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蓝桥没有抬头,“你知道吗,郁白中了寄骨花。” 云娘早已听蓝桥念叨过不下十次“郁白”这个名字,闻言一诧:“那他如今……” “陛下替他除了蛊,如今已无事了。”蓝桥闷声道,“只是不知是何人所为。” 陛下替他除了蛊…… 云娘心念飞转,难怪小殿下自回来之后便闷闷不乐,原来是心上人同别人有了露水情缘。 她虽了然,又看不过去地劝道:“大梁皇帝虽好,却是要在后宫三千中辗转之人,性子又阴晴不定,终非良配。如此也好,待此事一了,咱们便回苗疆去,给小殿下说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好不好?” 蓝桥闷不做声。云娘心下一阵叹息,正要再劝,却忽听蓝桥道:“云娘,你还记得你有一串鹰骨手钏吗?” 云娘微诧,不由笑道:“的确有,只是那时候你还小,怎么记得这般清楚。” “我今日在乾安殿又见了那只手钏。”蓝桥咬字有些困难,“它是……寄骨花的寄宿地。” 寄骨花……寄骨花的虫体生在累累骨堆之中,炼就的蛊也要寄宿在雪白无暇的白骨中,故名寄骨花。今日蓝桥看到的鹰骨手钏,正是寄骨花的巢穴。 而这并非是他第一次看到。 在苗疆时,他在云娘的妆奁里看到过,今日再看,鹰骨的棱角、血珀的光泽毫无分别,连那雪白鹰骨中微不可察的小洞都如出一辙,他甚至还在血珀角落中看到了一枚隐蔽的云纹——至此这只手钏的主人是谁,已经毫无疑问。 那时云娘还拿起手钏笑着对他说,这是要送给心爱之人的礼物。 云娘至今未嫁,他也从不知云娘心爱之人为谁,只隐约听母亲叹息着提起过,云娘曾有个远道而来的未婚夫,至于后来为什么不了了之,却无从得知。 一只手钏说明不了什么,但他无端害怕这一只跨越南北的手钏会牵扯出什么惊天秘密来。 云娘是他母亲唯一的师妹,也是他视若亲人的姨娘,除非证据确凿,否则他绝不会对人说起对她的怀疑。 毕竟寄骨花并没有对郁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幸寄骨花并没有对郁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相信云娘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 身后,云娘的声音柔柔地响起:“小殿下觉得此事是我所为?” 没有人能答出这样的问题。蓝桥张张口:“云……” 声音仿佛被凌空掐断。蓝桥不可置信地按住自己的喉咙,嗬嗬数声,竟一丝声响也发不出。 云娘动作轻缓地关上殿门,朝殿外侍立的宫人们道:“你们都下去吧,小殿下要休息了,任何人一律不得前来打扰。” 。 夜风拂过,蔷薇花藤随风轻颤,月下花影也随之舞动。兰阳殿外静谧的可怕,有一黑色身影悄然潜入,四下观望片刻,利落回旋转身,躲到廊下的朱红立柱旁,侧耳静听着屋内动静。 身后一双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 “白”字尚未出口,剑已出鞘。凤十一伸手虚虚格挡,苦着脸道:“阿白,咱能不这么暴力吗?” ——你比我这个正经杀手还像杀手。 郁白无语地收剑:“你来干嘛?” “当然是来保……” “赵钧让你来监视我的?” 凤十一:“……” 郁白不屑地嗤了一声:“他人呢?” “听说派去江南查案的穆王送来了重要的口信,陛下这会儿还在忙着。”凤十一悄声提问,“里面进行到哪一步了?” 郁白拔出匕首:“到杀人的那一步了。” 蓝桥张口却发不出声音,身体像被抽走了骨头般丧失了全部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云娘一步步走过来,解开他腕上的白玉蛊球,将匕首横在他颈前。 “你没有对不起我过,只是圣女之位谁都想要,而我已经等它三十年了。”云娘平静地叙说着,“只有你死了,你母亲后继无人,圣女之位方会传给我这个同门师妹。” “我知道你一直将我当作最亲的姨娘,你放心,不会让你走的痛苦的。”云娘白皙的指尖抚了抚刀刃,烛火月色下雪亮白光过分刺眼,“你会被认为是自杀。我会告诉别人,你因妒生恨给郁白下蛊,未遂后深感恐慌,为免陛下牵连苗疆,故自尽谢罪。” 蓝桥感到了匕首特有的冰冷和锋利。 他用最后一丝气力咬破舌尖放血,然而他的白玉蛊球却已被投进了烛台之中。火苗烧不毁白玉,却能穿过繁复的玉纹灼伤安眠的蛊虫,劈里啪啦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死亡当前,最先在他脑海中掠过的竟然是云娘笑着说“手钏要送给心爱之人”的年轻模样。 ……然而那只手钏最终成为了蛊虫寄骨之地。 正在此时,一把匕首破空而来。 窗开,风起,琉璃珠帘叮咚作响。云娘霍然起身,正迎上长剑在手、一身劲装的郁白。两把匕首一同落地,交叉着横在昏暗烛光下,琉璃珠碎裂一地,闪烁出剔透的金色光芒。
第34章 知晓这样一个惊天秘密时 “没事吧?”郁白试图将蓝桥拉起来,心绪颇为复杂。 蓝桥不是脸上能藏住心事的人,白日在乾安殿看见那只手钏时,虽然已经极力掩饰,但又如何瞒得过天天同朝堂上那些成了精的老狐狸打交道的赵钧?赵钧当下不动声色地放他离开,随即便派了人去查蓝桥身边的人,果不其然证据指向了蓝桥身边的云娘。这也是郁白半夜潜入兰阳殿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云娘想的竟然是杀人灭口,阴谋夺位。 更没想到的是,云娘竟然决绝到如此地步,阴谋败露后当场服毒自尽,太医赶到时人已经无力回天,整场闹剧发生前后甚至不超过一炷香的功夫。 蓝桥中了软骨散尚未恢复,仍像郁白刚闯入时那样倒在软榻上,双目空洞地望着地上的血迹,对郁白伸出来的手无知无觉。直到凤十一进来回禀,说是在云娘房间搜到了一个密闭的木匣,蓝桥方抬眼看了过来。 郁白倒是淡定的很:“打开看看是什么。” 凤十一挠挠头:“这匣子古怪的很,打不开欸……阿白别动!” 郁白:“……” 在这位皇家金牌狗腿一秒钟都不懈怠的呵护下,郁白默默收手,远离了那个式样古怪的匣子,免得赵钧听到消息,又要翻手钏的旧账。 ——或许他可以学那些祸国妖姬朝赵钧吹个耳旁风,把这位过于忠实的影卫大人送去看守皇陵啥的? “我……”蓝桥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我能……看看……吗?” 郁白看了他片刻,从袖中摸出一枚纸包的药丸,递到蓝桥嘴边:“解毒的。” 凤十一将匣子递了过去,顺带伸了个懒腰,凑巧地挡住了郁白的视线。 。 那匣子上的锁扣是苗疆特有,郁白二人看不出古怪,蓝桥却并不陌生。不知动了什么秘诀,啪嗒一下,匣子打开了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一叠码的整整齐齐的信。 视线尚未来得及移开,蓝桥突然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郁白。 一切都发生的猝不及防。他甚至没来得及完全掀开盖子,那些文字便争先恐后般地跳进他眸中,令他身不由己地、贪婪迫切地读下去。 崇德二十九年,郁氏涉定安侯贪腐一案,因此放逐,男子流放西南,女子没入教坊司为奴。同年冬,郁白秘密入宫,侍于皇帝身侧,骄纵冷峻、喜怒无常,然皇帝不以为怒,执意拘其深宫,日夜纠缠厮磨…… 手指几乎要将红褐的木盒捏变形,蓝桥心跳一时如擂鼓一般,险些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几乎惊叫出声。骄纵冷峻、喜怒无常……可年轻人分明是温润清朗却又坚如磐石的,暖黄的烛光下面容如玉,那双漆黑的眼瞳也透出温暖色泽。 皇帝登基两年,断宁王一脉。郁白于重病后性情大变,观其行径,不同于昔日多矣,揣测其似有失忆之症…… 知晓这样一个惊天秘密时,应该是在寂静无声的深夜,或者是层层把守的密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众目睽睽下捏着信纸,无从掩饰、无处可逃——而郁白正站在离他不到一丈远的地方,看着他。 蓝桥僵硬地抬起头来,撞上了凤十一的眼神。 这个素来没什么正形的影卫几乎是在目光相接的一瞬间便捕捉到了他眸中极力掩饰的慌乱,越过郁白朝他走过来。他不知信里写了什么,凭的只是血里淬炼出来的直觉。 “小殿下解开了?那便给微臣吧,微臣去转交陛下。” 蓝桥知道,凤十一代表的就是赵钧。凤十一是赵钧留在郁白身边的眼睛,替他看着一切他看不到的地方。 他有些僵硬地沿着原来的纹路折起了书信,递给了凤十一。凤十一挡在他面前,背对郁白,将那封信滑进了袖口。 “匣子里写的什么?” “喔,是云娘和乌楼罗私相授受的书信。”凤十一自然地把匣子递过去,丝毫看不出他袖中藏着一个惊天秘密。 郁白接过匣子翻了翻,一时无语:“……我说你能不能换个用词。” …… 风暴就此散去,一切静谧如常。 。 木匣中厚厚一叠书信,字迹全是出自一人之手,最早一封信的落款已跨到了崇德二十年。 “这么说,云娘和乌楼罗早年就认得,到了宫中又重新联系起来?”凤十一挠头,“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曾听母亲提过,云娘在很久以前有过心仪之人,后来却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了。”一直默不作声的蓝桥忽然开口,很慢很慢地自语,“也许是吧,那只手钏便是云娘送给那人的。云娘……” 凤十一嘀咕:“云娘可比那乌楼罗年长了好几岁呢……” 郁白不理解的倒是旁事。 今日在乾安殿里,他同赵钧商议时已能确定,乌楼罗的目标或许并非郁白,而是赵钧自己——且看这位单于费了这样大的功夫,又是同云娘通信又是搜罗寄骨花,如果只是为了一夜春宵,那他能杀出重围登基也是个奇迹。 寄骨花催人动情,取的却不只是一个人的性命——中蛊者是一个,同中蛊者欢好之人是另一个。鸳鸯交颈被翻红浪,二人于云雨极乐间双双毙命,也算牡丹花下死,做的好一个风流鬼。 非但如此,中蛊一事将矛头直指苗疆,“因爱生恨畏罪自尽”的蓝桥便也成了替死鬼,只有乌楼罗全身而退,趁国丧起兵谋乱也不是不可行。 “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既然两人合谋,云娘怎会不知金蝉的存在?” 凤十一:“……”还好不是问“乌楼罗为什么知道陛下一定会睡我”。 “我没有对云娘说起过陛下身体已痊愈的事情。”蓝桥轻声道,“她知道尚未完全驯服的金蝉在遇到外来蛊虫时,会更加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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