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只剩下郁白赵钧二人。 看着郁白,赵钧颇觉心情舒畅,一时连心口的疼痛也消退不少,暗自感叹自己又是受伤又是让余清粥和凤十一传消息没白忙活,面上还得做出一幅惊讶意味来:“阿白怎么来了?” “陛下……无恙?” “怎么,还盼着朕有恙不成?”赵钧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听说你有要事向朕禀报,现在朕就在这,说罢。” 哪来什么要事,不过是担心你被刺客一刀捅死还被篡权夺位罢了——郁白心念飞转,面上却不露一丝被拆穿的局促:“郁白听到一些关于刺客尚未伏诛的传言,又在光天化日下看到心下不安,是以来此。” “当真?”赵钧神情微讶,继而微微笑道,“光天化日,刺客怎会在此时行刺?阿白,这可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四个字不像威胁更似调侃,是赵钧这些日子一贯的语气。郁白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在看到完好无损的赵钧时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心头大石落地,他才突然觉得自己来的很不是时候。 ——他以什么身份来见赵钧?一个“担心”可远远不足以成为理由。更何况如今看来赵钧身体康健,更显得他那些想法杞人忧天。 直到赵钧咳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 殿内燃着清淡的香,郁白闻不出品类,只觉得似乎周身都缭绕起了淡若云烟的白雾,分外安宁。 他捧着碗热腾腾的酥酪,看着赵钧在一摞奏折后坐下,在间或响起的咳嗽声中低头批阅奏折,忽然便觉得这个皇帝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坚不可摧。 都是人赵钧不多说,郁白也不敢多问,只能谨慎地劝道:“陛下保重身体。” “无妨,喝你的酥酪吧。”赵钧笑笑,“阿白,陪朕坐一会儿。” 郁白依言坐到他对面:“那把剑……陛下的伤如何了?” “阿白觉得朕伤势如何?”赵钧随手推开面前堆成小山的奏折,懒懒地往后一仰,“坐那么远做什么——这些朝臣一个赛一个啰嗦,兜半天圈子也不肯好好说话,朕一个字都不想回他们,纯粹浪费笔墨。” 那封凝聚了无数华美词藻的可怜奏折啪的一下被扔回书案,等待它的可能是垫桌角的命运。 郁白:“……”看这坐姿、这语气、这扔奏折的姿态,这真的是他这些天认识的赵钧吗?不似高高在上、举止挑不出一丝差错的帝王,反倒像个寻常富贵人家扶不上墙的幺儿,颇具流氓气质。 不过的确是个蛮英气的流氓。他悄悄把最后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咽回去,忽听赵钧笑道:“怎么了?像是没见过朕这副模样似的。” 被拆穿的郁白干咳两声:“陛下仍不减英俊神武……的确未曾见过。” 赵钧朗声笑起来,许是牵动了肺腑,又断续咳了几声:“阿白怕是忘了,咱们那时候常常这般坐着的。” ——那时候你还常常坐在我的怀里,在这天下最尊严的所在翻云覆雨、共赴巫山。 赵钧笑意深深的眸子里藏了些郁白没见过的东西。郁白不知道,那叫怀念。 是怀念与郁白互为知己的崇德二十九年,还是怀念那个能被他轻而易举困在掌心、因为弱小连挣扎都显得像笑话的少年?是怀念他们虚假又真挚的君子之交,还是怀念撕开面纱之后的疯狂和占有? 赵钧亦不知。 也许他会希望同郁白相知相爱相守,像所有俗套的话本子写的那样,在遥远的未来携手到白头。但现在他只知道,这样的程度远远不够。 他需要占用更多,掠夺更多,处心积虑地将这个占据了他心中零丁“情爱”的少年牢牢禁锢,据为己有——在他亲手打造的囚笼里。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好长
第18章 红颜薄命,可惜了 此刻大梁江山上下、楼台千万,再无有比乾安殿更安闲的所在了。灯火荧荧,赵钧含笑看着对面那一脸难色的少年,点点下巴:“不许挑食。” 春深夜浓,明月清风。 穆王府中,收到消息的赵镜甚至连外衣都没来得及披上,便疾步出了房间,夜风掀起衣角,他却只看到了那个渐渐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 他自知王府的雕梁画栋留不住人,能吸引那人的只有江湖中风波诡谲、天麟府权势更迭。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人给他留了一纸书信。 “此去无归期,勿念勿等”——明鹤的字迹一如既往地疏狂洒脱,寥寥几笔有如原野上肆意生长的野草,任谁看都是男子笔迹,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从字里行间辨出些许女儿家独有的秀丽柔和来。赵镜望着高悬的明月,将信纸折了几折,烛火映出他温和沉默的眉眼。 夜风入窗,穆王府蛰伏许久的影卫纵身跃起,头也不回地踏入深宫。 郁白在乾安殿逗留到用了晚膳才离开,赵钧含笑看着少年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嘱咐人好生送他回去,随即敛了容色,淡淡道了一声:“进来吧。” 一身夜行服的精干影卫推开门。 “启禀陛下,天麟府府主方才已离开穆王府了。” 赵钧不为所动:“穆王怎么说?” “穆王殿下看着……外表无甚异常。明鹤给他留了书信,属下提前看过,只是普通的告别之语,属下唯恐察觉不到其间深意,原样抄录了一份回来。” 凤四呈上书信,又道:“凤七今日戌时传来了消息,明鹤近日要去南阳郡,许是同南阳郡刺史相关。明鹤夺金蝉不成,势必还会有新动作,凤七问可要他继续跟去?” 赵钧点点头:“近日朕还会派人跟去,告诉他小心行事,切勿暴露。” 切勿暴露——凤四敏锐地从中嗅出了什么讯息,试探道:“陛下……不准备清剿天麟府?” 赵钧负着手,淡淡地看着他。 凤四一个激灵:“属下失言,望陛下恕罪。” 良久寂静后,凤四才听见赵钧的声音。 “天麟府在江湖独大,甚至与各方官员都有联系,明鹤更是为了夺朕体内的金蝉不惜强闯宫禁,连朕的手足兄弟也卷入其中,与那乱臣贼子一道欺瞒于朕。朕容不下他们。”赵钧语调平平,“但……朕还要再等一段日子。” 已经山雨欲来风满楼,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凤四不敢多问。 他跟在赵钧身边数年,亲眼看着这个人孤身赴边塞、领兵击退匈奴千里,看着这个人弑父杀兄、踏着尸山血海登上至尊之位。两年前的赵钧,脾气远比现在暴戾的多,那时他是万万不敢对他提出任何质疑的,而今赵钧温和了许多,但那并不代表他可以有任何僭越。 所幸赵钧只是平淡地审视了他一会儿,道:“行了,你回去吧。” 确认影卫已经远远离开,赵钧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伤口难受的实在忍不住,他势必会将凤四留下来好好敲打一番,以免他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 李德海匆匆赶来的时候,赵钧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李德海不敢惊扰,只轻手轻脚地关上窗,低声道:“陛下?可要奴才去请小殿下?” 明鹤一刀伤了他心口,扰了金蝉蛊安眠的后果就是数日兴风作浪。殿内熏起了安息香,赵钧感受着心口的沸腾渐渐消停下来,闭着眼睛应了一声:“无妨。” 。 在众人有意无意的隐瞒下,那刺客的行踪就此成了谜团。或许有心人会注意到深夜的穆王府离开了一个人,穆王殿下近日有些不同寻常的沉默,更有人彻夜不眠,暗自揣摩那诡谲难测的为君之道,直到红日初升破开万丈阴霾。 不日,赵钧重返朝堂,宣告刺客一案的彻底终结。穆王亦未像有心人揣摩的那样趁机夺权,而是当众交卸了所有权力,两人在朝堂上只差执手相看泪眼,上演了好一出兄友弟恭、君明臣贤的盛世好景。 零星阴云散尽,朝堂再度恢复了热闹。 眼见皇帝登基两年有余,别提子嗣,后宫嫔妃都没有踪影,刚刚消停了不足半月的朝堂又起了波澜。这次朝臣们学乖了,未直愣愣地进言,倒是七拐八拐,托端华太妃以关怀晚辈的名义,给赵钧送去了一摞秀女图。 端华太妃是赵钧生母的手帕交,膝下无子无女,对幼时的赵钧关怀颇多,赵钧自然不能拂了太妃面子,只得收了再说。 这摞画像转头就被赵钧扔进了书柜深处蒙尘,那些千娇百媚、顾盼生姿只能对着墙壁暗自垂泪。 至于赵钧——一夜相斗,金蝉终于安静了下来,赵钧面上无病一身轻,正在指使郁白干活的道路上乐不思蜀,几乎要把后者打造成李德海新一任接班人。 “阿白,给朕磨墨。” “阿白,替朕取那只狼毫毛笔来。” “阿白,帮朕尝尝小厨房新做的酥酪甜不甜。” 郁白:“……”他严重怀疑赵钧是在用他试毒。 事情在进行到“阿白站了这么久肯定渴了吧,替朕把这碗药喝了”时一发不可收拾,郁白盯着那碗还在冒热气的褐色汤汁默然片刻,挣扎道:“良药苦口,陛下当保重身体,不可任意忘为。” “良药苦口?你这话说的像个老学究。”赵钧笑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这些日子和那帮死脑筋斗法就够累了,阿白年纪轻轻,可千万别学了那儒生的酸腐做派。” 郁白下意识驳道:“古今贤文,也算酸腐?” “古今贤文固然是百年流传的箴言,只是天下的道理总要因时制宜,并不是颠扑不破的。”赵钧笑道,“若是那陈相借着由头不怕死地说这些,朕可能就会赏他顿板子,若是阿白嘛……” “朕怕是只能赏你喝了这碗酥酪了。”赵钧扬扬下巴,“加糖吗?” 。 酥酪甘甜,缀着一颗艳红樱桃,甜的郁白心里说不清道不明地发慌。 “听说……陛下要选秀?” “那群老东西自己家宅不宁,便盼着朕也时时被后宫琐事烦扰。”赵钧不在意道,“江氏在的时候都只塞进来一个贵人,何况是他们这群人。联姻和亲都是最下等的法子,况朕何时需要权衡后宫来坐稳皇位了。” 郁白张张嘴。他自幼少人管教,凭着自己的毅力读熟了四书五经,对儒生们推崇的治国要义也了解一二。虽是少年心性未拘泥教条,但这位皇帝陛下如今的所作所为着实离谱了些。不像那些史书里工工整整的帝王,倒更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赵钧顿了顿笔:“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郁白张口而出:“陛下……纳过贵人?” ——还以为你是一直光棍才憋出病来了,既然你娶过媳妇,那你就去找她给你研墨铺纸,放我回去睡觉吧。 这是郁白此刻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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