会赠你这世间的万事万物,你想要的我都拿给你,堂而皇之,正大光明。”
“阿谟,你说,如何?”
李韫谟略一点头,想说些应景的话,可是踌躇片刻,只觉得刚才的自己真真是占尽了自诒伊戚*,度了他的一片赤诚,这厢只得张了张嘴,启了词不达意的一句:“你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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