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们蠢蠢欲动,朝臣们各自为营,他们争执,却无人敢指摘皇帝的错误。 可前线频频失利,又怎么可能与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与皇帝这个最高决策者毫无干系? 白青岫觉得可笑,干脆微阖着眼睑听他们吵得面红耳赤,隐隐有拳脚相向的趋势,那喧闹声令他头疼不已,不由得想到做皇帝真的那般好吗?不仅要提防旁人的算计,还要将这江山社稷压在肩头,或许做一个昏君是好的吧。 白青岫疲倦不已,于是缓缓呵斥了句:“够了,议和的事容朕再想想,众卿既然无事那便退朝吧。” · 若事情仅仅止步于此也便罢了,之后许云桡许小将军殉国的消息连同他的棺椁一同带回了长安带回了镇国将军府。 连许云桡许将军也战死了啊?至此长安城中再也没有了数月前调侃“陛下男宠”的和乐景象,而是一片人心惶惶。 白青岫这个皇位还坐得安稳吗?他却顾不得这许多了,直接带着贺卿出宫往镇国将军府奔去,那府邸上下满是缟素,丫鬟小厮们拿着魂幡扬动,哭喊着:“魂兮归来,将军归来。” 家眷们身披重孝跪在灵堂前,白晴眉亦在其中,或许是哀莫大于心死,相较于其余人的悲恸,她只是揽着小女儿木然地给前来吊唁的宾客回礼。 瞧见了白青岫苍白地笑了笑说道:“恕妾等重孝在身,不能大礼参拜,望陛下恕罪。” 白青岫哑然,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了一句:“阿姊要保重。” 白晴眉颔首算是答应。 随后白青岫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香拜了拜不曾跪下,身为君王只跪天地,不跪有功之臣。 贺卿跟在白青岫的身后同样接过了三炷香,他瞧了一眼面前瘦削的背影,在家国大事面前他们之间的情爱龃龉都是小事,在心中轻叹了一声最终拜倒在地三叩首后起身前行了几步将香插进了香炉中,殿下不能跪,那便由我来替吧。 白青岫行至白晴眉面前蹲下身来,事已至此再多宽慰的言语也是苍白,心中既苦闷又酸涩,张了张口只剩下一句:“抱歉,阿姊。” 白晴眉抬眼,始终温柔地瞧着眼前的这个男子,他是皇帝,可他也还是自己的弟弟啊,不知不觉就长成这样厉害的人了呢。 白晴眉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反而去宽慰白青岫,她轻声道:“不是你的错,两国交战必然会有流血与牺牲的。 阿桡是牺牲的万千将士中的一员,而我是万千失去丈夫的女子中的一员。 但至少阿桡实现了他年少时的理想,不是吗? 相较于那些牺牲却不被世人所记得的将士们,阿桡出身将军府,他会留名后世,还有那样多的人来悼念他。 战争开始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不是吗?” 白青岫的喉口仿佛被什么钝器划了一下,虽不至于血流如注,却疼得让他再难言语,听及此言不知如何开口,颔首便算是回答了。 白晴眉抬手抚了抚白青岫的面颊,此时的她只是一个姐姐:“倒是你,身为一国之君更要保重身体,你若倒了国家又该怎么办呢? 饭要吃,觉要睡,你只是一个人,再操心一天也只有十二个时辰呀。” 白青岫顿时红了眼眶,眼泪一颗一颗再也控制不住似的往下掉,他无声地哭泣着,只不住地颔首。 他经历过多少艰难苦痛都不曾落泪,却因为姐姐的这段话而溃不成军。 都说那皇宫是他的家,其中住着数以千计的人,可他的家人就只有这么一个了…… 因着白青岫的举动,白晴眉的眼眶也同样红了,她似是无奈地用衣袖去擦拭对方的眼泪,最终还是抱住了对方,在对方的耳畔低声说了句:“不哭了好不好?阿岫如今是大人、是皇帝了。” 天子驾临,灵堂中的家眷仆从们皆“耳聋目盲”,这幅脆弱的模样才不至于被旁人看去。 那是一个一触即分的拥抱,白晴眉随后将目光投向贺卿,贺卿微微颔首朝人报以微笑轻声唤了句:“公主殿下。” 白晴眉回以微笑,目光中稍有歉疚,她说:“日后便麻烦您了,还有那次的事抱歉。” 白晴眉指的应该是当年她扇了自己一巴掌的事,经年累月若她不说自己也早就记不得了,贺卿颔首朝白晴眉乂手一拜,算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长平公主蕙质兰心,看似什么都不懂,其实什么都明白,她是以姐姐的身份将她的弟弟托付给了自己。 此时的两人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 彼时的白青岫没听懂白晴眉对贺卿说那些话的意思,直至许云桡下葬那日,长安城阴云密布,仿佛上天也在为许云桡的离世而哀恸,送葬的人多得从头望不到尾…… 众人皆是满身缟素,白晴眉却着一身精致繁复的织金大红婚服,凤冠霞帔亦如长平公主及笄那年出嫁一般无二。 那年公主出嫁、将军娶妻,整个长安城沾染着喜气,热闹至极,抬着嫁妆的送亲队伍从宫门一直到将军府,那是真正的十里红妆。 今夕非昨夕,良人不在,唯情依旧。 满是素白的人群中的那一抹赤红是那样的亮眼,众人愣神之余只见长平公主跑向了许云桡的棺椁,亦如当年奔向她所深爱着的那个少年一样,她撞到了棺木上,在众人反应过来惊呼出声的时候已是来不及。 她是心存死志撞上去的,鲜血染红了棺木的一角,几乎是当场触棺而亡,她笑着没了生息,仿佛又同她的少年在一起了。 他们于幼年相识,在少年相许,此生此世都不曾相负…… 原来这就是阿姐说对贺卿说那句话的意思啊。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那生离死别太苦。 千山暮雪,渺万里层云,只影向谁去? 原来这世间真有这样浓烈到为彼此交付性命的感情。 她离开的那样的决然,而白青岫只余悲怆。 · 白青岫记不得幼年的往事了,可那天夜里他梦见了曾经的阿姐。 那时的白晴眉似乎比现在要活泼上太多,或许是稚子率真,或许是被对方口中的规矩体统磨去了棱角,磨成了如今这幅温婉大方的模样。 白晴眉用不知从哪里偷拿来的话本子作为白青岫的开蒙读书,时常给他读那些缠绵悱恻或者是荡气回肠的故事。 梦境中的场景不甚明朗,那应该是一个春日的午后,白青岫坐在御花园的秋千架上晃荡,而白晴眉在旁边支了一张躺椅、一方桌案,桌案上摆着水果点心,她着一身粉袄,梳着垂挂髻的脑袋上还簪着几朵硕大的牡丹,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可爱,除却牡丹还有山茶与海棠,她大抵是把春日里会开放的花全部簪到了头上。 白晴眉趴在躺椅上剥着葡萄,偶尔用那沾了果汁的手去翻书页,若是被伺候的丫鬟瞧见了便又会被念叨上一句。 白晴眉看得入了迷的时候,也懒得给白青岫讲故事了,而是时不时地感慨上那么一两句:“真想做这话本子里的侠女啊,浪迹江湖、行侠仗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白青岫疑惑:“做公主不好吗?” “哪里好了?”白晴眉似乎十分反感这个身份,言语间是说不出的厌恶,“教养嬷嬷张口规矩,闭口体统。 动不动就是公主应该是怎样的,应该端庄大方,应该贤淑得体,应该是世间所有闺秀的表率。 否则便是失了皇家的颜面,那伦理纲常、规矩体统,是为了所谓的颜面?还是钳制人心的手段?” 白晴眉又翻了个身,轻叹了一声道:“父皇母妃宠我爱我,而我迟早会成为令他们‘骄傲’的公主。 若是盛世公主的地位也算尊贵,不满意自己的婚事还可以养男宠,若非盛世,多少都逃不开和亲的结果。 我是公主,已经比这世间大部分女子过得都好了,其实我很满意的。” 白晴眉说了一些白青岫在那个年纪听不大懂的话,后来又听她继续念话本子里的故事,说到那侠客的妻子被奸人害死了,侠客悲痛欲绝,后来付出所有为妻子报仇,最终与仇敌同归于尽。 白晴眉感动于那轰轰烈烈生死相随的爱情,而白青岫却不甚理解:“哪有人会愿意为了另一个人牺牲性命的? 也就是话本子里会这样写了。” 白晴眉莞尔,显然不甚赞同:“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那样感情难得,可若遇见了,生死相许又算得了什么?” “除了那人,这世间便没有值得留恋的吗?”白青岫不理解,春花秋月、夏蝉冬雪、山川湖海还有那日月星辰、挚友亲朋,人生不过短短百年便这样轻易地抛下了吗? “有啊,可没了那人,大概这世间所有值得留恋的事物都会失去色彩吧。”白晴眉似乎也很纠结,她皱眉思索了半晌才道,“如果是我的话,父皇他有很多子女,母妃也并非全然爱我,她或许更想要一个儿子,因为父皇宠我,所以我的存在也会是母妃很好的争宠手段。 他们是可以失去我的,而我应该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大概是会想为了我所留恋的人或事物努力活下去的,但如果活不下去的话……” 白晴眉懊恼地一拍额头:“哎呀,我们说的是书里的故事,这都说到哪儿去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么会有这样一段姻缘呢?” · 官宦人家的子女早慧,宫墙之中的孩子尤甚,她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又是怎么在那个年纪将这样多的事物看得那样透彻的? 所谓隔墙有耳,也幸亏那时彼此年幼,无人会花心思去偷听两个稚子的谈话,否则那番大逆不道的言论恐怕会招致一场祸事。 那一桩桩一件件的旧事白青岫记不得了,后来的也记不清了,不禁自嘲钻营数年脑子里只剩下了那些阴谋诡计。 只有那端庄温柔的模样清晰, 记得她说:“我生来便是公主,还有父皇母妃的宠爱,又不像皇子那样容易遭人算计。 我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从前父皇母妃不曾让我吃过苦。 记得有一次我想吃岭南的荔枝了,父皇便命人八百里加急为我送来。 我生病难受时,母妃亦会彻夜不眠地守着我。 后来我成婚了,阿桡就更不会让我吃苦了,这世间没有谁比我的命更好了。” 记得她说:“阿岫,你是我弟弟,你说皇家的亲情是不是很玄妙? 纵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会反目成仇,而你我却好似亲姐弟一般。 我每次来见你总觉愧疚,我过得那样好,你却在过着这样的日子。 我说我会保护你,可你也别以为我对你多好,我只是在不触及自己的利益的能力范围内,照顾你一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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