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越来越低,含混不清。
徐嘉式凝视睡着的胡来良久,让人把他抬走,然后才把燕绥从屏风后扶出来:“胡来言语颠倒,问不出他师父的来历。”
燕绥方才听清了大半:“世外高人来去无踪,可遇不可求。况且若真是找到,老王爷还不杀了他?胡来真有奇才,朕会重用于他,如此也可以保障姐姐富贵无忧,恩恩怨怨也算有个了结。”
徐嘉式点头:“陛下考虑得是。”
燕绥握住徐嘉式手:“今年过年,我们回京。上有皇伯老王爷,同辈有你姐姐姐夫朕的堂兄,还有净芸、阿术、阿菟,这两个小家伙,我们一大家团团圆圆地过年。”
“真好,一家团圆。”
——
燕纪在王府深居简出,裴良方每隔几日便来给他治脸上的烧伤。
伤得太重,当年又没有及时治疗,即使是医术绝世的药王谷少主也不能保证恢复如初,但能让本就相识之人看得出是他。
“这就够了。”燕纪自嘲地笑笑,“只要这张脸能证明我是我,让那两个孩子名正言顺就够了。哪怕一只胳膊,就算无臂也还是郑王世子。”
裴良方本来想劝,但国事家事已经无法分清,他一个外人更不好掺和,只是道:“陛下是个好皇帝。”
燕纪没有接话。
裴良方走后,燕纪打开窗台,簌簌的细雪扑面而来,多少能压制新肉生长的刺痒燥热,他伸出独臂,雪花很快融于掌心。
原来还是有温度的,自己还是个活人。
燕纪长舒一口气,并不关窗,转身回桌边坐下:“出来吧,大夫走了。”
老周王从窗台越进,拍拍衣裳沾染的雪:“这都能听出来,皇家中文武兼修,你算是数一数二的。”
“再文武兼修,独臂又能做什么?”燕纪给老周王斟了杯茶,“我那日已经答应助他们为皇子正名,老王爷还有什么不放心,要一直暗中监视?”
老周王握着茶杯,手背还有化雪的水渍,掌心却灼热滚烫,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不是监视。到底年轻人不经事,东巡处处可能遇险,我要守着他们。”
“那又何必来找我?”
“当日只陈利弊,忘了答谢。”老周王起身,对燕纪郑重一礼,“实不相瞒,敏敏其实是老夫之女,多谢世子当年搭救之恩。”
燕纪起身相扶:“王爷多礼了。我早知道徐家换女成子之事。”
老周王怔了怔:“其实老夫一直不解,为何世子当年能及时出手相救,并且后来还暗中看望过敏敏。”
“救她和再去看她都是一个原因。我早知徐家顾忌预言换女为子,所以多有关注,后来又有新发现,所以出手搭救。当年,我从大乱中逃生,确实暗中再见过她,那次却是动了杀意,但因为她神志不清实在可怜到底没有下手——”
燕纪又笑了,笑容在老周王看来却残忍至极:“老王爷,既然你知道当年大乱的真相,有没有想过,或许她不姓贺,也不该姓徐,而是姓燕呢。”
作者有话说:
熬夜感冒真的太难受了,小可爱们一定注意作息规律
第68章 羊肉
天气越来越冷了。
初九这天, 王府吃羊肉汤锅。
羊是外面送来的。
门房传给双顺,双顺亲眼看了,果然是一头鲜嫩的小羊, 在王府石狮子底下拉了一地小黑球, 回去禀报给燕绥。
羊是那位进京告状帮忙除掉薛槐的汉子送的。卫央帮他救出了老婆孩子, 又分了田地免了赋税,日子渐渐过得好起来了, 他牵了头自家养的羊羔来,说是送给陛下和摄政王,感激他们的大恩大德。
燕绥听了很欢喜,礼轻情意重, 他如今也算是得民心的君王了, 让徐嘉式出去看看。
徐嘉式还没跨出王府大门便看见,那确实是一只肥美鲜嫩的小羊, 且皮毛打理得很干净。那汉子正蹲地收拾羊粪。
徐嘉式道今年庄稼收成不好,一只羊也是一大笔钱, 他的好意陛下心领了,让他把羊领回去。
汉子却跪地叩头,说救了全家的大恩无以为报, 只有这羊是精心喂养的, 勉强送得出手。
盛情难却,又是一番心意,徐嘉式便把羊羔收下, 又给汉子银钱, 汉子不收。
徐嘉式说:“你送给陛下羊羔是你的心意, 本王替陛下收下。陛下赏赐你也不要推拒。”
不过徐嘉式身上并未带着银子, 就近将在一旁看热闹的胡来掏空了。
胡来:“……”
虽说是表亲, 但也没有这么亲吧?对方是摄政王,胡来张了张嘴,到底也没说出个「不」字。
眼看着那汉子热泪盈眶感恩戴德握着银子走了,胡来上前牵羊,嘟囔着抱怨:“捡的狐狸被老的扣下了,卖点小玩意赚的钱也被小的搜刮得一干二净……真是父子俩……”
把羊牵进厨房,裴良方也赶来看热闹,挽起袖口主动请缨:“冬天就是要吃羊肉,再配一些药材,滋补得很!我来片羊肉!刷羊肉就得大片且薄!”
在场几人包括他徒弟阿术在内都表示怀疑——
大夫和厨子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裴良方并不回应,直接动手。
众人只见裴良方杀了羊放血,剥了羊皮,向来温吞从容的人,双手挥出幻影,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羊羔就皮、肉、骨分离,皮上骨上都不带肉,那一架排骨,苍蝇上去都打滑。
裴良方划出一片肥瘦相间薄如蝉翼的羊肉:“本神医用刀子可比我师父更强——”他朝阿术挑了挑眉,“这不比满嘴胡话强?想学乖乖喊师父。”
厨房这边准备食材热火朝天,燕绥大着肚子闻不得血腥油烟没有去看,燕纪更没兴趣,两人坐着喝茶。
“羊肉虽味美,以则哥哥正在治疗,朕听裴良方说烧伤的病人不宜多食热性食物,稍后烫好了锅子,哥哥少用些羊肉,朕让厨房准备了鱼油熬的猪肝粥,滋味也是不错。”
燕纪握着茶杯还未送到嘴边,听见燕绥称呼自己表字,顿了顿,眼睫下敛:“听凭陛下安排。寄人篱下,自然是有什么吃什么。”
这样的话生疏得有些绝情了。
燕绥心里沉了沉:“朕真的是为哥哥身体考虑……罢了,不说这些。朕的产期将至,有些事,朕想提前托付给堂兄。”
燕纪抬眼看燕绥:“我答应会把戏做足,将陛下的子女认在我名下,不让外界怀疑这两个孩子的来路。陛下若不放心,大可不用我。”
“朕当然相信你。”燕绥目光恳切,“朕亦感激兄长的恩情,感谢兄长不计前嫌倾力相助。只是毕竟男身产子亘古罕见,谁也说不准到底会如何。万一朕如母后一般——”
燕纪皱起眉头,陈年的烧伤和用药长出的新肉斑驳难看,但为了疗伤,他又不能戴面具。燕绥澄澈的目光,足以将所有细节看清,他再三平复心绪,终究是无法与之长久对视,偏头:“我只答应给名分,向我托孤是问错了人。”
“即便朕有什么意外,这两个孩子还有一位父亲,养育教导之事,不必劳烦堂兄。”燕绥道,“是净芸。”
“燕绪那个孩子?”
“是。皇兄临终前将净芸托付给朕,如今他已是十岁,可以监国了。若朕不在,嘉式恐怕连照顾自己和两个孩子都困难,更无法操持朝政了。皇伯年迈,辅佐净芸的两位师父虽年轻有为,但终究是外臣。放眼整个皇室,唯有堂兄的才智品性足以辅佐君王。若朕走不出产房,请堂兄扶持净芸上位,诏书的位置朕已经告诉过净芸了。净芸若有抵触,还请兄长劝说。”
燕纪听罢难以置信,也不管和燕绥面对面自己的伤痕会尽落他眼底,转过头来:“你竟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帝?”
“不想。主少国疑,襁褓中的婴孩怎能稳坐皇位?于公,朕不能让社稷因此动乱;于私,朕也想让孩儿偷闲,做皇帝本也不是什么好事。”燕绥淡淡一笑,“朕即位这两年来,除了东巡这段时间,几乎没睡过什么好觉。说是夙兴夜寐日理万机也不为过,这还是有嘉式照应的,若是朕独身一人,早就撑不住了。若说为求富贵安逸,倒不如做一个闲散王爷,省心得多。”
“岂止富贵,那可是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位子,掌握着天下所有人的命运。”燕纪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看着燕绥,“权力是至高无上的凶器。在其位者为刀俎,余下众生皆是鱼肉。若可执刀,谁愿意成为刀锋所指。”
燕绥摇头:“朕却不这么以为。民为水君为舟,皇帝掌握着生杀大权,但也要为百姓的生计负责,否则不得民心必不长久。皇帝为天下主宰,却也要顺应天理人心,不可任性而为。即使朕手中握刀,也要斩杀奸佞,不会挥向平民和至亲。朕真正使用的权力其实很有限,以权成事,而非以权纵欲。刀在手,无论砍谁的头,坠的都是朕的手。是非曲直悬于刀尖,朕不敢肆意。所以在太平盛世做个闲散王爷,享富贵贪安逸倒是更得朕心意。但朕已在其位,便当克尽职责,尽己所能做一个称职的皇帝。”
二十岁的年轻帝王,登基不过两年,胸怀见识已经如此高远。
他眼中有光,能穿透皮肉看见人性之善,自身更是诚恳至极。
燕纪眼中有些茫然,他想到当年大乱熊熊烈火,将宫墙碧瓦和他的残肢都烧成灰烬,也将渴求权力的疯狂燃烧殆尽。
仿佛野草毒藤成泥。
但一片荒芜中,竟又长出新芽来,隐隐有成为参天大树的趋势。
燕纪从往事中回神,目光汇聚却很难通过燕绥神色分辨话语真假。
毕竟,皇帝都是惯会演戏的角色。
燕绥起身,看着庭院飞雪:“堂兄,朕不像是个皇帝是吗?朕优柔寡断有诸多牵绊。”
燕纪道:“明知如此,为何不改?”
“可朕从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成为皇帝。朕生下来就缺少亲人陪伴,后来父皇与哥哥几乎同时离世,朕更觉得孤寂。天地之大,独处其间。好在有净芸,朕学着照顾自身的同时抚育晚辈;有嘉式,朕学着成长直面艰难;如今又有了孩子,朕有了血脉传承,朕可以把朕从未拥有的亲情全都补偿给他们。朕从头至尾只想要一个家,想要忠贞热烈的爱,现在如愿了,朕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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