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燕离那日头脑昏沉地睁开眼,鼻尖萦绕着微苦的安息香的气味,他再熟悉不过,楚国贵胄的特有物,在他们取得王城之后,这种细细的香收集起来有几大箱,他没插手管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到了自己身上。
不消说,肯定是薛浪干的好事。
他担心薛浪出事,路都走不稳就跑出来找他,结果刚好撞到那人训话,志得意满的样子,
对于他算计自己一事,他不可能立马放下,于是被发现之后的反应就是躲开,不想看见薛浪,免得忍不住冲他发火。
要说燕离不愧是燕离,就算被安息香影响手软脚软,依然是脚下生风,甚至能飞檐走壁,眼看要追不上了,薛浪只好顺势往柱子上一磕。
“嘶。”
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前面的人听见,果然,燕离几乎是立刻扭身转了回来,冲到他面前问:“怎么了?撞到哪了?”
薛浪捂着额头,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装起可怜那是信手拈来,只见他嘴一撇,眉一皱,嘟囔着说:“疼。”
燕离顿时心软成一滩水,慢慢拨开他捂着头的手,一个大包突兀的在他额头称王称霸,可见撞得力度有多大,他想碰又不敢碰,摸了摸浑身上下,什么也没有,又气又心疼地骂他:“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看路啊小祖宗。”
“燕燕,燕燕,”薛浪对头上的包全不在乎,一心想着要把人哄好,甩着他的胳膊说,“我问你,我刚刚叫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他这人就是有颠倒黑白然后倒打一耙的本事,这话一出,和着那副委屈至极的表情,真像燕离欺负了他一样。
燕离想生气,对着那个大包又提不起气,尽剩下无奈了。
“先给你上药。”说着,他转头想走。
不料手腕还被人拽着,薛浪一把就把他拉了回来,箍着他不让走,黏黏糊糊地问:“燕燕,燕燕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错了,别不理我好不好?再也不敢了,燕燕。”
燕离一声叹息,毫无底线地再次妥协:“你实话实说回答我的问题,我不生气。”
“好,绝对老实。”薛浪爽快答应下来。
“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他问的是薛浪找来的太医,此时或许正由王林领着去了别的地方。
薛浪答说:“是王宫里的太医。”至于那个神胆惧颤的老大夫自不必多言。
听他这么说,燕离的神色缓和了不少,他本身属于不喜相争的性格,此刻对于薛浪之外的事情更是没精力关心。
“解药有进展吗?”他又问。
薛浪缓缓地摇了摇头,有些难以启齿,他没办法告诉眼前心心念念都是他的燕燕,他是从今天开始才找来这些人的,不然他得多寒心啊。
燕离听了也不失望,只是喃喃道:“没关系,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搂着他的人沉默良久,忽而将他抱得更紧,埋在他肩头闷闷地说:“对不起。”
正值仲夏,前些日子就算没有日光照射的地方也是万分闷热,中暑之人比比皆是,昨晚降了一夜大雨,所以唯有今日,天朗气清,草木带露欣欣向荣,画廊间凉风徐徐,真真是难得的好天气。
梁上燕成双成对翩跹越过,私欲诉说情话,檐上积雨不知被什么牵动,倾盆而下,哗啦砸在青石板上,薛浪这句话在燕离心里起到了同样的效果。
他一怔,抬起手臂轻抚过这人坚实的背脊,仅凭一句道歉就轻而易举原谅了他。
“主子,”他轻声唤,“无论你做什么,属下誓死追随,只是希望,主子能保重身体.....”
以前他多骄傲不驯一个人啊,结果被他磨得毫无脾气,任搓扁任揉圆,然而只要看到他快乐的颜色,他就是九死也不悔。
薛浪不乐意听他疏离的称呼,不依不挠道:“头好痛啊,你一定还在生我气,你都不叫我浪浪。”
“浪...?”燕离忍不住笑开了怀,作势要去戳他头上那个大包,说,“再胡说,就不止这一个包了。”
薛浪躲也不躲,故作惊讶地说:“你终于要对我下手了吗?轻点哦,人家怕疼。”
“哈哈哈我错了小祖宗,你别说了。”
打闹之际,还真不小心碰到了薛浪的头,毫无防备疼得他龇牙咧嘴,燕离眼里含着笑意和心疼,把他往屋里带。
“跟你说什么来着?还闹。”
薛浪全靠他带路,才不用费力辨别方向,燕离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眼神控制得很好,然而看向别处时,却总是涣散开去。
于是燕离想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基本不可能,索性他就不问,左右他已经有力气了,就是扛,也要把他扛回去。
可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为薛浪上药的手猛然停下,拧眉问:“从我昏睡至今,过了几日了?”
薛浪心一凉,打了个哈哈说:“能有几日,不过两三日,我哪舍得让你受那么久的苦。”
燕离这回可不受他的痴呆攻击了,眼神微变,说:“你不告诉我,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一呼百应的影卫长,想打听一点人尽皆知的小情报,和去自家菜园里择菜一样轻松,不到半天时间,他就能了解近一个月内发生的大小事情。
别说小小的时间了,就是城外的军队打了几场,各进退了多少距离,主帅做出了什么决策,他都一清二楚。
基于此,薛浪只好举手投降,和盘托出。
“四天,我已经和容毅商量好了,今晚连夜出城,你不是想回大庆吗?我们晚点就启程。”
燕离收回手,去拿新的一卷纱布,听完摇了摇头,面容意外地沉静。
“算来,你中毒少说有半月了,快马加鞭赶回大庆也要小半月,凌消不一定知道这毒如何解,回去也无甚大用......对不起,之前是我心急了。”
当燕离真的反过来跟他认错,薛浪却浑身不自在了,软语劝他说:“你没错,都是我的错,凌消那小子说不定真有点用呢,别担心,不回去看看怎么知道呢?”
燕离还是摇头:“万一我们走了,太医们成功了呢?或者凌消在这点时间内制不出解药呢?我不能让你冒险。”
“好好好,都听你的,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是想留在这儿,还是回大庆,我都听你的。”
不多时,在薛浪的强烈抗议下,他头上裹的好几层纱布换成了一个绑带,让他看起来多少还有点威风在。
上过药,两人就腻在房里,燕离竭力压抑着急切心情,努力回想最有可能对薛浪下毒的人,找到这个人,能从他那儿得到一点原药,那么太医们研究解药的成功率无疑会提升许多,他们的希望就更大一分。
细细想来,薛浪自来到大楚,过得都还算顺利,他自己饮食也很注意,没动过王宫里的食物,而老大夫说这毒是半月前下的,那半月前,谁接近过他呢?
思来想去,只有楚王和他身边的人,那会儿楚王已经成了他的阶下囚,为了立威,他确实是很多时间都带着他走的。
若说他大意中招,也不是全无可能。
说干就干,两人对视一眼,当天夜里,他和身手恢复了七八成的燕离就鬼魅一样溜进了楚军大营,彼时楚军正在外杀得热火朝天,如那些副将所料,他们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麻了 催眠自己,浪仔中了毒才会性格恶劣一点的
48、小镇惊魂
同沈余括合作那会儿,那个蠢货什么都往外倒,自家军营里有多少顶营帐,每个营帐之间相隔多少码,甚至于谁挨着谁,谁的帐前有棵树,根本不用逼供,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惹得薛浪频频叹道,要是敌人都这个猪脑子样就好了。
楚王原本被安置在军营腹地养伤安神,后来渐渐没人记得他,白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移到了更加偏僻的地方,只安排一个小兵负责一日三餐,有时这小兵偷点懒,省去早午饭,或者把给他的饭菜营私吃了,也没人去理,楚王自己行动受限,相当于哑口无言了。
靠近马厩的一棵柳树下,一顶与马棚大小相去无几的灰黑色营帐矗立在簌簌凉风中,接近即闻道一股霉腐之气,混杂着一旁吹来的马粪、马汗的熏天臭味,直令人寸步难行,大楚曾经和现在的天子现今就日夜瘫软于此地。
天色太暗,薛浪之前靠着耳朵和鼻子灵敏都伪装得很好,于是一到这地方,就吃了大亏,吸了满鼻满嘴的恶心气味,登时反胃得想干呕。
在他扶着柳树缓神之际,燕离目光闪烁,心中已经有了思量,他怕出声引来守兵,就向薛浪打手势,计划一个人去前面看看。
本来燕离武功独步天下,他不需要过多担心,但不知怎的,最近他好似添了许多无谓的不安,只要这人离开自己视线,他总害怕他吃暗亏,万一前方就是陷进呢?
所以他不同意,捂着鼻子迎了上去,表示要一起行动。
燕离深知拗不过他,也不多加劝阻,点过头,猫着腰率先潜进了昏黑的营帐。
触目是一张冷硬的板床,只一层脏兮兮的破烂棉被垫在上面,看凌乱的样子,应该是又作床垫又作被子的,除了它,还有两把细长竹竿样的灯座,燃到座底的蜡烛跳动着豆子一般极其暗淡的黄光,外面的残月光都比这两只命数将尽的白烛要亮。
脚下的泥土青草蔓蔓,中间的一条小路还没来得及踏秃,一看便知很少人来去,然而此时本该睡在床上的迟暮老人却插翅而飞,满室冷寂。
难道他们来错地方了?
两人心中不由得冒出此般疑问,隔夜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立刻在帐里翻找起来。
其实这地方一眼就望得到底,想藏人也藏不住的,床板上的血迹深褐色,看来不出三日,床底遗留了一枚小字翡翠,证明楚王确实来到过这里。
下半夜,他们大摇大摆地在楚军堆里来回穿梭,然而一无所获。
前前日下午,日暮时分,天色苍茫,灰云压城,一个身材矮小的楚兵一瘸一拐地远离了王城,没走多远,大雨倾盆,他冒雨走了一段路,倏尔天空微明,雨停了,于是他杵着枯枝继续走了。
而这个小兵,正是怨毒愤怒的楚王,他要背井离乡,去寻找长城外的夷狄,摧毁生他养他,也迫害他的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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