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鹤羽军效仿了他的法子,将这波禁军的兜鍪尽数拿下——全是些孩子。
“是承德帝和刘卿云征集的,城中十五岁以上的百姓。”柳尚青略一思忖,就明白了,他忍不住低声道,“这招着实狠毒。”
若是刚刚颜怀隐不察,命鹤羽军把他们当禁军杀了的话,城中百姓的怨怼,定会从承德帝身上转到颜怀隐身上。
杀不得,百姓杀不得。
颜怀隐目光也是微凝,他没有再看那些孩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大道上。
笔直的大道尽头,渐渐出现了脚步声。
来的人似乎很多,无数人踏在大道上,震的颜怀隐这边的地都微微颤着。
颜怀隐恍若不觉,他只看着洪流似的人潮前,迈步走来的老人。
刘卿云走在最前面,穿着他那件绣着五文章的官服,白发须眉,恍若八年前走出朝华城那天一样,好不神气。
康胜英微微落后他一步,在看见被鹤羽军生擒着的孩子们后,目光闪烁了一下。
刘卿云同样也看到了他们没有死,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来了目光。
他既然用了这些人,自然也想到了不会成功。
在双方相隔十丈的时候,刘卿云站定,他站在最前面,苍声对身后跟着的无数人大声道:“诸位英雄好汉们,此时是你们大展身手的时候了,能杀一个人,朝廷便奖励白银一百两,良田五亩!如今钱和粮食都珍贵,诸位,此时不杀何时杀!”
他话音落,跟在他身后的百姓们顿时躁动了起来,这些都是朝华城内所有的青壮年,穿上甲胄后乌压压一片,瞧上去倒也能压的人心颤。
不少人望向颜怀隐的方向,像是在看白花花的银子。
刘卿云说的不怎么慷慨激昂,但是话中却有实实在在的好处,一百两白银足够三口之家在朝华城好吃好住一年了,再加上五亩良田......
没有人会对钱不心动。
颜怀隐静静听着他的话,无数试探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江敛与他并肩,站在他一侧,一同和他受着。
面对刘卿云的蠢蠢欲动,他们都没有做出回应。
颜怀隐反而朝刘卿云弯了弯眼。
刘卿云看着犹如一潭死水的对面,眉心兀地跳了跳。
按理说颜怀隐手底下的牌已经都在这里了,可刘卿云心中还是闪过不安。
他这么想着,就听到了一声叫喊。
“在这里!”
那道声音又高又亮,从旁边的小巷子里传来,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刘卿云朝发出声音的巷子里看过去。
可他来不及看清是谁,因为人太多了。
无数的人从四面八方的小巷子里涌出来,他们不是青壮年,反而是柔弱的妇人、是幼小的孩童和年迈的老人。
是无数生活在朝华城里的普通百姓。
他们是最寻常的一群人,可却在此时如汹涌的,势不可挡的潮水一般涌向了颜怀隐的身后。
“殿下!”
“太子殿下回来了!”
“殿下您还记得我吗?”
——
不止是刘卿云,颜怀隐也愣了愣。
江敛告诉他惊喜马上就来,颜怀隐没有想到是这样的。
他去看这些人,在无数张面庞里,与无数双眼睛对视。
颜怀隐看见了李贵和他娘子,李贵脖子上还打着抹布,上面留着羊肉汤的香味。
他也看见了徐光年,他一身常服,身后站着个温婉的姑娘,应当是他孙女,腰间坠了个青鸾的玉佩,那是颜怀隐当年让徐光年代给的新婚贺礼。
他还看见各式各样的人,他们普普通通,浑身上下瞧不见一点名贵的金光,可眸中却含着独一无二的光,那是他们认真勤恳地活在这个世上,由自己经由的岁月雕琢馈赠的光。
颜怀隐曾为他们努力过,在权力的争斗中,在南阳侯朝他射来的飞箭下,颜怀隐毫不犹豫,万分笃定地站到了他们这边。
于是他们在此时来到了他身后。
颜怀隐便再无惧怕。
他抬眸望过去,刘卿云身后蠢蠢欲动的人此时都安静了下来,一时上头的冲动冷静了下来后,他们看到来的人,都歇了这心思。
这些可都是他们的家人朋友啊。
场上风云变幻,一刻都耽误不得,柳尚青转过身去安抚身后的百姓,再转回来时,就看到刘卿云挪到了人潮后面。他顿时朝颜怀隐喊道:“主子,快进皇宫,这里有我和观槿!”
颜怀隐看见对方气势已泄,输赢已定,他和江敛上马,对柳尚青道:“让鹤羽军对缴了对面百姓的刀,脱了甲后都让他们各自回家去,办完此事后你们再带着鹤羽军进宫。”
颜怀隐交代完,去看江敛,两人只是一对视,其余的便不用多说。他们扬鞭,一起纵马朝皇宫奔去。
而皇宫内此时安静极了。
沧凝殿内,如今只有承德帝粗重的喘气声。
他此时抬眼环视四周,平日里觉得不够富丽堂皇的大殿,这刻只令他恐惧,承德帝仿若见到巨兽张开大口,转眼就将他吞噬进去。
殿外安静地没有一丝声响,承德帝坐在那里却只觉得汗毛倒竖。他知道颜怀隐攻进城了,他和刘卿云谁死,自己恐怕都是活不久了。
承德帝想到什么一样,他转头去看周皇后,周皇后似乎比他镇定些,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旁。
她今天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襦裙,鬓边插着一支镂空缠枝的凤簪子,瞧上去像是要嫁人。
这身装扮在此时太不合适,可承德帝已经来不及在乎,他抓上周皇后的手:“皇后,待会儿你配合朕,我们、我们把刘卿云杀了,然后拿着他的、他的尸体去找颜怀隐。”
“颜怀隐恨死了他爹,他娘是上吊死的,不是朕杀的,”承德帝咽了一口唾沫,在此时开始分析起了利弊,“按理说我还帮他杀了他爹泄愤,他爹那么畜生,咱们去帮他杀了刘卿云,到时让他放我们一条活路......”
承德帝哆哆嗦嗦地说道:“然后我们跑的远远的、远远的......”
周皇后将自己的手缓慢地从他掌心里抽出来,她笑了笑,脸颊处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她却是在此时问道:“陛下,您还记得弩云先生吗?”
怎么又提他?
承德帝道:“你提一个死了的人干什么?”
“陛下,刘卿云马上就来了,弩云先生是他儿子,怎么能不提呢?”周皇后站了起来,她笑意盈盈,承德帝从没见过她这样笑,不像后妃,像提剑上阵的将军。
他看到周皇后缓缓移到门边,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喊道:“贱人,你干什么?!”
周皇后恍若不觉,她背靠上了紧闭的殿门,有光从门缝里漏进来,她正好站在中间,光将她切割成两半。
周皇后见承德帝状若疯癫,就要朝自己奔来,她才大笑起来,猛地打开了门。
铺天盖地的光迫不及待地涌进了暗沉沉的大殿里,承德帝顿在了那里。
他看到刘卿云拿着剑,站在门外。
他如今被逼到角落,平日里慈祥的眼神此刻凶狠万分,死死盯着承德帝,恨不得生啖其肉。
周皇后慢慢走到他身边站定,转过身来朝承德帝笑。
承德帝扶着桌子,颤声道:“你们干什么?颜怀隐马上杀过来了,你们不去杀他在这里干什么?”
“我为什么站在这里,”刘卿云看着他这副样子,恨声道:“陛下不知道吗?”
“我儿子不远万里去给你当谋士,没有他你能攻破小太子的鹤羽军?你能破的了朝华城?”刘卿云说起来这个就恨,他恨的双目赤红,语不成调,“可你,可你刚坐上龙椅,就一剑把他杀了!!”
承德帝瘫坐在那里,他去看周皇后。
“皇后。”承德帝已经记不起弩云先生的模样了,但他看向陪着他那么旧的周皇后,去叫她,“到朕这边来。”
“你有什么资格叫她过去?”一道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风声。
箭羽从他鬓边而过,将他的袖子钉进了桌子上。
颜怀隐从马上下来,眉目冷淡。
承德帝见他如见鬼魂,吓得跌下了凳子,他想往后缩,可袖子被钉在那里,只能挂在原地。
颜怀隐一步步朝他走过去,可比他更快的是刘卿云。
刘卿云举着手中的剑,越过颜怀隐,朝承德帝刺去。
那是杀了他儿子的人,他当爹当娘的养大的儿子,教的举世无双,就这么被承德帝杀了的儿子!
他要杀了他,要将剑捅进他心脏。
刘卿云高高扬起剑,喉咙间溢出一声悲鸣,可紧接着就滚到了地上。
江敛收回了脚,将他手中的剑提远。
东厂紧跟着他们身后来了皇宫,孙斥赶到就见到这一幕,连忙去将刘卿云捆了起来,扛出了沧凝殿。
刘卿云在他手下挣扎,他头死死地扭过去,看向承德帝的方向,眼睁睁地看着沧凝殿的殿门闭上了。
没过多久,周皇后也从殿里出来了,紧闭着的沧凝殿里只剩下颜怀隐江敛和承德帝三人。
殿门闭了很久,后赶过来的鹤羽军和锦衣卫只能侯在殿门外。
他们听到了隔着厚重殿门传来的惨叫声。
那惨叫声简直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像是被活活扒了皮的动物才能发出的凄厉惨叫,到最后,不少见惯了酷刑的东厂太监都觉得胃里开始沸腾。
惨叫声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殿门打开的那一霎那,一阵血腥的恶臭味扑面而来。
率先出来的是颜怀隐,江敛跟在他身后。
颜怀隐面色苍白,淡青春衫上洒满了血,他抬眸看过去,清欠日光下,没有人敢于他对视。
只剩下被捆住的刘卿云看着他,他嘴里还塞着布团,似乎是想说话,但只能发出呜呜声。
颜怀隐嫌他烦,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他将食指放在唇边,给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面上眸中都没什么情绪,指尖还悠悠地悬着一滴血,刘卿云被这眼神看的一麻,竟真的禁了声。
“拿些油来,”颜怀隐垂首将指尖最后一点血迹擦干净,侧目去看霍云平,“再拿个火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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