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造兵器是意欲谋反的大罪,换做平常人家就是株连九族,当处之以车裂的极刑。大昭皇帝顾念慧娴皇后情深,不会如此。 大雪纷纷扬扬,紫竹馆中一片死寂。 沈听澜和佟灿跪在地上,陆景行站在旁侧,目光灼灼。大昭皇帝坐在上位,帝王之姿,自是睥睨天下。他终是摇了头,对沈听澜道:“太子还有何话可说” 沈意远站在沈听澜旁,替沈听澜求情。大昭皇帝半阖着眼。 “儿臣死罪,但儿臣不悔。”沈听澜对着大昭皇帝三叩首。 他这一生所有的时光,都用来补偿他的童年。他缓缓闭眸,那时慧娴皇后还在,父皇也经常来凤藻宫。那时候的他们即使君臣,也是父子。后来慧娴皇后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 药一碗接着一碗,可就是毫无起色。 尚且年幼的沈听澜看见慧娴皇后在他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时候的沈听澜其实就已经死了,活着的是大昭的太子殿下。 千钧一发之际,沈听澜抱着必死的决心,往承载着万钧重量的柱子上猛的一撞。剧烈的响声,继而他的身子慢慢不由得他控制。 陆景行眸底黯然,烈烈的风自他耳畔刮过,只寂静无声,再无一点回响。 大昭皇帝终于是睁开了眼睛,继而吐出一口鲜血,随即倒地。 满堂的大臣都慌了神,一时之间竟没人敢做一个动作,敢说一个字,只有大太监的神智尚且清醒,慌忙的喊着太医。 一声为晨,二声为暮。一百零八声除夕祈福。 连撞十二声,是为国丧。 沉稳悠扬的钟声穿越漫漫飞雪来到周杳杳的耳畔。沈芸瘫坐在地,十二声,只有至尊高位之人,薨逝之后才有的国丧礼。 “太子殿下薨逝了。” 太监的声音自紫竹阁传来。 应声而跪。
第14章 陆景亭是在十六那年嫁给沈听澜的,十年光阴如流水。 她还记得,少年的模样。沈听澜喜静,不喜喧闹,她便静静的陪在他的身边一句话也不讲。飞扬跋扈的大小姐,最终成为了温柔似水的太子妃。 她还记得,当府医诊她有孕时,沈听澜狂喜的模样,她此生再也没有看见过比这更灿烂的笑容。后来小产,将养了这么些年,再难有孕。陆景亭明白他眸中的悲恸。 嫁给沈听澜时,老侯爷身体康健,尚可骑马射箭。陆景行不过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凭着一腔热血,想要天下光明,海晏河清。 她是想要拯救他的啊。 可是沈听澜再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了。 穷冬烈风,下了一夜雪。 宫阙里的彩画红墙,被素白绸布替代。烟树上的火红灯笼也一一被取下,素白灯笼取而代之。盛京城人心惶惶,皇帝病重,已昏迷了好几天。 “阿爹。”周杳杳望着周国公来去匆匆的背影,唤道。 周国公连头都来不及回,疾步走至府外,乘马车入宫。 周杳杳念及陆景亭,悲怆不已。 “备车。”周杳杳道。 她想去见陆景行一面。 大昭皇帝早上醒了一次,不过就算是清醒过来,神智仍是迷糊的。宫中最有资历的太医眉头紧皱,料想就是这几天的事的。 后宫嫔妃早已跪在养心殿外,而文武大臣则候在宫阙旁侧。 大太监慌慌张张的出来,与他一贯冷静高傲,判若两人。 “皇上醒了!”大太监口中说道。一听及此,大殿之外相较最开始的死寂,有了窃窃私语的谈话声。 大太监的目光四顾,最后在沈意远身上停了下来:“皇上召六皇子觐见。” 沈意远垂眸,听见大太监的话后一愣。跟随大太监进了内殿。 内殿守在第一位的,是裕皇贵妃,其次就是各宫的嫔妃们。莺莺燕燕的啜泣声,低且杂乱,沈意远忍不住蹙眉。 裕皇贵妃仰头看沈意远,母子二人目光短暂的交汇。大太监打开了门,沈意远走进去之后,随即关闭。 “儿臣参见父皇。” 曾经挥斥方遒的帝王已经垂垂老矣,不得不把权力移交给下一代。曾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帝王,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大昭皇帝嘴角微动,说出一句话仿佛已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他示意让沈意远过去,父子二人的手,紧紧相握:“皇家无情,玩弄权术太子不及你。” 一室之内,只有两人。在皇家,从来都是先君臣,后父子。 “皇家子弟中,你最肖朕。你会是好皇帝。”大昭皇帝如是说道。他的身体早是强弩之末,经此一役,他也知他命数。 沈意远目光微抬,大大昭皇帝接下来的这句话,更是让他颇为惊讶。 “朕属意的人,一直是你。” “你行事太过狠辣,你要记住,为君之道雨露均沾。” 大昭皇帝咽下了在世上的最后一口气,呼吸声渐弱,最后接近于无。 沈意远跪地叩首。他与沈听澜争了许多年,前者不争,后者却说属意之人一直是他,这岂不可笑。 他笑着,却已是泪流满面。 永和二十年,大昭明帝山陵崩。 诏喻六皇子沈意远择日登基,继承大统。明帝在位三十余年励精图治,蛮夷不敢犯边境一步。与慧娴皇后合葬乾陵,故太子沈听澜葬茂陵。 丞相蛊惑太子,赐死罪,着令领旨谢恩。 佟灿双膝跪地最后一点乞求的目光落在沈意远身上,沈意远只向他点了点头。佟灿脚戴枷锁,转身随着押送他的禁卫去到了死狱。那里是阳光不及,春风不渡之地。 “朕会提携君复。”佟灿走过沈意远身旁时,沈意远这样说道。士为知己者死,佟灿跟随他多年,在这件事情上,沈意远不可能救他,但会打点后世,护丞相府的荣光。 佟承允跪在地上,难以顾见他的神情。 世人皆知佟家三郎文武兼备,是难得之才。 可是,念及此,佟承允捏紧了拳手,几近掐出血来。他不止两个姐姐,他还有一个哥哥。是佟灿尚还是地方治水小官之时和其他女人的孩子。 ... 东宫被禁卫围的水泄不通。 陆景行看着眼前的海棠花,插在瓶中早已枯萎。就像是赏花的人,再也不会回还了。故太子的棺椁停在宫阙之中,大殿之上。她作为太子正妻竟然连见一面的机会也没有。 小腹像是撕裂了一般疼。这是失去孩子之后落下的毛病,至今也没能大好。 徐娩着一身素白缟衣,皇帝大行仙去,阖宫上下皆服丧。她莲步款款走至陆景亭身旁,一如以前一样,唤她姐姐,搀扶着她:“姐姐,想必你不知,昨日圣上驾崩了。” 陆景亭面容之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徐娩候了半晌,陆景亭也不曾说话。徐娩也不恼,她今日此来,是告诉陆景亭一件事。 这件事绝对是陆景亭心中所系,所牵所念。 “姐姐的身子可好些了?”徐娩见陆景亭不言,转而关切道。 陆景亭淡淡道:“谢妹妹关心,身子比从前好上许多了。”她知佟灿是六皇子的人,也知是六皇子设局陷害。可是太子自裁,便怨不得人了。 徐娩掩面而笑,她要和盘托出的,是一件旧事。 “姐姐小产之时已怀胎七月,且脉象稳健,姐姐当真不对此事心存疑虑?”徐娩问道。 这的确是陆景亭的心事,在她心中藏了这么些年。 当年她用劲太大,之后就晕过去了,后来醒来,便只说是她小产,产下死胎。 因死胎向来是不吉之兆,当年也不曾细细往下查。 徐娩嫣然一笑:“那年姐姐产下的是一名男婴。虽是早产,但十分健康。” 此事,也在六皇子的布局之中。他想要除掉太子,必定不会允许皇家长孙的出现。徐娩是全权经手的。 太子薨逝,陆景亭只觉得自己也跟着他一同走了,连同太子妃这个尊贵的身份,也随风而散。 “他在哪里,可还活着?”陆景亭双眼血红,想是多日以来,以泪洗面。她复又说道:“求求你,告诉我。” 故太子已去,大昭皇帝崩逝,一切已成定局。 徐娩此番前来,俨然是胜利者的姿态。即使太子妃对她千般好,她却伤她至深。 “死了。”徐娩很少这样不带感情的说话。 她与任何人的接近,都是带着目的。她算计别人,哪怕是至亲至爱,哪怕是至交好友。 有时,她甚至觉得,沈意远没有她狠。 如若沈意远够狠,当日早就会把那个孩子溺死,而不是顾念兄弟血脉之情,为他的皇兄留下最后的血脉。 “太子妃自尽了!”徐娩不可置信的回头 她带走了陆景亭生的希望,一腔牵挂也随东流水而逝。东宫众人悲悲切切。 大雪尽处,她看见了陆景行。 男人双眼血红,向东宫方向跑来,还有周杳杳焦急的神情。 不过,是生死永诀。
第15章 周杳杳目光所至,是漫天的雪景,大雪似鹅毛柳絮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白雪扑簌,陆景行跪在雪地里,周身是旁人勿近的肃杀之气。 在东宫轮守的禁卫马上派人通知的宫中,没过一会儿,便有宫使进入东宫。 徐娩自东宫走出,她持一把伞,走进大雪里。对着周杳杳莞尔一笑,随后掀起裙摆上了马车。 “起来吧。”周杳杳终于还是向前,朝陆景行伸出一只手。她说道:“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她看向陆景行的目光中带了三分苦涩和七分不忍。 陆景行终是落下一滴泪。 从此他在这世界上,再无至亲之人。 周杳杳见他愣住不动,曲身蹲下,伸出两只手微微环住他,替他拍下发梢上的一层雪。失去至亲之人的滋味,她曾切身体会过。 她不止为何,这一世的大昭明帝在永和二十年驾崩。沈意远依旧称心如意的登上至尊帝位。 徐娩依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周杳杳垂眸,母仪天下,她不配。手上沾染了血腥和杀戮之人,一旦开始,便再难收手了。 “回去吧。”周杳杳轻柔的说道, 她咬咬牙,感觉心揪着在疼。她想起那日给陆景亭给她玉佩时的模样,她笑着同她交谈,话语之中,分明在说,我就把弟弟交给你了。 不是伤心的时候,陆景亭的丧事还未料理,身上的责任和使命还未完成。 陆景行抬起头来看她,周杳杳第一次看见这般目光,如同受伤了小兽需要母亲的舔舐。周杳杳更觉得心中难受,她拉着陆景行站起来。 “景行,太子和阿姐都已仙去。”周杳杳极不想再伤害一遍陆景行,可是这是必须要面对的现实。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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