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桓!”周雪纯忍不住一跺脚,转身对着王桓的背影怒吼。 而另一边的谢宁也难掩笑意,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前去将王桓的药倒好,也便跟着王桓之后离开了。 天边彻亮时,便能逐渐听到有孩童的说笑声奔跑声从门外穿过,再之后,王桓谢宁闲来无事,又悄悄走到后院雪堂边上,看着周雪纯一脸冷漠地给那七八个小孩念书。 是见着周雪纯坐在蒲垫上,竖起一边的腿,一手执扇,一手架在膝盖上,正握着一本破旧的书,自己懒洋洋地念一句,堂下的孩童便乖巧地跟着念一句。 王桓正双手环抱在身前,侧着头眯着眼看着这群小孩,忽然伸手指了指坐在最后一排那个正打着瞌睡的小男童,笑着说道:“知行你瞧,那孩子像不像当年的临风?” 谢宁听得“临风”二字,心中先是怔了怔,才顺着王桓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能看到坐在最后的那位小男童的脑袋正像小鸡啄米一般不停往下垂。 谢宁脑海中顿时忆起许多年前的一幕又一幕,便如现在正坐在雪堂下的,是有一身通红的王桓,有不可一世的陈翘,有与世无争的简临风。 还有眼里只有王桓的自己。 谢宁忆到此处,忍不住伸手从王桓腰后将他轻轻揽住。 这动作原本细微,却刚好周雪纯不耐烦地瞪了他们一眼时而恰巧看到,周雪纯目上立刻对他们投来凶光,警告他们赶紧离开。 但王桓此人越见如此,心中玩兴越发起来。 而这时周雪纯又是刚好念到“似兰斯馨,如松之盛【1】”一句,却一时因他们二人分神,而念成了“似竹斯馨,如兰之盛”。 王桓便笑着上前两步,走到雪堂檐边,双手抱在胸前,悠悠闲闲地说道:“周先生,这里可是念错了?在下不才,可是记得的,此句应是“似兰斯馨,如松之盛”吧?” 周雪纯本是早已不能再忍此人,此时见王桓是大有挑衅之色,断然将手中书“啪”地一声打在桌面,然后又随便从桌上捡起墨砚便往王桓处使尽力气扔去。 眼见着墨砚就要来到自己面前,王桓确实始终不躲不避,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与淡定。 就在墨砚就要砸到他脸上时,甚至是连堂中的孩童们也为其倒吸一口凉气。 忽然从他身边伸出一只手,将王桓一把往旁边搂开。 直到墨砚在地上“啪”地一声摔碎,王桓这时才轻笑着摇摇头,佯作惋惜地感叹道:“为人师表啊...为人师表...” 周雪纯便是已经被此无赖气得头顶冒烟,正要立刻站起走到他身边将他撵走时,坐在前排的阿鱼却忽然站起,伸手指着王桓身后的地方,惊喜喊道:“那鸽子!” 众人一时便立刻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能见到一只脏兮兮的丑鸽子正在院中雪地上四处张望。 对于这群长住深山水边之中的孩童,飞鸟鱼虫虽并非陌生,却是甚少能见到有鸽子在此等深冬大雪时节孤单落在院中。 一时间人人兴奋不已,阿鱼甚至想要立刻冲出去,弥补当日不能抓到的遗憾。 怎料周雪纯忽然又是猛地一下拍桌,对着他们怒吼道:“要不现在就滚出去,滚出去就不要再回来了,要不给我坐好了!” 那群孩童皆被吓得脸色发黄,只好闷闷不乐却又心惊胆战地重新在位上坐好。 阿鱼便也一样,却目光始终依依不舍地留在鸽子身上,又时不时偷偷摸摸地觑向谢宁,眼神之中写满了“你快去吧”。 “把《千字文》给我抄二十次,不抄完今天就别想离开了!”周雪纯怒发冲冠地又怒喝道,一群孩童虽是苦不堪言,却也只能马上垂头便奋笔疾书。 周雪纯这时才转头看向王桓二人,又怒声骂道:“请问您二位是还杵那儿干嘛呢?还要说要我先把那丑鸽子逮了炖了,再请你们二位离开吗?” 王桓本还想继续说什么,谢宁是已被他们二人吵得头疼,扣住王桓的手腕便将他往外带走,那鸽子居然还知道跟着他们向外飞去。 远去雪堂后,谢宁才将信笺从鸽子脚边拿下。 只是打开后二人看完,是连王桓脸上也再无笑意。 少顷后谢宁才缓缓回头看向王桓,冷声说道:“果然如你我所料。”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千字文》 雪纯真的是吃可爱长大的小暴躁。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定策者,王侯也◎ 谢宁只在纸上扫了一眼, 便将信笺送到王桓手中。 王桓也看了一眼后,脸上一路带着的嬉笑顿时消失。 他与谢宁对视一眼后,谢宁将手放在他背后, 在他脸侧低声说了句“进去再说”,又小心谨慎地往后四周看了一眼, 才扶着王桓走进屋中。 谢宁将门关上后,二人走到桌边对面而坐。 王桓将信笺放在桌子角落, 又从身后取来牛皮地图在桌上平铺开来,左手在牛皮面上抚平。 然后食指指尖停在湟川处, 点了点, 冷笑一声,才说道:“临风做事还是欠了点老练了, 操之过急了, 急于追捧圣心, 急于做出成绩,只是讲到底,是连怡都都没出过的人, 说来都是纸上谈兵。” 谢宁目光一直跟着王桓手指游走, 直到他停下。 谢宁先是觑了王桓一眼, 顺了顺身前衣摆, 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在谢定章以为自己筹谋十拿九稳, 能够瞒天过海的时候,如果让他知道此事已陷朝廷, 就等同于给了他聩耳一击。” “而另一边,朝廷如今人才不稳, 此事事发突然, 朝堂上缺少当年能持局之人, 定会是群龙无首,此时又让连秋何联等人与孟远庄在朝堂之上公然唱反调,陛下只会心烦意乱...” 王桓听着,双手是已重新收入绒套之中,微微偏头,狡黠勾了勾嘴角,抬了抬眼皮瞧了谢宁一眼,却没有说话。 谢宁再次将那信笺拿到手中,双手落在桌上,一手捏着头一手捏着尾,又仔细看了一遍,才继续说道:“陛下虽尊为九五,却仍是凡胎,人在烦躁时,更加会选择自己想听的话听进去。” “简临风是一直身居京城,而当年谢高钰谋反一事,本来就是你我解局,才能够让他们是半步都没有踏出京城。所以其实这件事,对于当时留守京城之人,是雷声大,而雨点小。” “而且那时简临风尚未完全入仕,对此事当时的急迫,更加是不得而知,便以为如此诸侯王所谓谋反,不过风声鹤唳而已,是丝毫不放在眼中,才能表现与旁人相异,淡而处之。” “而此时此刻的陛下,因自己心焦,纵是有掩耳盗铃之意,但仍是更渴望能有简临风如此态度之人,能在自己身边让自己心思稳定。” 王桓淡然笑笑,接过谢宁话尾,又道:“而此时众臣的提议,是孟远庄的偏激,连秋李凤勤所言虽然在理,但都不是解决方法,何联之言,更是让他越发烦躁不安,” “但是简临风之进言,不刚不柔,却又有在此时对症下药之意,陛下心中虽然知道削藩是治标不治本,但却无更好的他举,是定会采纳。” “这一步棋,便是往简临风的居安却不能思危,为谋圣心却不知谋政良上将计就计。”谢宁冷声继续道。 王桓能感受到谢宁语气中大有寒意,他却只是温和笑笑,接着又说道:“我所说的临风仍是不得老练,是因削藩这一步棋,不但是治标不治本,而且更加是会加速谢定章的进攻之意。” “而如此,”谢宁此时眸中也带着丝丝奸邪看着王桓,又道,“便是你我所要求得的结果。” 王桓缓缓接道:“谢定章自负,本以为自己计划是万无一失,从来不会设想当中会有任何变卦,所以如此一来,倘若中间忽然有稍微不如设想,他都会立刻急躁。” “而如今的变卦,就是再次削藩,此次临风提出的削藩,是比当年的更加严苛,甚至是各地藩王不得无由私自离开封地,又言朝廷会往各诸侯国排出谋士,替主分忧。” “言为替主分忧,实则监视其一举一动,”谢宁跟着说道,“简临风以为此举,可以抑制藩王动作,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此只会更加激怒各藩王,不仅仅是谢定章,甚至其余一众小国国主。” 王桓点点头,道:“这些国主原本可能还对是否支持谢定章的谋反之事摇摆不定,但此时无端又遭压制,当年首次削藩时留下的诟病还未消除,如今是又遭一击,这些国主定会恼羞成怒,而选择破罐破摔,愤而自愿加入谢定章谋反队伍。” “再有谢定章冷静下来之后,定也能看到如此状态,这于他便如得天相助,他只会将谋反进攻一事提前。” 谢宁沉稳接道:“便是如你曾经所言,可万无一失,却迅可露其败。谢定章急,而乱其谋,乱,而疏其备。如此一来,则是给了你我乘虚而入之机。” 谢宁说出此话时,越到末尾,目光越是坚定自信。 二人相视至谢宁话语结束,王桓才微微笑笑,左手从绒套中抽出,又将谢宁指尖捏着的信笺拿走,送到桌上烛台处的火苗上,直到火快至手边,他才将手拿开。 “我家殿下,如今果然可以独当一面了。”王桓脸上笑意温和,边说边又将桌上地图移开,从边上取来白纸一张送到谢宁面前,同时又将毛笔沾好墨水送到谢宁手边。 谢宁虽将笔接过,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王桓脸上,迟迟不肯下笔。 王桓亦能看出谢宁神色忽然有异,他便垂头笑了笑,双手摁在桌上站起,走到谢宁身旁贴着坐下。 王桓坐下后,一手搭在他握笔手的手臂上,上下轻轻捋了捋,又将脸凑到谢宁脸侧,温和地说道:“不怕,万大事,我与你一同承担。” 谢宁手中的笔仍是停在纸上不能落下,他眉间微微皱起,忽然转头面向王桓,略显紧张地低声道:“很快...很快就能见到姐姐了...对吧?” 王桓的脸就在谢宁面前,甚至二人的鼻尖能够相碰。 王桓双眼闭着,谢宁的目光却直直落在王桓脸上,方才的那句问话,是再没有丝毫半柱香前析时利弊的自信。 片刻后,王桓心中长叹一声,才将手移到谢宁后脑,尔后在他额心轻轻亲下,才睁开双眼,浅笑而道:“没错,我们很快,就能见到郡主了。” 得到王桓的肯定,谢宁才在心中长输一口气,再回头面对着桌上白纸,一丝不苟地在上面认真书写,只是他这一次,他下笔的每一个字,都如千斤般重。 接下来的每一步棋,便再也不能有丝毫差错。 屋中明灯一盏,是可万里搅风云,屋外闲人一位,亦可无声停冷风。 自谢宁王桓带着那鸽子离开后院时,周雪纯冰冷的目光便一直吊在他们身后。 直到听到一声轻轻的关门声传来,她才摇着扇子要站起离开,却余光刚好瞥见阿鱼正鬼鬼祟祟地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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