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植没有对萧幺娘坦白身份,否则人家也不敢让他堂堂永安王做家中赘婿,同时隐瞒了燕姓,随母姓自称季植。
临行之际,燕植反复叮嘱让皇叔一定别说漏嘴。
双顺听见「姑姑」二字,忍不住扑哧一笑,燕绥瞪「小丫鬟」一眼,双顺立即低眉顺眼:“夫人,奴婢错了。”
“您是阿植的姑姑?”小姑娘眼睛重新亮了起来,但快速扫过燕绥周身打扮,又有些丧气,低头看家门口雨后泥泞的土地:“您的鞋脏了。”
语气中的小心谨慎让燕绥心疼,小姑娘年纪不大却极聪慧。
即使净芸再怎么隐瞒身份,从小养尊处优的气质是难以改变的。就算他不说,人家也能猜到他身份非富即贵,又突然不辞而别,小姑娘心中当然失落。
燕绥伸手揉了揉小姑娘发顶,道:“我进屋前擦干净鞋,不会弄脏了你家。”
小姑娘抬头:“您……”
“请我进去坐坐好不好?”燕绥柔声道。
萧幺娘重重点头,燕绥这才将装着礼物的盒子送过去:“净芸不让我先拆,一定要完完整整交到你手里。”
萧幺娘自己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更不懂名与字的区别,但她几乎瞬间就明白燕绥指的是燕植。
将盒子接过来,萧幺娘紧紧抱在怀里,不知该做何礼数迎接,肉眼可见的紧张:“夫人……请!”
燕绥被请进农家小院,这是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篱笆圈着碧绿的菜畦,时蔬小菜顺着支架爬成一堵绿墙,蜷曲的须蔓挂着小果。
茅屋土墙,泥泞小径,鸡犬相闻。
房檐下挂着熏晒的鱼干,不久前下过雨,小姑娘说:“还要生火熏一熏才不会发霉。阿植嘴巴可刁了,一点霉味都能吃出来——”
瞥见燕绥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捧腹,小姑娘忙道:“夫人,你是不是闻不得鱼腥味?”再看屋里父母围着一桌鱼肉,萧幺娘难为情道,“我再去给夫人做几道清淡的小菜吧。”
燕绥迎着萧家父母诧异的目光,将小姑娘送回原位坐下,道:“不给小寿星添麻烦了。我是季植的姑姑,趁着小寿星生辰,来见见未来亲家。”说着让双顺把礼物呈上。
萧家父母慌忙擦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萧幺娘抿唇:“夫人,阿植他怎么没来?他许久不来……是不是不回来了?”
萧家父母神色紧张,目光示意:“幺娘,别胡说……”
“怎么会呢?”燕绥意识到是自己太过唐突吓到了对方一家,心下一软,坐在粗糙的木凳上,诚恳道,“阿植父母早亡,在家中只与我最亲近,他最近入京跟师傅学习,功课繁重不得抽身。他的事,我都知道。我是他长辈,说话作数的。若二位愿意的话,今日便当作初次拜会,改日再正式提亲,择日再请阖家搬入京城。”
萧家父母面面相觑,越发心中没底。
萧幺娘垂头抠着那盒子,听见父母说:“幺娘两个姐姐都出嫁了,本来我们是想给幺娘招一个不归宗的女婿,也当是给我们养老的半子,植少爷什么都好……就是太好了,我们家高攀不起……请夫人把礼物都收回去吧,我们实在……高攀不起……”
萧家父母从萧幺娘怀里拿走盒子,不留神打开了,晒得雪白的鱼片滚落,还夹着一张纸条,正面背面都端端正正写着字。
一面是个「植」字,另一面是个「渔」字。
原来,这便是净芸准备许久的礼物么?
“爹,娘,我有些话想跟这位夫人说。”萧幺娘将纸条握进手里,抬头道。
萧家父母对视,叹一口气然后道:“饭菜有些冷了,请夫人坐一坐稍等。”说着端着饭菜到厨下去了。
燕绥和萧幺娘对坐。
萧幺娘问:“夫人,请问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燕绥将渔字的意思解释了。
萧幺娘又问,还有没有同音的字?
燕绥说有,譬如怀瑾握瑜的瑜。
听完燕绥所说,萧幺娘眉头展开,眸子亮晶晶的:“夫人,我不去京城,阿植会回来的。”语气十分笃定。
燕绥问:“你怎么知道?”
萧幺娘指尖描摹着那个植字:“阿植教我写过他的名字,一笔一划横平竖直。我没有名字,他一直叫我小鱼儿。我让他给我起一个正式的名字,他总说等等,现在我等到了——”
小姑娘扬起那张纸笺,面上神情不再退怯:“以后,我就叫萧渔。白发渔樵江渚上的渔,不是怀瑾握瑜的瑜。阿植会回来的,他说京城的鱼刺少,我不信,他说会让我亲眼看见。我说,京城好你来我家做什么?他又笑,说还是更喜欢我晒的鱼干,哪怕刺多。”
燕绥完全被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言行震撼,更为两个孩子间的默契折服——
一盒鱼干,一张字条,便胜过万语千言。
燕绥不自觉抚上腹部,看来,让净芸做储君是真的不可能了,得重新想法安顿孩子们。
燕绥张了张口,本想说既然不入京,就在永州请女先生,读书习字也好。但话未出口他又想到,这事还是交给净芸去办更好。
燕绥留下礼物起身告辞,萧渔送他到篱笆外,踮着脚低声对燕绥道:“您其实是阿植的叔叔对吧?”
燕绥一惊,刻意抬高的音调都沉下来:“你怎么看出来?哪里装扮得不对?”
萧渔摇头:“看不出来。您太美了,像仙子一样,阿植原来说我还不信,现在才信了……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假装怀孕的妇人,但总有您的道理。谢谢您今日前来。我还有一件事想求您。”
燕绥心头一紧:“关于净芸的?”
萧渔点头:“阿植平常对所有人都乐呵呵的,但我觉得他心里并不快活。有一次,他和我爹喝酒喝醉后对我说过,在这世上,他只有叔叔一个亲人了,只有叔叔真心爱他,即便是父母也不喜欢他……”
燕绥眉头紧皱,怎么可能?天下皆知,仁宗把永安王视做心头肉似的宠爱。哥哥一生不偏不倚讲究规矩,可以说把所有的偏爱和宠溺都给了净芸。
“他答应过会和我一起打鱼一起过简简单单的日子,我相信他。他说他父亲对不起母亲,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妻子,是一辈子的遗憾。他不会让我受任何伤害,我也相信他。”
萧渔紧紧将纸笺攥在手心,大着胆子对燕绥道:“叔叔,请您让他快些回来!”
第52章 愿违
从萧家回王府, 燕绥当夜失眠,净芸还会喝酒?醉酒后还心事重重?
那还是自己笑呵呵万事不愁的侄子吗?
虽然在萧家,燕绥看见了所谓农家自酿的酒, 很浑浊味道清淡, 并不算烈酒, 就连萧幺娘——萧渔也能喝一点,但燕绥还是难以想象整天嬉皮笑脸的侄子酒后惆怅。
净芸怎会觉得父母不喜欢他呢?若说他不被父母喜爱, 天下就没有受疼爱的孩子了。
是不是净芸想父母了?是不是自己这几个月因为这两个孩子忽视了他?
燕绥夜里睡不着,没惊动双顺,自己披上狐裘起身闲步。
永安王府夜半寂静,除了隐于夜色的护卫, 唯有月光摇曳, 将竹柏投下暗影。
燕绥想到前人「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1」的句子, 从前读来只觉得雅趣,并不写实, 如今看来果然,描述之妙令人叹服。
只可惜不能和徐嘉式做闲人夜游,燕绥抬头, 拢了拢狐裘, 掌心贴上腹部,仰头千里共婵娟,低头与腹中孩儿对影成……六人。
怀孕以来, 本就性格柔和的燕绥越发悲天悯人, 对孩儿之爱延申为对万民之爱, 真真切切有了做皇帝责任重大的感觉。
东巡一方面是为躲开京城世家重臣视线隐蔽产子, 另一方面也确实是为了照看河山。
为君称帝, 职责太重。
夙兴夜寐,不敢一日荒废。
监国的辛劳不会轻多少。
燕绥反思,是不是真的逼侄子太紧了?他还是个孩子。
但辛苦劳累和父母疼爱有什么关系?净芸不想做储君是否和他说父母不喜有关?他还说,哥哥对不起嫂嫂,怎会?
诸多疑问盘旋在头脑中,燕绥翻来覆去想不明白,还是想找个人聊聊,思来想去只有裴良方——虽然他未婚未育,毕竟也活了三十岁,总能提点建议。虽是夜半,大概裴良方亦未寝,找他正好。
燕绥缓步来到裴良方的卧房外,果然灯火未熄,燕绥叩门还未来得及开口,室内突然暗下来。
“神医,睡了么?”
“睡了!”裴良方声音有些急,伴随着桌椅碰撞衣裳拂动悉悉簌簌的声音。
“睡了还能说话?”燕绥推了推门,“朕睡不着,有话想跟你说。朕进来了?”
燕绥推门的同时,裴良方从里打开,两相对立,既无灯火,仅凭月光难以看清彼此面容,燕绥隐约见裴良方身着寝衣头发披散:“真睡了?神医睡觉不熄灯的?不让朕进去坐坐?”
裴良方挡在门口,但燕绥端着肚子僵持,他只能把人让进来:“陛下深夜不睡,对胎儿不好。”
“偶尔一次,无妨。你讲究养生,不也没睡吗?”室内昏暗,燕绥踩到什么东西,差点让横在屋中的凳子绊了一跤,幸而裴良方眼疾手快把他扶着坐稳。
“把灯点上吧,朕想和你聊会。”燕绥方才被吓得不轻,按着肚子,倒吸几口凉气慢慢平稳了呼吸,伸手去点灯。
裴良方一把捂住灯盏,沉声道:“陛下,回去休息吧。”
燕绥觉察不对,凝视裴良方在暗室中明暗驳杂的脸:“你到底怎么了?朕把性命都托付给你了,你有什么是要防着朕的?裴信,朕以为与你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裴良方默然,片刻之后挪开了压在油灯上的手。
燕绥拿过火折子点灯,在室内亮起来的同时,燕绥看见裴良方脸颊晕红——
或许有赧然之故,但仔细能看出胭脂颜色。
不远处床榻上,被褥隆起,像是胡乱塞了东西进去,七零八落漏出女装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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