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清猛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冲他砸石的人。
那正是刚才抢着答话的矮小男人,如果晏长清没有记错,这个男人也曾畏畏缩缩接过他亲手递过去的赈灾粥,正眼都不敢看他一下;也曾和这里的数百灾民一样,靠着他的赈灾粥,和治疫病的汤药,走过了秦川城最艰难的日子。
这样的人,到底是愚昧更多,还是可笑更多?
对上晏长清这样凌厉而澄澈的目光,矮小男人只觉得心中直打颤,但是头一回被这么多人看着,他只好硬着头皮道:“看什么看!你若当真是晏大人,我们自然不打你。可是你现在是被附身的邪祟,打你是为民除害!”
说到后来,他看着晏长清一言不发地直直盯着他,额角的伤口在流血,胳膊上裹缠的伤口被水溅湿,也有鲜血慢慢流下来。所有的血积成地上一小滩刺目的猩红,竟让他有些莫名畏惧。
奇怪,他明明是光明正大地打旱魃,怎么总觉得心虚?
他身后的百姓们大多数也是没伤过人,没见过血的,见到这一幕,有些胆怯,又有些不死心,手中的石头棍棒放下了,烂菜叶子,鸡蛋污泥,却向晏长清投掷而去。
似乎这样,依旧能证明他们行为的正义,他们的同仇敌忾。
“把他赶出去!”
“赶出去!不能让他在城中害人!”
重重阻拦中,尉瑾早已泪流满面,他伸长了胳膊想要扶起晏长清,可是他的手,距离那人太远,太远。
“求求你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不要打了……”
“你们都错了啊,错了啊……”
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恳求,实在太微弱,刚刚出口就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何离终于从人群中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的鼻梁不知被谁踢断了,衣服前襟满是血,胳膊也脱臼了一边。但是他仍大声冲四周的一动不动看热闹的府兵喊着:
“快去保护大人!都愣着做什么!!”
所有的府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犹豫不决之色,却无人站出来。
何离绝望地瘫坐在地上。他知道,这些府兵看到晏长清被泼了水之后迟迟站不起来,和那些百姓有了一样的想法。
何离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测。难道晏长清真的得了恐水症吗?那种病可是神仙都治不了的绝症。而且在这民风未化,信奉鬼神的秦川,这种病症,只会被认为是不详。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张财主凑近晏长清,声音阴险而得意:
“晏大人,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肯答应翻三倍给我补偿,我还能让你舒舒服服度过这最后几日。你若是不答应,就躺在城外的沙漠里等死吧!”
晏长清咬紧牙关,抬起头。即使他全身如浸苦寒冰池,痛的五脏六腑都在痉挛,即使他满身脏污,淅沥沥的污秽混合着鲜血从他衣角,脸颊往下淌,但是他的目光却仍像是锋利的雪剑,不曾有一丝污浊,一丝软弱。
这眼神直直把张财主看的心头发颤,他心一横,恶狠狠道:“答不答应,问你话呢!”
几个道士齐齐迎上来,一人端着一盆刚刚解冻的冰水,还冒着白森森的寒气。
“住手!”
尉瑾大惊而呼。他知道,恐水症之人,本来就畏惧水中寒气,更何况这冰水?这要是再泼上身,那森寒之痛,就好比被活活剥下一层皮!
“你答应不答应?”只有晏长清能听见的,刺耳的逼问威胁:“这滋味,对你而言,可是不好受!”
晏长清默默地攥紧了拳头,骨节泛出白色,一眼不眨地盯着张财主。
无耻之徒,贪婪鼠辈,他晏长清怎么可能向这样的人低头?!
晏长清牙关里蹦出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休!想!
哗啦一声,又一盆冰水兜头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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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么么!
(表白完毕,穿上防弹衣,顶起小锅盖,遁了~)
疾风劲草 七
晏长清顿时眼前一黑。五脏六腑仿佛在刹那滚入了密密匝匝竖起的尖锐冰刃之中, 撕筋裂肉一般的剧痛, 让他险些一头栽倒,但是晏长清立刻用手臂撑住地面, 苍白的手指深深扣陷进身下肮脏的泥土里, 咬牙死死忍住,不吭一声。
四肢百骸,灭顶的痛楚。
“大人!”尉瑾撕心裂肺的一声喊,终于挣脱了束缚, 扑通一声跪在晏长清面前。
但是这喊叫声,和周遭的喧嚣, 咒骂, 传到晏长清的耳朵里,都变得很微弱。
太疼了, 疼得他根本听不见什么, 也看不见什么。只感觉一滴滴冰凉的液体从他的头发,额头和手臂缓缓流下,也不知是水,是汗,还是血。
这种宛若凌迟剥/皮的痛楚,足够摧毁任何人的意志力。但是此时此刻, 晏长清脑海中仍旧有一个坚定如铁的念头。
不能认输!
绝不能认输!!!
“赶出去!赶出去!”
愈演愈烈的咒骂声中, 晏长清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 此时此刻, 就在他身下的土地里, 那些支撑起整个城池的砂石土壤,正在慢慢塌陷。
秦川城,还能支撑多久?
如果他真的被当做旱魃赶出城外,那么他的迁城计划,必然无法进行了。会有多少秦川百姓,会被下一次更惨烈的天崩地裂吞没?
眼前这些百姓,无论是被几个大财主富商蒙骗怂恿也好,自身愚昧残暴也罢,他们有罪,却罪不至死。
更何况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无辜的老人,嗷嗷待哺的幼童。
他们更不应该为这些人的愚昧和冲动付出自己的生命。
一国之将,身负万千生民性命,合该忧国忘家,捐躯济难。
所以现在,他还不可以倒下!
晏长清猛地睁眼。
他面前,怀疑的,怨恨的,疯狂的人群,突然之间,喧嚣戛然而止。
每个人都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忘记了咒骂和呐喊。
晏长清很慢,很慢地站起来了。
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清瘦,浑身湿透,明明是很狼狈的样子,但是在他慢慢站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傲然之气,无比的刚毅,决绝。
所有人都看得呆了,只有距离最近的尉瑾看到,晏长清藏在衣袖下的手,因为攥得太紧,掌心已经沁出了血,正在剧烈地颤抖,近乎痉挛。若不是强忍剧痛,又岂会如此?
张财主显然没有料到晏长清居然还能再站起来,讶异之下,脸色更加阴沉。他上前一步,挥袖,寒光乍现——
然而这一次,晏长清再也没有给他机会。
“啊”地一声惨叫,张财主双膝突遭重击,猛地摔倒在地,他眼前的道士来不及躲闪,一大盆冰水哗啦啦尽数倾倒在他的身上。
晏长清微微喘息着,抬手一扔。
哐当一声响,张财主的铁棍落在地上,铁棒四周,是一圈突出的尖刺,染着血。
张财主就是用这样的铁棒,抽在晏长清的腿上,逼他跪下。
而现在他却自食其果,被晏长清用这根铁棒一棒敲裂了膝盖骨。
众人张口结舌,看看疼得满地打滚的张财主,又看看一旁的晏长清,半晌,人群中才突然蹦出一个小小的,迟疑的声音:
“不是说旱魃怕水吗,他……他怎么……?”
何离一直怔怔地跪在地上,此时此刻看着咬牙站立的晏长清,他终于明白了用意,突然拨开人群,指着晏长清,抖着声音道:
“对啊,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旱魃最怕水吗?可是正如你们所见,晏大人站起来了,他根本不怕水!他不是旱魃!”
说着捡起张财主的铁棒,高举过头,让所有人都看清了那铁棒上淋漓的鲜血。
“你们看清楚,都是张财主在骗你们!他是想讹诈更多的土地赔偿,才来闹事!”
众人沉默了。张财主被泼了一身冰水,冷得直打颤,膝盖的剧痛更是让他满地打滚。他龇牙咧嘴,鬼哭狼嚎的样子,比晏长清狼狈多了。
若说像旱魃,此时的张财主,明明更像。
“……难道真是张财主骗咱们?你看他手里的棒子……”又一个犹豫的声音。
“我也觉得啊,你看晏大人他浑身都是水也一声不吭,似乎是不怕的样子。他之所以跪下,还不是因为那根害人的铁棒……”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我就说他不是……孩儿他爸,你非要撺掇我来,你看看……”
“还不是那张财主说得跟真的一样……”
“既然他不是旱魃,那告示上写的,便都是真的了?咱们秦川城,真的保不住了?”
“嗨,依我看,赶紧回去收拾铺盖吧!保命要紧!”
人群犹疑着,围在最后的人们,开始散去。
“我不信!我不信!”人群中,刚才言之凿凿的宋大夫冲了出来,他盯着晏长清的脸,满眼都是不甘心,声音尖锐粗粝,像是一把生锈的剑:“不可能!我知道你的症状,你不可能不怕水!”
晏长清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地看着他。
还有他身后,犹豫而怀疑的人群。
尉瑾突然意识到晏长清要做什么,想要阻拦,但是根本来不及,甚至连一声喊叫,都生生扼在了喉咙里。
晏长清突然一把夺过道士手中的铜盆,将满满一盆冰水,迎头全部泼在自己身上。
宋大夫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晏长清,半晌,才哆嗦着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明明……你明明……”
晏长清的全身都冒着丝丝白森森的寒气,但是他的眸,依旧像黑琉璃一样剔透而冰冷,他的脊背,依旧挺拔笔直地像是一棵凌风负雪,也丝毫不减风姿的孤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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