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纪起身走到燕绥背后:“陛下认定了徐嘉式?”
燕绥转身看了看他,目光示意自己的肚子:“当然。”
“徐嘉式不是有容人之量的,陛下招惹了他,此生便只能有他一个。”
“不止他容不下旁人,朕也容不下旁人。朕只有他一个,他也只有朕一个。”
“他是个男人。”
“朕当然知道。”
燕绥回答得太过爽快,燕纪倒是迟疑了,片刻之后才道:“是男人都有野心。陛下所坐的位子,或许本人并不在意,但难免他人觊觎。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是枕边人也不值得全然推心置腹。”
燕绥拢着新做的狐裘:“兄长难道曾怀疑过嫂嫂?”
燕纪语塞,皱起眉头道:“你和他与寻常夫妻不能相提并论。人总是不知足的,至高之位的诱惑又太大,如今不防,来日或许后悔莫及。”
“我们就是一对寻常的爱人,只不过操持的家业大了些。人生在世本就艰难,若是连枕边人都怀疑忌惮,活着该有多累。朕不怕他不知足,朕已经把全部真心给他,他明白的。”燕绥看见徐嘉式端了汤锅走来,唇角漾起笑意,“一生两人三餐四季,日子慢慢过着,这才是朕和他想要的。”
汤锅端来,猪肝粥也熬好了,燕绥邀请燕纪同桌。
燕纪愕然不解,徐嘉式也就罢了,从古至今哪有君臣同桌的。
燕绥亲自盛了粥给燕纪:“关起门来不论君臣只是家人。大雪天寒,一家人坐着吃些热的,热闹又暖身。”
燕纪端着粥碗,白雾袅袅而上,他眼前有些模糊。
隆冬已至,但春天也不会远了,是吧?再冰冷的雪,也有融化的时候。
——
知道老王爷暗中跟着,但不愿意现身,所以徐嘉式特意留了一锅羊肉在厨房。
老周王确实来了,但食不下咽。
燕纪的话在他头脑中挥之不去。
耻辱、仇恨、痛苦,种种撕心裂肺的情绪,像那锅羊肉汤一样熬得浓稠,灼热地翻滚着。
燕家欺负徐家到什么地步了,自己是在做什么?保护燕家的子孙,守卫燕家的天下,还想喝燕家施舍的残羹剩饭!
老周王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你对得起谁!还有没有羞耻!徐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一巴掌扇得自己脸面红肿,老周王颓然佝偻,老泪纵横。
他泪眼模糊地望着那锅肉汤,心中百感交集。
徐嘉式本不是他亲子,那两个未出世的也算不上他孙子孙女……原本就不该顾及他们。报仇,为自己,为素旻,为徐家报仇才是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是的。正是如此。
糊涂一辈子也是时候醒悟了。
老周王走出厨房踏进风雪,回头望了望那锅热汤,终究没有返回,披着一身雪白远去。
羊肉汤翻腾出浓烈的香气。
而隐于厨房暗处,年轻人目光如鹰隼,鼻翼闪动。
“这种货色,草原上野狗都不吃。”
第69章 疗伤
十一月九日夜, 大雪。
地龙暖热被褥柔软,枕着徐嘉式胳膊,燕绥睡得香甜。
铁牛老祖宗又出现在梦中, 站在燕绥身旁, 拍拍他肚子:“快了吧?给孩子们起好名字了吗?”
燕绥对老祖宗已经非常熟络, 面带微笑点头:“十二月初就要生了。名字还没想好,毕竟是要用一辈子的, 要慎重。”
“乖孙啊,这可不能拖延,你又怀不到足月,万一突然生了呢, 孩子生出来总得有个名叫啊。”老祖宗怜爱地看着燕绥肚子, “大名是得好好想,先起个小名吧?”
燕绥问:“老祖宗有想法吗?”
“嗯……一个小子一个姑娘, 听说双生子生出来都瘦弱,娇嫩得很, 得起个硬朗的名好养活。但得又硬又好听。男孩也就罢了,随便捏一个来用就是。女孩还是要起什么珠啊玉啊这样的名字好听……”铁牛老祖宗认真思考,“这样吧。男孩叫铁蛋, 女孩叫铁珠——乖孙, 你怎么了?肚子疼吗?是不是要生了!”
“不是不是,老祖宗,朕没事。”燕绥笑得捧腹, 设想了一下未来陈国皇帝名叫铁蛋, 实在忍不住, “老祖宗的好意朕心领了, 孩子的名字还是朕和嘉式来琢磨吧。”
“铁蛋铁珠有什么不好?”老祖宗撇撇嘴, “你们咬文嚼字这讲究那考虑,什么时候才能想出来?怕是来不及,乖孙啊,听老人的话不吃亏……”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如果叫铁蛋铁珠,抱着都觉得坠手了。燕绥实在对老祖宗的提议敬谢不敏:“真的不必了,老祖宗,还有将近一个月,怎么也想出来了,朕——皇兄!”
燕绥眼前一亮,发现皇兄竟然入梦,他急忙奔向对方,但他进燕绪便退,中间总像隔着一层大雾似的朦胧,不能靠近。
“皇兄,你不愿意见朕吗?是不是朕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虽然知道燕绪之死是因为自身孱弱和奸宦投毒,但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燕绥都觉得愧疚,认为兄长英年早逝也有自己和徐嘉式之事让他气血攻心的原因,所以总想补偿赎罪,格外用心政务,好好打理皇兄留给他的江山。
后来了解真相,知道那是兄长故意为之,愧疚有所消减,但燕绥依旧兢兢业业,唯恐做得不好,让皇兄失望。
燕绪道:“不,淇台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比孤当年更好。许多事,你能做到,孤却不能。”
这是燕绥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兄长夸奖,瞬间湿了眼眶:“皇兄,你真觉得朕做得好?没骗朕?”
在和兄长相处不长的时间里,燕绥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但照顾得有些太好了,像喂养一只羽翼稀疏的雏鸟,面面俱到。
兄长容忍他的愚钝,有些东西怎么教也学不会,燕绥都觉得自己窝囊没出息,但兄长并不动怒,说没关系,慢慢来就是了,即使学不会也没什么。
兄长行事严肃认真,朝中官员都怕他,唯恐不够细致被太子抓住错处。可燕绥被容许一而再再而三失败,燕绪对外是严苛的储君,对内又是仁兄慈父。
在徐嘉式进京前,燕绥一直怯弱逃避地混日子,而徐嘉式来了之后,兄长也对他严格了许多。
起初燕绥以为是兄长怕自己丢皇家的脸,最近才意识到是他有意撮合,太过懦弱的人是无法和徐嘉式走得长远的。
但从始至终,兄长都是燕绥需要仰望的存在。兄长只会包容他的无能,从未夸奖过,更不用说承认弟弟胜过自己。
燕绥想,自己真是在做梦。
“淇台,孤为你骄傲。你成长得很快,无需旁人扶持,你已经能顾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整个陈国。”燕绪看着燕绥肚子,“孤来见你,只是想叮嘱你一件事。”
“皇兄想说什么?”
“皇帝不是真龙天子,不是凌驾终生的神,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同样会为情羁绊。亲情也好,友情也罢,人总是要有所牵挂在意的。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断绝情爱,至少不要到冷漠自私连亲情都割舍——真到那个时候,连人都不算,何谈做好皇帝。”
燕绥不明白皇兄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话,但还是点头:“朕明白这个道理的。皇兄,朕也即将为人父了,朕会像父皇对你,你对净芸——”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燕绥从未见过燕绪这样急切失态的模样:“不!不要学任何人,我们都不是你的榜样。淇台,你比我们所有人都强。从前受了太多苦,你的福气还在后头,你已经得到的、将会得到的,是孤不曾拥有的,甚至是奢望而不可得的。你很幸运。”
燕绥更加茫然。
若说幸运,谁比得上燕绪受眷顾多?生来就是储君,福气多到上天都嫉妒。
忽然大雾四起,燕绪在燕绥眼前消失,只留下声音回荡——
“淇台,孤羡慕你……孤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
“皇兄!”燕绥惊呼着醒来,几乎是同时,徐嘉式睁眼,轻拍燕绥后背:“陛下,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燕绥额头布满汗水,下意识环住徐嘉式,摇头:“朕梦见皇兄了,这两年来皇兄第一次入梦。梦里……皇兄他……”
徐嘉式拨了拨燕绥汗湿的头发,猜测那不是个好梦:“梦境大多都是反的,陛下不要信。”
燕绥鼻头汗津津的,在徐嘉式领口轻蹭,慢慢平稳了呼吸:“可是皇兄说他羡慕朕。”
“也不都是反的。”
燕绥失笑:“你怎么改口这么快?”
“反正好的灵,坏的不灵。”徐嘉式轻揉燕绥后腰,“令章羡慕陛下也是应该的,他一生辛劳丧妻又早亡。陛下福泽深厚会长命百岁,臣也会做长寿的皇后,不让陛下成为鳏夫。”
徐嘉式的话让燕绥心情平复,梦中皇兄遗憾不甘的喟叹像大雾一样散去。燕绥不再多想,坐起身:“皇后,我们的孩子还没有名字呢。”
徐嘉式给燕绥穿衣:“他们这一辈该序木,木字里寓意好的倒是不少,但挑来选去总是差点眼缘。臣拟了一些,陛下不是也不中意吗?还早呢,慢慢想。”
燕绥仰头看他:“孩子都随朕姓,你心中会不会不适?”
徐嘉式下床,半跪着给燕绥穿鞋:“嗯?陛下越发胡思乱想了。臣计较这个做什么?”
燕绥的脚被徐嘉式握在手里,他先按了按脚心,揉得发热了,才套上鞋袜。
“民间夫妇嫁娶,妇冠夫姓,孩子都是随父姓。成婚生子是人生大事,孩子们都随朕姓,名义上更与你无关,你会不会很没有参与感?”
“臣要这种参与感做什么?孩子姓什么也要长大成人。”徐嘉式穿好鞋,凑到燕绥耳边,“臣参与让陛下怀上他们这件事就足够了,往后更要多多参与。陛下允臣这项恩典就好了。”
燕绥红着脸推开他肩膀:“参与也中不了奖!你不是服了绝子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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