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瞧着白满儿不掺任何杂质的眼睛,以及甜美又得意的笑,心里头有些担忧。 “兰哥,有问题吗?”白满儿见宋芷皱眉,忍不住问道。 宋芷想了想,心道别人或许真是一片好心呢?自己多说一嘴,万一误会了,反倒不美。 “没事。”宋芷说,“既是满儿自己选了去教坊司,便要好生练习,日后好侍奉母亲。” 白满儿重重点了下头。 此后,宋芷便在兴顺胡同安心住了下来。 廿四日,车驾幸上都,太子真金从之。 “三月三,和气盛东南。” 三月三是个不大不小的节日,大都人将其称作脱贫穷节,居民用菽黍秸圈套头、足等,然后扔到水中,表示脱贫。 宋芷对此没有太打兴趣,颇有点安贫乐道的意趣,倒是白阿朱十分热情地过节。 除此之外,三月三也是出游的好日子。毕竟已是暮春,春天很快就要过去,再不游就游不了了。 三月三之后,没过几日便是清明节,元人的清明与寒食是一天过的,也是三月最重要的节日。 这一日大都内热闹非凡,宫廷富丽,上至内苑,下至士庶,都立秋千、戏蹴鞠为乐。 金绣衣襦,香囊结带,迎人笑桃花,来往画船游,才子佳人醉玉楼,说的便是这一日的盛景。 宋芷三月三并未出门,倒是在清明寒食之日,替白满儿立了个秋千,白满儿家墙头有一树海棠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枝头上还挂着一些,煞是好看。 白满儿的秋千便在那海棠树下,她学过戏,声如莺啼燕啭,格外动听。 只听白满儿看着宋芷咯咯直笑,嘴里像模像样地念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木瓜、木桃、木李,事实上都是海棠类的植物,白满儿念起来也算应景,只是白满儿十四,年纪也不小了,等明年及笄,便可以许个人家了,这诗中的意味难免有些不寻常。 宋芷忍不住笑她:“满儿这是在教坊司,看中了哪家的少年郎了不成?” 白满儿羞红了脸摇头:“兰哥莫取笑我!” 不久,三月十九日,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第二日便传遍了整个大都,并且还在经由各个渠道,向着全国各地飞速传出去,速度堪比紧急军报。 宋芷原本是个小市民,这些事原传不到他耳朵里,只是这日发生的事,着实太大了些。 “阿合马平章死了!” 廿日清早,坊市里便都在讨论。 “什么?阿合马平章怎么死了?他不是从一品大员么?” “岂止是阿合马平章大人,郝左丞也被杀了!张右丞虽没被杀,昨夜亦被贼人所囚,如今生死不知啊!” “什么?陛下巡幸大都,太子殿下也跟着去了,谁能杀掉阿合马平章和郝左丞?” “管他谁杀的,朝廷自此少了两个毒瘤,我们百姓少了两个祸害,死了正好!” “是极是极!” “只是没想到张右丞竟然避过了一劫,也是命不该绝!” “可那作乱的贼子,现在又如何了?” “听闻有个叫王著的贼子,昨夜便被抓了。” “还有其他的贼子么?” “有,怎么没有,这等大阴谋,哪是一个人能完成的。还有个姓高的道士,逃了。” “姓高的道士?道士不是不在红尘内了么,怎么还管这档子事?” “哎哎哎,这事儿我知道内情!我跟你们说,那道士就是白云观的玄灵子!” “什么?玄灵子?当真?” “绝对错不了,我有个兄弟昨儿个夜里亲眼所见!” 宋芷听着街坊邻里乱哄哄的声音,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张右丞生死不知。 白云观里的玄灵子是贼人之一。 旁的事他顾不着,只能顾着与他有关的事。 张惠现在如何了?会不会有事? 玄灵子是贼人,那日见孟桓与他在静室里谈了那许久,想来关系不简单,而且萨兰偏偏在那时候出问题,也证明了孟桓去见玄灵子,绝不是普通的喝茶聊天、寻仙问道。 孟桓会不会跟这一切有关系? ……不,孟桓一定跟这一切有关系,孟桓曾多次提醒他,不要跟张惠来往,分明是早知张惠会出事。 宋芷越想越心惊,匆匆跟秀娘说了一声,便出了门,连衣裳也没换,到了张府门口,守门的小厮见他换了衣裳,险些没敢认。 最后认出来了,也只是道:“宋先生,今日张府有事,不接待外客。” 宋芷心急如焚,急道:“可是张大人出了什么事了?” 小厮一听当即黑了脸:“宋先生慎言!” 宋芷拱了个手,尽量忍住焦急,客客气气道:“小哥,张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又有教养之谊,如今张府出事,我不能不忧心,还请小哥行个方便,容我进去,行么?” 那小厮见他言辞恳切,加上四年来确实熟识得很,想了一下,放宋芷进去了。 宋芷进了府,只见府里气氛沉闷肃穆,丫鬟小厮个个低着头,行色匆匆,显然有大事发生。 宋芷随意抓住了一个小厮问:“敢问张大人可在府么?” 小厮约莫是新来的,不认识宋芷,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宋芷哪有空跟他解释,恰巧看到张义路过,扬声道:“张伯!” 张义听到声音,向宋芷看过来,待看到宋芷,张义的眼神明显冷了几分,也不说话。 宋芷几步迎上去,客客气气道:“张伯,老师可好么?” 张义冷哼了一声:“托你的福,好得很!” 他又冷笑了一下,说:“你还知道回来?回来做什么?” 宋芷被张义的敌意弄得很懵,不知所措道:“张伯……敢问是发生了何事?我、我……” “不必多言。”张义道,“说吧,你来做什么?” 宋芷气势弱下去,小声道:“我来看看老师。” 张义冷笑着看了他一眼,道:“也罢,你随我来罢。” 张义说完,便背着手,掉头大步走了。这副模样,叫宋芷活像看到了齐诺。 想到齐诺,宋芷就忍不住地想到孟桓,心中便是一慌,又有些隐隐的痛:孟桓……会与此事有何关系呢? 张义没有带宋芷去书房,而是带去了张惠的卧房。 到门口,张义顿住脚,轻轻叩门:“大人,宋芷来了,你要见见他么?” 屋里头传出张惠压抑的咳嗽声,片刻后,他道:“进来罢。” 张义这才推开门,宋芷随他一同进了屋,绕过屏风,张惠在榻上躺着,张承懿在一旁侍候,轻轻拍着张惠的背,让他舒服一点。 张惠原先便不太年轻了,可保养得好,看上去并不显老,反而精神矍铄,很有活力,但此刻卧在床上的张惠,却着实像个老人了,头发花白,皮肤松弛,眼角的皱纹很是惹眼。 张承懿听见宋芷进来,从祖父脸上抬起眼,看向宋芷,那一眼充满敌意。不是以往那种因为张惠的宠爱而不满的敌意,是看待叛徒的敌意。 宋芷一头雾水,也不敢多说什么,伏地向张惠行了跪礼: “宋芷见过老师。” 张惠费力地摆摆手,咳了两声,才道:“你起来。” 宋芷依言站起身,看着张惠的眼里满是忧色:“老师,您的身子……” “无妨,”张惠说,“倒是你,来这儿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⑴史书上记载的是高和尚,不是道士,剧情需要,改成了道士。 ⑵郝左丞是郝祯,郝嫣的伯父。 现在大家知道孟校尉为什么要出征了么23333,张惠家为什么对兰兰这个态度呢?王著大家猜到是谁了么,以前出场过一次的哦,写了几百年的伏笔,终于写到这儿了,激动! 还加一点,从今天开始,如果涨收评论多,本辣鸡心情好会加更,厚着脸皮求收藏求评论,为什么仅有的几个小天使都不怎么说话呢,写了十几万字总觉得自己在单机,暴风哭泣
第36章 羔裘十四 宋芷道:“我今晨听到一些坊间传言……担心老师有事,便来看看。” 现在看来,什么被囚生死不知的,都是谣言。但看张惠气色,也确实不像没事的样子。 “老师身子如何,可是病了?” 张承懿性子直,又急,瞪着宋芷:“你担心?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怕不是巴不得祖父真出事了才高兴吧,假惺惺来这儿做什么?看笑话还是刺探情报?” “承懿,”张惠唤了一声,“不得无礼。” “祖父!”张承懿叫道,“您不能再这样护着他了!” “住嘴!”张惠沉着脸,“你若是不能闭上那张嘴,就给我出去!” “祖父!”张承懿还待说话,但见张惠面色不虞,终归是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冷冷横了宋芷一眼,咬牙闭了嘴。 “承懿性子就是这样,你不要见怪。” “宋芷不敢。”宋芷说。 张惠看着宋芷,眼神带着深意,似是探究,良久,他问:“听闻你这些日子都在忽都虎家那小子家里?” 忽都虎是孟桓的父亲。 “是,少爷让我教他书画。”宋芷如实道。 “你教?”张惠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以他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名师请不到?” 为何要你这样一个无名小子来当老师? 对于这个问题,宋芷也不太清楚,若说今年孟桓让他回去,还可以说是存了私心,可去年刚认识时,孟桓想必不是那个意思。 可张惠为何要平白问起孟桓?此事与孟桓有何干系? “我不知道。”宋芷说。 宋芷想了想,终究是心下不安,小心问了一句:“老师,此事……与少爷有关系么?” 张惠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一丝疑惑,他始终是比较信任宋芷的,因为以宋芷的个性,是绝不可能参与元廷的朝政的。而且眼下看起来确实是一无所知的样子,张惠心底稍稍安心,他毕竟没有看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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