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觉得父亲在扯犊子。 面前的人不知道雁回心中所想,遥遥指了指远处含笑看着这边的人:“不如就让他来评一评。” 雁回顺着这人所指方向看去,又惊了一下。 这……两个太子? 父亲倒也有说过,皇后母家沈家,也出了一位才子,就叫那沈辞,字乐鱼。沈辞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皇后娘娘极疼这个年幼的弟弟,而沈辞之才情也深得圣宠。出身如此尊贵,旁人都要恭恭敬敬唤一声‘国舅爷’。 传言国舅爷与太子面容相像,只是性子天差地别。 雁回从未见过国舅爷,这才一时间将国舅爷误认做太子爷。她这是偷跑出来的,想着之后还有个百花宴,父亲常说自己给他丢人,未免又让父亲没完没了地数落自己,雁回不想与这些皇亲贵胄多有联系,便道:“不得空。” 国舅爷也不可惜,便自报家门道:“在下沈辞,字乐鱼。不知阁下是哪家公子,待你我都得了空,改天当是亲自上门拜访,再比一比……” 雁回最怕别人问她家门,当即黑了脸道:“有何好比的,明显姑娘更喜欢我这款。你非要这般胡搅蛮缠,我建议你先寻大夫治治眼,治好了眼睛对着镜子瞧上一瞧便知道自己与我差在了哪里。” 说罢,转身离开,留下一脸错愕的国舅爷。 谢昀这才上前,看了眼雁回离去的背影,毫无怜惜之情的戳国舅爷痛处:“人家是不是将你当做傻子?” “那倒没有。”国舅爷笑了下,再看雁回已经消失在了人海之中:“这公子嫌我眼神不好,我倒先自报了家门,便想暗示他看在沈家奉承我几句。” “哦?”谢昀称奇道:“竟是连沈家的面子都不给。” 国舅爷道:“大抵是真心觉得我长得丑。” 谢昀笑了。 国舅爷睨他一眼:“你我长相酷似,我丑你也丑。” 谢昀:“……” 国舅爷很快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他本就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性子,揽过谢昀的肩道:“真不陪着舅舅去花满楼?那酒楼的坐席可难订,舅舅我半月前就订下了。” “不去。”谢昀想都没想残忍拒绝。 国舅爷哀叹了一声,却也知晓谢昀身份与自己不同,不能与他常玩乐,今日这人愿意陪他逗留这一会儿已经是自己的荣幸了。 “那行。”国舅爷道:“我送你回宫。” 说罢二人便上了沈家的车马,国舅爷撩开窗帘,正巧路过将军府府邸,看着匾额上的三个烫金大字,忽而转头问谢昀:“诶,大外甥,上回我入宫,皇后与我谈起你的终身大事,她心目中有两个太子妃人选,一是史太傅孙女,二是镇国大将军之女。她让我委婉着问问你的意思。” 谢昀正阖眼休憩,听闻国舅爷的问话,这才睁开眼睨着他:“孤倒听不出舅舅这番话里有哪句委婉。” 国舅爷不以为然,问道:“你更倾向哪位?” 谢昀道:“婚姻大事自是由母后父皇做主便是,孤无任何意见,这两位小姐孤从未见过,更无倾向之意。” 国舅爷道:“你就一沉闷的榆木疙瘩。” 谢昀不再理会国舅爷。 国舅爷拉过帘子,正值初春,天还料峭着。这是国舅爷的车马,他向来不喜烤火,大冬天里都不会置着炉子更别提这春日。他这人虽看似不正经,也有做长辈的觉悟,将自己的外衫褪下,粗鲁地披在了谢昀身上。 到了巍峨皇宫,国舅爷不想入宫被皇后念叨,便就将谢昀送到宫城门前,自己折了回去。 他还念着他的花满楼。 ------ 花满楼自开业起生意便是火爆,往花满楼的客人非富即贵,为了保护客人隐私,花满楼里只设包厢而无外席。 雁回与她的狐朋狗友们寻了个最好的位置,视野开阔,能完完全全将一楼大堂的台子瞧个清楚。 这时,台子上的艺伎正唱着曲儿,也有人舞着腰肢。 有人道:“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注:《华清宫四首》】 众人笑了起来,说这人诗不达意。 于是这一包厢被外界评为纨绔的子弟们开始吟诗作对。 “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矣。”【注:《虎丘记》】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注:《李凭箜篌引》】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注:《赠花卿》】 加之一楼空灵歌喉助阵,包厢内气氛倒也融洽。今日往花满楼来的一共五人,其余四人都吟上了一遍诗,只剩雁回没有开口,便有人道:“阿回,你也来一首。” 雁回刚尝了一块糕点,想着糕点味道不错,待会儿让厨子备一份新的带给雁夫人。 见雁回无意参与,另外有人道:“女子无才便是德。” 众人笑了,七嘴八舌地打趣。 “阿回,大将军替你请的老师,该不会只教《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四书吧。” “《女诫》都写了些什么?” “我知晓。”有人附和:“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无子,为其绝世也; 淫,为其乱族也;妒,为其乱家也;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口多言,为其离亲也;窃盗,为其反义也。”【注:七出之条】 这边包厢里热热闹闹,旁边紧挨着包厢更显得清冷。 国舅爷叫来一壶清酒,一人小酌着,便听见隔壁放肆的笑声。他从小习武,耳力自然比旁人好上许多,这说着隔音的包厢对国舅爷来说也不隔音了,相反还能将隔壁的言论听得清清楚楚。 “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一道略显清脆的声音传来,国舅爷端酒的手顿了下,他认得这个声音,适才才与之攀谈过,便是建议他‘寻大夫治治眼’的小公子。 国舅爷也不是附庸风雅之人,大堂传来的小曲儿本就勾不起他的雅兴,他外甥儿不陪他上酒楼让国舅爷兴致缺缺,听了隔壁这声音倒是来了兴趣,结合之前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国舅爷‘呀’了声,感情今天的小公子是女扮男装啊。 怪不得说他需要寻大夫诊治眼睛,当是有眼无珠男女不分了。 国舅爷想,这小公子女扮男装都这般俊俏,不知恢复了打扮又是个什么模样。他识得的姑娘不多,但无一是小公子这样的。 “我都不好意思说你。”隔壁小公子又道:“你连七出之条与《女诫》都分不清还在这显摆什么呢?若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么男子无才便是无德,我混的可真差,与你们为伍。” 伶牙俐齿,字里言间往人心口扎。 不会打起来吧,国舅爷竖着耳朵听墙角。 雁回睨着她的朋友们:“‘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你们张嘴便来,可知这诗圣杜甫做这《赠花卿》实则是讽花卿僭越之用,那花卿仗着平叛有功,居功自傲枉顾礼法,诗人看不过才写诗一首用以劝谏和讽刺。你们念着诗却不知由来,可笑不可笑。” 众人一听,非但不介意还将雁回夸了夸,道:“阿回,看不出来啊!” 雁回与他们相处便是如此,她不会计较旁人说自己‘女子无才便是德’,旁人也不计较她的‘与无德之人为伍’。 隔壁包厢的国舅爷也跟着‘啧’了两声,在心底叹道,显山不露水。 说到这个,有人顿时不服了:“如此这般,我们阿回与那史老太傅的孙女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有人啜雁回痛处:“今日我出门时,正巧遇见我姐的几个手帕交,听我姐说,京中好些贵女要参与押注。” 不知情者问:“姐姐们也搞这些玩意儿?赌什么?” 这人答道:“赌皇后娘娘在百花宴上究竟能选中谁,是我们有勇有谋的阿回大小姐,还是饱读四书五经学、识渊博的史小姐。” “这个局如今什么情况?” 雁回听着难受,埋头饮下一口茶道:“起初十人参与,无一人押我,听闻这个可还满意?”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起来,有人捧腹道:“阿回,既然是这种情况你不如干脆退出来,这样叫大家看了笑话,我们这些朋友想帮你找场子都无法。” 雁回瞪那人:“懂不懂何为身不由己?” 被雁回怒目的那人装腔作势般收敛了些,清了清嗓子道:“我们阿回可是立志要报效大梁的人,巾帼不让须眉,沙场才是你的归宿,皇宫不适合你。”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你若是入了皇宫,当了那太子妃,我们少了你多难受,再者,你这样的性子不适合去皇宫。” 这些雁回自然是知晓的,她没想过真的嫁给太子,没想过用攀龙附凤这条路给雁家争光。光耀门楣的途径很多,她想学那替父从军的花木兰,灭了蛮夷亦能为雁家争光。 只是皇后娘娘看中她的消息到底是传言,真假不定,就算是真的,她还有个史小姐这么强劲的对手,嫁入天家的可能微乎其微,雁回在乎的是那个赌局。 这也太磕碜了。 雁回不满道:“我不管,我与你们结识多年,每日冒着被我父亲训诫的危险与你们游玩,既然这赌局变大了,你们都必须押我。” “那必须的。”众人异口同声,有人打趣道:“你若是将今日听曲儿的钱全包了,我们倾家荡产也要全押你身上。” “行。”雁回大方的应了:“今日我做东,你们回去了记得劝说你们的相识,让他们也押我一注。” 几个人在花满楼待到炊烟起便散了各自回家,雁回又从那墙角翻回将军府。 惊絮便抱着午间得来的武功秘籍等着她。 雁回见惊絮一脸丧气,便紧张地问:“母亲可有寻过我?” 惊絮摇了摇头。 雁回又问:“父亲从校场回来过?” 惊絮再次摇了摇头。 雁回想了想,一颗心都提了起来:“那么说是大哥来过?” 惊絮又摇了摇头。 雁回这才放心下来,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不解地问惊絮:“那你怎么这副神情,可是叫谁欺负了?我让阿君替你报复回来。” “都不是。”惊絮吸了吸鼻子道:“小姐,表小姐说小姐忒没有诚意,一本破旧的书拿去打发她,她不愿去替小姐丢这个人。” 雁回夺回自己的武功秘籍,拍了拍封皮上并不存在的灰:“这仇我记下了。” 惊絮道:“小姐,我寻表小姐时,表小姐正与京中许多贵女议起此事,现在这赌局越来越大,参与的人也越来越多。” 雁回知道惊絮在担心什么,她们主仆二人感情深厚,一损俱损也有那与有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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