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风望额发湿透半遮住眼睛,昔日嚣张束起的高马尾也黏在后背上,就这样跪在他面前。 仰头看他时,就像一条被雨淋透的大狗。 萧风望抬手,抓住谢枕云没来及收回的手腕。 “我以为你会像上次一样,无视我直接离开。” “可你没有。” 萧风望直勾勾盯着他,眸底夹杂着某种谢枕云看不懂的兴奋。 目光交汇的刹那间,谢枕云竟生出一种被凶恶野兽彻底盯上的可怖错觉。
第73章 阿云,秣陵一别,别来无恙? 谢枕云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被男人拽住衣摆。 “躲什么,怕我又裁你衣裳?”萧风望仍旧盯着他,雨水从谢枕云的衣摆流下来,滴在他掌心。 谢枕云稳住心神,瞪了他一眼,“不准拽我衣裳。” 萧风望松开他的衣摆。 谢枕云俯身,将海棠糕塞进他手里。 “你总是抢我的,我可不会与你抢。” 萧风望指节收拢,握紧了海棠糕。 温热透过油纸,烫进掌心。 “你不喜欢?”谢枕云见他只是握着而不吃,不由问。 “喜欢。”萧风望难得没有嘴硬。 “那你为何不吃?”谢枕云不悦抿唇,指尖点了点他眉心,像在逗狗。 “下次,你还会给我送海棠糕么?”萧风望问。 “萧大人。”谢枕云睨着他,“你难道缺买一份海棠糕的钱?我冒雨送给你,不过是因为你好歹是为我的缘故才受了这顿罚,难道大人还想要第二次?” “第二次又如何?就算重来一次,七皇子的命我照样不会放在眼里。” “你说过的,我是坏狗。” 坏狗天生反骨,本性拙劣难改。 萧风望盯着他,雨水沿着锋利的下颌线往下淌。 眸中有什么粘稠晦暗的东西不受控制地翻涌出来。 从来没有人敢送一块海棠糕来可怜他,施舍他。 更不会有人轻慢到用一块不值钱的海棠糕来勾引他。 就像第一次去谢府抓人回诏狱时,谢枕云身为一个嫌疑尚未洗清的嫌疑犯,也敢用那种可怜又无辜的眼神勾他。 他是坏狗,谢枕云又是什么? “你若不吃,便丢了。”谢枕云转身要走,被他再次扯住衣摆。 “其实我早就知——” 萧风望的话被另一道强行插进来的声音打断。 “枕云。”梁成烨缓步走过来,小灵子在一侧替他撑伞。 “外头雨大,我送你去九弟宫里吧?他还在等你一起上夫子的课。” 谢枕云扭头,轻慢的神色收敛,缓缓露出一抹笑,“怎好劳烦殿下亲自相送?” “无妨。”梁成烨扫过地上虎视眈眈的男人,淡声道,“手这样凉,也不知道去廊下躲雨么?” 谢枕云扭头,看向萧风望。 他的衣摆,还被男人死死攥在手里。 沉默几息,萧风望冷哼一声,像是满不在意地松开那片衣摆。 即便这样跪着,面对当朝储君,也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丝毫敬意。 海棠糕已完全冷却,被男人慢悠悠一块一块送进口中。深黑瞳眸倒映着谢枕云与梁成烨牵手并肩离开的身影。 妒火在倾盆的暴雨里发芽,恨不得将五脏六腑焚烧殆尽。 海棠糕被他几口吃完,萧风望攥紧掌心的油纸,舔了舔犬齿,意犹未尽地眯起眼睛。 。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上元节前夕。 余雪未化,天却渐渐晴了。 谢枕云终于不用被雨困在宫中,回了谢府。 “公子,你今日要去街上看灯会么?”白翅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笑,“上云京的灯会,可热闹了。” 谢枕云在秣陵时,也偷偷去逛过灯会。 没有银子,只靠猜灯谜也能得到一盏花灯,所以他一直很喜欢。 只是那时怕被人瞧见告诉张氏,他都是偷偷摸摸,赢了一盏花灯便回去。 “去吧。”谢枕云勾唇笑道。 夜色未浓,朱雀大街已经是人潮如织,千万盏花灯被人提在手里,或挂在摊子上,汇聚成一条金碧辉煌又富有独特烟火气的银河。 谢枕云新穿了件水红的圆领长袍,满头乌发被同色发带低低系在脑后,额前碎发飘逸,脚步轻盈走在朱雀大街上。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明艳灼然,满街花灯都光芒黯淡。 “这是谁家小公子?怎么不曾见过?” “这你都不知道?谢将军那位当眼珠子疼的弟弟,唉,我若是也有这样一个弟弟的话……” “就你?你养的起么?这小公子一看便是金堆玉砌养出来的,寻常人可高攀不上。” “还偷看,小心你的眼珠子明日便没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年后冰嬉场的那起案子,听说骁翎司抓了不少人,主谋都抓出来了,别的人还没放出来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诏狱里了。” “这与小公子有什么干系?” “你不知道么?主谋便是国子监的一个学生,听说还是长公主的远房亲戚……” “长公主的远房亲戚,那不就是和皇室沾亲带故么?” “是啊,和皇室沾亲带故,却连这位小公子的一片衣摆都够不到,长此以往竟心生怨恨,算准了那群和小公子走得最近的世家公子那日会去冰嬉,便设了毒计,将蟒蛇偷偷放入湖中,让那日所有去冰嬉的人都一同陪葬。” “谁知小公子那日也去了冰嬉,险些把人吓病,还连带着七皇子断了一条腿……” “这也忒毒了。所以这样金贵的人,还是少看几眼,免得被人记恨上小命都难保。” “听说这人进了诏狱没过两日,就被那位指挥使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尸体丢到长公主府时,连头盖骨都被狗咬破了,那脑汁淌在地上,听说长公主府的小厮擦地便擦了一天一夜才擦干净呢。你说说,这马上春闱了,何必呢。” “哎哟我说你们,这么喜气的日子,能不能少说些晦气事?” 谢枕云步子顿了顿,将路人的交谈听了进去。 冰嬉场的事,他倒是问了萧风望,可在男人口中却是春闱考生记恨比自己家室好的同窗,想在春闱之前解决掉强劲的对手才设下此毒计。 果然是坏狗,又骗他。 谢枕云暗暗想着下次要如何讨回来,忽而听见身后有人温柔唤他的名字。 “阿云。” 这声音熟悉,却并不属于上云京的任何一个人。 他疑惑转头,蓦然怔住。 青年素衣而立,手执一盏白猫花灯。身形颀长,如松如竹,眉目俊朗周正。 “阿云,秣陵一别已是数年,别来无恙?”
第74章 分明是情哥哥 谢枕云眨了眨眼,轻声开口:“江絮哥哥?” 一时之间他有些恍惚。 在秣陵这些年,若非同村的江絮总是将自己的馒头分给他,怕是他早就饿死了。 只是后来十四岁那年,江絮远在塞北的外祖病重,江絮的母亲不得不带江絮离开。 江絮担心他独自一人难以在张氏手下活下去,想偷偷带他走,却被张氏发觉,诬陷江母是人贩子,江絮与母亲一个文弱书生一个弱女子,百口莫辩,便这样被赶出了白玉村。 分别之时,江絮满头青丝凌乱,头上顶着不知是谁丢来的烂白菜叶子与鸡蛋壳,郑重朝他许诺,他日考取功名,定带他离开这个鬼地方。 只可惜,他没有等到江絮回来。 他也从来没有把希望放在一个离开了四年了无音讯的故人身上。 “阿云。”江絮缓步走上前,眼眶微微泛红,上下打量他,“我来上云京之前,特意回了一趟秣陵,只是你们的住处早已人去楼空,就连同村百姓都三缄其口避而不答,我以为……此生都再见不到你。” 谢枕云倒是知道,自从张氏找上门来后,谢凌云便命人重新去了一趟秣陵,警告了所有的白玉村村民,不可透露关于他的半分消息。 江絮自然找不到他。 “缘分未尽的人,总会再见的,这不是哥哥以前教我的么?”谢枕云笑了笑。 江絮也跟着他扬起唇角,眼中倒映着漫天明灯,以及少年明艳的笑意。 此时此刻,两侧喧嚣的人群都变得模糊,唯有胸膛里的心脏重获至宝般剧烈跳动。 “阿云胖了。”江絮道。 谢枕云不满抬眸觑他,“什么叫做我胖了?哥哥是嫌弃我了吗?” 江絮薄唇微抿,强装镇定解释:“我并非此意,就是……阿云不像从前那般瘦小伶仃,可见这段时日过得很好,我很开心。” 从入上云京到现在,谢枕云第一次浮起全然真心的欢喜笑意,“再次见到哥哥,我也很开心。” “哥哥如今入京,也是为了春闱么?” “嗯。”江絮点头,“我此生理想,便是科举中榜得以入朝做官。只是此次佼佼者众多,我未必能金榜题名,不过也无妨,这条路的确难走,偶尔落榜一次也没什么,只是怕阿云笑话我。” 谢枕云摇头,“哥哥太谦虚了。” 他见过江絮的文章,便是与国子监的天之骄子们相比,也不落下风。 “来上云京后,我听说谢府找回了被乳娘偷走十八年的小公子,只是每每问及旁人那位小公子的名字,却都含糊其词不愿告知,我隐约猜到是你,却无法确定,数次路过谢府也不敢冒犯打扰,唯恐不是你。” 江絮望着他,“阿云,你的家人,对你还好么?” “家人?”谢枕云重复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唇瓣勾起讥诮的弧度,“哥哥,我没有家人。” 江絮拧眉,清俊眉目染上怒意,“他们把你找回去,又对你不好么?” “你不必担心,其实我过得还可以,否则哥哥也不会觉得我比从前胖了。”谢枕云笑了笑,“今日上元节,我们先去逛花灯好不好?听说洛明河已经解冻了,还有小贩在那里买河灯呢,我想许个愿,哥哥陪我吗?” 江絮低低道:“阿云并不胖,是我失言。” 目光扫过少年纤细腰肢时,又迅速移开目光,耳尖微红,其实阿云……很瘦。” 谢枕云笑着歪了下头,“好吧。” 江絮袖袍下的指尖微动,似乎想探出去牵少年的手,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唐突的念头。 ”这位是阿云的侍卫么?”他目光微转,看向抱剑站在身后如影子跟随般的黑衣少年。 谢枕云点头,“他叫白翅,很厉害的侍卫。” 白翅不冷不热地冲江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显然,这位侍卫并没有与他认识的兴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排斥。 就像白玉村那群总是傻笑着围在阿云身边打转的壮汉一样,对他抱有莫名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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