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手轻轻一撕,那张纸便成了碎屑。 “你们汉人这些条条框框,什么天理伦常,在我看来都是屁话。” “至于什么诗词歌赋,更是毫无意义,读遍了诗书,上得战场时,照样不是我的一合之敌,我只要一刀,便都成了我刀下亡魂。” “看什么?”孟桓瞥了宋芷一眼,“不服?” 宋芷心知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计较的,却还是不免胸中一口气堵着,灼灼烧得人上不来气。他深呼吸了两口气,勉强没有掉头走人,嘴唇抖了抖,方才冷笑道:“既然无用,又叫我来做什么?” 孟桓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可那一眼里的轻蔑意味不言自明。 宋子兰几乎要破口大骂了,但秀娘将他教得极好,因此只是讥讽道:“……是没什么用,但起码好过尔等蛮夷之邦,茹毛饮血,罔顾伦常,毫无道义……” 宋芷话未说完,孟桓忽而一伸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孟桓的力气大得惊人,几乎单手掐着宋芷的脖子将他拎起来,宋芷额头与颈项间青筋爆起,整张脸因缺氧和充血而变得通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宋芷两手抓着孟桓那只手,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就像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可宋芷的眼神仍是执拗的,半分没有服输的样子。 孟桓本想看他什么时候求饶,可眼看人都快死了,这人仍像根硬骨头似的。 就在宋芷即将窒息的时候,孟桓手一松,宋芷便跌到了地上,顿时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孟桓用丝绢擦了擦手,轻声道:“是否我一直太过温和,让你误以为我是个好脾气的人?” 宋芷只顾着咳嗽和呼吸,根本没注意听他说什么。 孟桓又道:“回答我。” 略微下沉的嗓音加上简短的命令式语句,陡然透露出威胁的意味。 宋芷低下头,揉了揉青紫的脖颈儿,好半晌,才低声答:“……不敢。” 孟桓扫了他一眼,从书架上拿了本兵书便坐下了看。 “既然到了我的府上,说话便注意着点,口无遮拦只会要了你的命,而不会让你看起来多么坚贞不屈。” 宋芷依旧低着头:“是……小人明白了。” 孟桓又道:“起来吧,将这儿收拾了。” 孟桓方才将纸卷撕了一地。 宋芷答应了,从地上起来后,把碎纸屑一一收拾干净后,瞧见孟桓依旧心无旁骛地在看着兵书。 孟桓没有吩咐他干什么,没有给他安排任何差事,说好来教汉文,却一见面先奚落了一番儒学,宋芷不知道自己在这儿还能做什么,却也不敢走,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垂手立在一旁,等孟桓的吩咐。 孟桓却像没注意到还有个人在这儿似的,一页一页地看,看得极快,宋芷简直怀疑他这个速度是否看清了书上的字。 孟桓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边继续翻书一边道:“这本书我看了不下十遍,书里的内容早已能背下来了。” 宋芷沉默着没理他。 孟桓说:“你们《论语》不是说,‘温故而知新’么?”他抬起眼,看向宋芷,宋芷的皮肤很白,因而那颈项间的青紫便十分可怖,看起来似乎要将那细细的颈子折断了似的。 孟桓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瓶药,抛给宋芷:“自己上点药,看着碍眼。” 宋芷接了药,因为看不着伤处,便胡乱擦了一下,又将药瓶还给孟桓,孟桓却没接:“你用过的东西,便不要还给我了,自己拿着吧。” 宋芷其实不想要他的东西,却不敢当面扔了,只好忍气吞声地把药瓶收进怀里。 孟桓又道:“主人赐药,谢个赏也不会说?” 宋芷咬了咬牙,正想说话,却发现喉咙疼,说起话来很费劲,却也不得不费力地说:“谢大人赐药。” 孟桓没再说什么,摆了手,道:“你的住处已经让齐诺收拾好了,我知道你住得远,来回不便,日后你便住在这里,不必回丹桂坊了。” 宋芷一急:“这怎么行?”因为方才喉咙受了伤,这话才出口,宋芷又猛烈咳嗽起来。 孟桓皱着眉,见他咳得活像个病痨鬼,十分嫌弃,摆手道:“不必多言,我说让你住下,你便住下,有什么不行的?你若是担心家里,我便命人前去知会一声。” 宋芷哪里肯,这若是不回去,秀娘那关肯定过不了,急忙忙地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孟桓简直无言以对,指着案上的纸笔:“写。”
作者有话要说: 注:避者达是一种红宝石。
第10章 风雨二 宋芷心中着急,顾不上什么礼数,上前拿起笔便写。 宋人重文轻武,文人往往能过得很舒服,宋芷的父亲便是个文臣,科举出身,满腹诗书,宋芷五岁开蒙,跟在父亲身旁七年,写得一手好字。 宋芷习的是柳体,字体爽利挺秀,骨力遒劲。 孟桓起初没在意,后来看时,才发现宋芷的字写的是真好,他看不懂什么颜体柳体,只知道看起来赏心悦目,像画。 就像那只握笔的手,清瘦而骨节分明,看似无力,握着的笔却很稳,白皙的手与乌黑的墨相映衬,宛如一幅水墨画。 宋芷写完,抬起头来看着孟桓,等孟桓的回复,孟桓顿了一瞬,才道:“从丹桂坊到这儿跨了半个大都,你日日来回,十分不便,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 宋芷无法解释,他很想问孟桓,为何一定要让他住在这里,又怕无端惹怒孟桓,这人的脾气实在捉摸不透,犹豫了半晌,才写道:“可否明日再来,今日容我回去向秀娘解释一番,不必劳烦大人派人去。” 孟桓看后,点了头:“可以。” 宋芷得了应承,松了一口气,随后又皱紧了眉头,他得想个办法说服秀娘,还不能让秀娘生疑。 否则秀娘一头磕死在那石狮子上,也不会同意让宋芷来孟桓这儿的。 孟桓没理他在想什么,摆手道:“今日便到这里,你下去吧。” 宋芷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拉开门,齐诺正在门口,他看到宋芷脖子上的伤,唇角一扬,幸灾乐祸地瞥了宋芷一眼。 孟桓在屋里吩咐:“带他去他的住处。” 齐诺答应了。 宋芷的住处是西边一个偏房,不大,但干净整洁,有张书案,可以读书写字,甚至还有笔墨颜料,可以作画。 被褥等都已收拾妥当,是当即就可以入住的。 齐诺道:“少爷吩咐了,日后你便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便吩咐一下,纸笔之类若是没了,府里下人自会替你张罗。” 齐诺虽然很不情愿,却不敢违拗孟桓的意思,一板一眼地用极尖酸刻薄的语气说了,最后斜了宋芷一眼,便走了。 宋芷没理会他,上前检查了一下,笔墨纸砚都是上好的,颜料也是上好的,比他平日用的还要好些。 这些文房用品价格不菲,宋芷和秀娘的一应生活用度,往日全靠画画和女红,生活十分清贫,赚来几两碎银子,全用来买书了,没有闲钱购置好的纸笔。 看到这些,宋芷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孟桓虽然野蛮无礼,到底没有在这上面苛待他,心想:此人尚还有可取之处的。 至于孟桓“赐”他的药,宋芷拿出来看了一眼,先暂时收在了怀里。 申时,宋芷向孟桓见了礼,便离开孟府,回丹桂坊兴顺胡同去。半路上将那瓶药扔了,谁也找不着,自己再去买了一瓶。 然而走到兴顺胡同,宋芷才忽地想起来,自己这一脖子青青紫紫的,若是教秀娘见了,她定然又要忧心难过。 幸而深秋时节,天黑得早,宋芷到家时,天已黑了。秀娘点着油灯在里头做女红。 宋芷谎称累了,悄悄回了房,连晚饭也不吃了,用冷水冰了冰,再擦了药,等第二天早上时,那痕迹消了些许,却仍然能看出来。 宋芷将衣领向上拉了又拉,也遮不住,最后翻箱倒柜找出一件毛领,裹住脖子,才出来见秀娘。 面对秀娘奇怪的目光,宋芷言简意赅地说:“染了风寒。”又指指嗓子,示意不便说话。 秀娘当即去熬了姜汤,宋芷乖乖喝了,才道:“秀娘,我今日要出去。” 秀娘眉毛一竖:“不行!” “你既然染了风寒,便该在家好生歇着,还出去做什么?” 宋芷又道:“……而且,今后我也得在主顾家住下,不能日日回来了。” 秀娘一怔,敏锐道:“少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宋芷嗓子不便,说了两句便不舒服,因此拿了纸笔写道:“秀娘多虑了,没什么事。” “秀娘可记得前些日子那个主顾?那主顾看了我的画,十分满意,让我日后都跟着他,因为来往不便,主顾便让我日后都住在他府上。” 秀娘看后,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主顾是谁?” 宋芷面不改色地扯谎:“一个盐商,汉人。” 虽则商贩一类在秀娘眼里也上不得台面,却好过蒙古官员,没有原则性错误。 秀娘将信将疑地看着宋芷颈间的毛领,似乎十分想扯下来看看,却最后也没动手,问道:“前几日那……划伤,如何了?” 宋芷笑了笑,道:“结痂了,不日便会愈合。” 秀娘沉默了好半天,又问:“那少爷可会回来么?” 宋芷写道:“自然会回来的。秀娘在这儿,宋芷的家便在这儿,每旬我都会回来探望秀娘。” 秀娘只好松口,毕竟宋芷虽然将她当半个娘亲,她却不能真的以女主人自居,无法去左右宋芷的决定。 宋芷今日出门得晚,到太平坊也晚。 宋芷到时,孟桓刚刚结束早晨的训练,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袍子,被汗打湿了,下巴上也挂着汗。 孟桓见了他,道:“你先去书房候着,我随后到。” 宋芷躬身应了,没有出声,去了书房。 孟桓的书房就是昨日那间,里头有很多书,大多是孟桓好看的兵书,《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六韬》、《尉缭子》、《司马法》等,摆了大半个书架。其余有不少史书,从《史记》到《贞观政要》,甚至于徐天麟的《东汉会要》、袁枢的《通鉴纪事本末》,此外有少量儒学经典,《论语》、《尚书》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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