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谢昀第 一 回要喂雁回吃药时,国舅爷还是没忍住避嫌,特地往雁回帐中去了。 国舅爷冥思苦想给自己寻了一个探病的理由,便是作为舅舅,他探望自己外甥媳妇有何不可,这嫌不能避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更不能越描越黑,心中坦然者身正影不斜! 而谢昀计较光明正大的相争,也便允了国舅爷的探望,不允也无法,国舅爷不会听的。 所以这日,清晨将将亮起,天际边乍现第一抹光芒,雁回帐中便挤了不少唤得出姓名的人。大梁皇帝谢昀,御前总管大太监朱颐,前骠骑大将军皇亲贵胄国舅爷沈辞,国舅爷身侧第一也是唯一的随从星河,以及惶恐的坤宁宫大宫女惊絮。 厨房熬好了药,惊絮恭敬地端给了谢昀,虽说她于心底还是更想将药端给一旁吊儿郎当靠在衣架上的国舅爷。 药有多苦多涩,闻着味儿就能猜个七八分。朱公公本想去端惊絮手中置着汤药的玉盘,哪知谢昀先一步,连带着托盘都一并接了过来。 他腹部伤势也未大好,腿也未好,此时支了一软椅,软椅上置了一软簟,他便这般挨着坐于雁回床榻边。他将玉盘放置自己腿上,然后执起玉勺,在琉璃碗盏中舀了一勺汤药,便要喂给始终昏迷的雁回。 “啧。” 有人不赞同地发出异声。 众人循声而望,是国舅爷,只见国舅爷皱起了眉,望着谢昀道“有你这般喂药的吗?” 谢昀顿了顿,看向国舅爷。 国舅爷抬高音量,道“没看着还冒着热气呢,这般滚烫!一碗汤药下去,这丫头怕不止废了足,连口舌也要因你废了!” 谢昀“……” 若不是国舅爷字里言间的‘因你’二字,谢昀真想叫国舅爷滚出去。他忍了国舅爷的指指点点,轻轻吹了吹玉勺中的一瓢汤药,微微晾冷后,便送入雁回口中。 只见黑如墨汁苦若黄连的汤药顺着雁回唇角漫过脸颊。 国舅爷“啧。” 谢昀“……” 国舅爷问“你到底行不行?” 谢昀忍了,他复又舀了第二勺汤药,吹了吹,小心翼翼地要往雁回口中送。 国舅爷“啧。” 谢昀冷道“你有完没完?” 国舅爷不以为然“你手抖什么?” 这满天的皇亲贵胄中恐怕也只有国舅爷一身粗粝,谢昀当日失血过多,虽近日补药不断,如今身体还是虚弱,因而此时喂药时手便不受控制的轻颤。 似乎也是想到了这点,国舅爷终于开恩般噤了声。 谢昀这才将汤药重新送入雁回口中,可饶是谢昀再小心,动作再轻缓,一勺汤药恐怕雁回只有舌尖沾了一点,其余全部灌入衣襟中,又顺着淌到了床榻,浸入被褥。 国舅爷憋着没作声。 谢昀接过惊絮递来的丝帕,将雁回面上的药渍擦拭干净了,这才并无不耐地又舀了第三勺。 “咳咳……”国舅爷咳了下。 谢昀一惊,将药都倒在了雁回面上,连惊絮都不免心疼起雁回来。 杀意瞬间向国舅爷袭来,国舅爷心疼地看了眼雁回,但他特别无辜地回望谢昀。他只是太久未闻熏香,在这宛若暖阳当空的帐中呆的久了喉中便有些酥痒,他一个没忍住…… 国舅爷自觉自己多余,便准备出去,星河正要跟上。 身后谢昀以为国舅爷是看不下和眼不见为净,冷冷道“你行你来?” 朱公公复杂地看了谢昀一眼,在心底直直摇头,说谢昀城府深如渊呢,有些时候又单纯如稚子。 国舅爷抿了抿唇,犹豫了好些,这才装作一副恭敬不如从命的模样,上前夺了谢昀手中的碗盏。 他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着,明明垂眸便可窥雁回容颜,却始终不多投去一眼。他舀了一勺汤药,轻轻拨动,让划破的气流浇灭了些温度,这才缓缓将玉勺放置雁回唇边。 轻轻托起玉勺,将汤药缓缓灌入雁回口中。 其实,国舅爷也没好说,他自己也是半罐子水响叮当,没照顾过什么人,行军作战时倒经常有人受伤,他都是捏着受伤之人两颊,迫使双唇微张,随后一碗汤药就灌下去了。 简单粗暴利落省事,药到病除。 但换了雁回,国舅爷便不敢这般了,到底是心中放着的人,除了温柔以对别无他法。 国舅爷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骨干。 他托起的玉勺弧度太高,而这玉勺勺面较大较深,一勺下去,雁回竟呛了起来。 惊得国舅爷连连蹙眉,手中端着的琉璃碗盏一个没注意,啪得摔地。 顷刻间,四分五裂,药汁飞溅。 谢昀冷哼“舅舅此举倒让朕想起了一人……”谢昀一嗤嘲讽道“想必舅舅学识渊博,又本是随军打战之人,那纸上谈兵的赵括不知舅舅是否有所耳闻?” 国舅爷难得被谢昀说得无语凝噎。 帐内气氛顿时尴尬起来,除了惊絮心疼自家主子,其余人竟在这沉甸甸的空气中嗅到了争风吃醋的味道。 “罢了。”国舅爷很快恢复过来“是我不好,这便先行告退,不惹圣上不快了。” 做错事的国舅爷溜得倒是快,他行如风,一路溜进了厨房。 霸道地将衣袖一捋道“我熬药总是在行的吧!” 说完,拿起药蛊烧水熬药一气呵成。 一个时辰后,大梁军营之中,某个营帐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国舅爷放肆只有0次和无数次。 哈哈哈,遇到这两个男人,雁回实惨。心疼女鹅,抱抱她。 今天有点感冒,就暂时一更哦。
第41章 国舅爷就是熬药途中去外边透了透风, 便是这么一个短暂的光景,厨房竟烧了起来。所幸国舅爷嗅觉灵敏,当一簇燎原的火星冒出来时, 他便提着星河的衣襟往厨房飞奔而去了。 火势不大, 两盆凉水顷刻就浇熄了。 星河想说什么,被国舅爷一个眼神制止,国舅爷可以指点旁人, 但旁人不能对他指指点点,他便是身体力行地将‘宽以待己严以待人’演绎得淋漓尽致。 厨房中还弥漫着焦味,白烟之中,国舅爷眼眸微眯,一个翻身从灶台左侧扯出一个人影来。 是一个始龀男孩儿, 面上与这厨房一般, 十分狼藉,看不清本来面容。 被国舅爷扯着后领时还挣扎着, 可短手短腿硬是挨不着国舅一分。 国舅轻轻攘了下男孩,星河顺势攥住。那厢国舅爷睨着他,问“好你个小破儿孩子,这火,你燃的吧。” 那男孩依旧在星河手底挣扎着“你……放开我……放开!” 国舅爷上前半步, 伸手抹了抹男孩儿脸颊上的污渍, 恐吓道“你怎么溜进来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男孩倔强道“我当然知道!” 国舅爷眉头轻轻蹙了下, 上下打量着男孩, 问“小小年纪有什么想不开。”说完,揪住男孩的衣襟沉声问“谁派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 “啧。” 国舅爷不满意地收紧手中的力,啧啧道“油盐不进的小破孩, 你可知道我是谁?” 他准备拿出自己的名号吓死这瘟孩子,当初国舅爷出征之后戴了牛鬼蛇神面具,那大梁每家每户诓孩子哭闹便是——若再哭,沈将军就会来屋里将你抓走吃掉。 哪知,男孩点头道“我知道,你不就是沈辞沈大将军吗?” 国舅爷倒没想到自己知名度如此响亮,连始龀男童都知晓。他更好奇了,手指在男孩脸上轻轻掐了下“你不怕我将你扒皮抽骨吃掉?” 男孩道“我来此,便做好了命丧你手的准备。” 国舅爷好笑,但到底火烧大梁军营,不能因对方是孩童就掉以轻心,他正要说什么。 男孩先一步自报家门道“家父乃骠骑北大营校尉段善!” 国舅爷笑容顿时凝固在面上,就连星河都收紧了拽着男孩衣襟的手。 骠骑营如今的统帅乃当今皇后娘娘兄长,雁来大将军。只不过,这骠骑营便是一个完整的营,没有其他划分。而那以方位之分的东西南北营是国舅爷为统帅时期的区分。 骠骑北大营校尉段善正是当年被张炬于大理寺卿提审的国舅爷亲信,也是他亲口认了国舅爷投敌之罪,不仅如此,罪状之中还提及国舅爷早就与蛮夷勾结,通敌叛国的书信也由他亲口指认,在将军府中寻到。 男孩自报家门后才开始有些后怕,他被星河拽着,有些呼吸不畅,但他仍梗着脖子道“我知沈将军定是恨极我们,但家父当时也有难处。家父已不在人世,亦不敢求沈大将军原谅。” 段善是在狱中不堪刑罚咬舌自尽的,他有家有软肋,这难处,国舅爷也懂。 那男孩说罢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把小匕首,光看这刀鞘便知其做工精良,刀鞘上镶有珠玉又刻着一个‘沈’字。 这匕首是段善亲铸,当年国舅爷曾救过段善一命,段善无以为报便想将自己的姑娘嫁给国舅爷作妾,国舅爷婉拒后,段善便铸了这匕首欲作报答送给国舅爷。 只可惜匕首还未送出去,变故却来的汹涌。 国舅爷笑意不明,接过男孩递来的匕首,拉出剑鞘看着泛着寒光的剑刃,是好刀! 男孩又道“家父身故后,幸得太子垂怜,我与家姐才能侥幸活命。至此后家姐便带着我来到了这郦城,隐姓埋名。” 国舅爷见男孩说话老成,也严肃了几分“所以这与你放火烧军营又有何关系,你可知火烧军营是什么惩戒?” 男孩说知晓“我只想引起圣上注意。” 国舅爷道“你姐姐是不是没照顾好你?” 男孩茫然地看着国舅爷。 半响,国舅爷伸手在男孩脑子上点了点。 星河“……” 男孩“……” 国舅爷让星河将男孩捆了个五花大绑,然后才去看他给雁回熬的汤药,所幸药蛊虽炸裂开来,还有几瓦残片,其中最大最完整的残片里还剩有余药,他想去将药倒出,被滚烫的瓷片烫了下,这才到处去找布巾子,垫在手底将药倒在了碗盏中。 帐外,有人出声询问。 国舅爷随意敷衍了,将药好生倾倒在碗盏中,这才转身看着男孩。 男孩红着脸,孤注一掷道“我名段恨秋,我前来告御状!” 段恨水告的是当地知州及长官司。 郦城贫瘠,当地男性多是要流走他乡做工。便有这么一棒子游手好闲之人凑到一起专干那来钱快的偷鸡摸狗之事,他们将赃物大头分给了知州以求庇佑。而知州在这毫无油水的大梁北城早待得烦了,又要伺候一个痴傻王爷,当即与之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那帮子瘪三尝到甜头后更是胡作非为,久而久之便成了人人口中厌而生畏的盗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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