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医师面露难色,直言道:“身为医者自然以救死扶伤为本分,可神医胸背上的骨骼全都断了,有几根已经插进了脏器里,恕老夫直言,现在就算神医清醒过来自己给自己医治,那也是回天乏术的。”
姽婳只恨自己不能讲话,否则一定立即否定他的说法——你自己无能还推卸责任?他若是能给自己医治一定治得好!他比你强百倍!
孙医师拿出一只小巧的锦盒,正是上回装饬雷引的那只,递给姽婳道:“这是方才神医被救出来时手里拿的,就来得及叮嘱让一定交到姑娘手上,之后就昏迷了。”
鬼画仙子接过锦盒的手有些颤抖,她竭尽全力去控制,可还是抖个不停。她打开锦盒,里面的药丸很小,颜色和那饬雷引差不多。
他炼出来了?
姽婳突然转身揪住孤影的衣领,红着眼睛写道:“为何房顶会塌?是不是有人要害他?”
孤影:“三妹,没有人要害他,只不过世事无常了。”
锈红的幽光再现:“不可能!不会那么巧!”
孤影艰难地叹息:“你觉得不可能,其实每一天都会有无数起这样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发生,只不过从前没有发生在咱们身上,也就从来不会去为这种巧合做好准备。”
姽婳还是不能相信,写字的手速极快,最后一个字写完时第一个字还留有残影:“你为何这样不当回事?他一向疼你!”
孤影:“不是不当回事,只不过比你看得明白。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恨大哥,你憋着一股气,或许是想着有这一股气在大哥还能上点心,等到有一天他能治好我的眼睛了你就会原谅他,我们还是和和睦睦的三兄妹。可是三妹,咱们的时间看起来很多,路看起来很长,却是一个‘世事难料’就能轻易击碎的。你看到了吗?一个房顶于你我来说算什么?可它偏偏就能要了大哥的命,偏偏就能断送计划中的一切。现在你再去后悔,没机会了。”
听他一席话姽婳才如梦初醒,她哽咽着落泪,胸中生出恶闷感,连嗓子眼儿也带着刺痛,毫无防备就“噗”地吐了一口血。
孤影忙走过来扶住她,又运了功要替她疗伤,却被她一把推了开。
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姽婳蹲在地上抱住双腿。
喉疾算什么?
为什么到了最后的时刻才知道什么最重要?
她张开嘴,描出说话时的口型,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声音带着血腥,带着刺,带着不成调的嘶哑:“大,哥,大!哥!”
难听,极其难听!如此难听,我为何要痴迷渴求数年?若不是这无谓的渴求让他无奈,又怎会有千万次的试药,又怎会有二哥的盲眼遭遇?原本就是我的错,凭什么怨他?!
姽婳双膝落了地,忘却一切,仰天长啸。
“啊啊啊啊啊……”
孤影心跳加速,不敢相信方才那几声嘶吼是来自谁,他往前挪了一步:“三妹,你……你的声音!你能发出声音了?”
鬼画仙子抬起手,颤抖着写下:“我宁愿永不开口。”
“别这样,”孤影又惊又喜,又悲又痛,“能说话是好事,大哥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他一定很高兴……”
姽婳落着泪,默默道:“那我去,说给他听。”
孤影没有再去拦着她,只默默背过身去,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将伤痛深深藏进面具之后。
“野兽来了!”独施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洛凡心的手臂,方才外头的那几声嘶吼太过震撼,惊得他差点从榻上弹起来。
“嘶!”洛凡心狠狠拍了他一下,“有你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吗?”
独施一愣:“她,她能发出声音了?”
洛凡心:“呃,野兽般的声音也是声音,嗯,是的!”
舒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进来了。”
在场的人立马都各就各位了,一个比一个神情哀丧。
姽婳一进来就扑到了独施的身上,一边哭喊一边摇晃着让他醒过来。
洛凡心连忙将她拉开了些距离,劝道:“鬼画仙子先节哀,凌医师还有一口气,别把它给晃没了。”
姽婳闻言赶紧擦了擦眼泪,凑到榻边用生涩且找不着调子的语言说道:“大哥,窝能法出声音了,泥听见了吗?”
洛凡心捂着嘴,眼眶里溢满泪水,只不过不是感动或难过的泪水,而是她的调子听起来太怪了,让他忍不住想笑。
“泥回来好不好?窝不用泥炼药了,窝想通了……泥回来,窝们三熊梅还像小时候拿样……”
洛凡心实在很想笑,憋得辛苦就转身拽住舒抑的衣襟,伏在他肩上一个劲儿地颤抖,旁人一看还以为他哭得有多伤心。
“窝不是非要泥治好窝的猴鸡,窝只是……只是不甘心,一辈鸡都不能喊一声大哥,儿歌……现在窝能喊了,大哥,泥听见了吗?”
没有回应,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滴滴砸在独施的脸上。
姽婳站起身,把装了药丸的锦盒塞进孤影手里。
孤影道:“三妹,这药大哥只来得及炼出一颗,你服下吧,别辜负了他的苦心。”
姽婳满脸泪痕,坚定地摇了摇头,又吸了下鼻涕。
孤影这会儿的心境真的很难表达,他既疼惜自家妹子,又不想功亏一篑,只想速战速决快点结束这闹剧。他因为心虚而略带慌张,摸索着打开盒盖,险些把锦盒都捏扁了才将药丸抠出来,说道:“既然三妹已经不需要这药丸了,我也不需要它,就让大哥服下吧,饬雷引曾经救活过洛公子的性命,说不定也能救大哥一命。”
姽婳猛地回头,夺过那枚药丸就坐到了榻边,捏着独施的下颌骨硬生生把他的嘴给掰开了,接着便把那药丸给他塞进了嘴里,一掌拍在胸前助他吞下。
独施能忍住下巴上的疼痛却没忍住那一掌,被拍得差点连午饭都呛出来,勉强咳了两声便继续装作昏迷,脸色却已憋成了煮熟的猪肝。
观察了一会儿,只见独施的食指动了一下,姽婳顿时破涕,扳着她大哥的双肩就晃了起来:“哥!哥!儿歌快来,大哥醒了!”
孤影赶忙将她拉了过去:“三妹,大哥虽然醒了可骨头还是断的,你让他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洛凡心也道:“是啊,那个,孙医师啊,孙医师走了吗?我们请孙医师来看看,都出去吧,给伤患留点新鲜的空气!”
一边将众人往外请一边负手朝身后竖了个大拇指:成功!
其实原本洛凡心还设计了许多细节,在孤影和姽婳的对话这块儿应该更细致、更感人些的,以确保她能放下心中的怨念和执着。但孤影显然不擅长做这个,匆匆忙忙地就把药丸或许能救独施一命的桥段拉到了前面。一场戏演得可说是虎头蛇尾,但总算是演完了,接下来只需独施耐住性子好好“养伤”,相信姽婳不会识破。
这一出原是为了让姽婳解开对独施的心结,同时放弃用饬雷引炼药的念头,毕竟那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下去是不是仍能引发血液的转化谁都不敢说。只是谁都没想到,最后她急火攻心,竟阴差阳错地打通了喉部发育不完善的地方,令声音能够发出来了,也算是苦尽甘来,意外之喜。
独施也不知在想什么,被拍下去的那粒药丸还堵在食管里不上不下的,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试了那么多种奇奇怪怪的方法,走过那么多曲折迂回的道路,没想到最后治好他妹妹喉疾的是这一场闹剧。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也罢,总归是结了善果,也不枉费这些年来顺手救治了那么多人,算是善有善报了——虽然他自忖当不上一个“善”字。
一个人舒心地躺着,只觉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他活动了一下被捏酸的下颌骨,又揉了揉胸口,哼哧地埋怨着:“这丫头,手劲儿也太大了!不一定能被屋顶砸死,倒一定能被她一掌拍死,将来找婆家又是一桩难事,哎……”
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愁得了的,还是清闲一日是一日吧!他眯着眼睛,自顾暗戳戳地笑了。
快要被逼疯
这日阴雨绵绵,洛凡心伏在窗前百无聊赖,便想着给逍遥水街写封信寄回去。甫一提笔还有点不适应,沾了点墨水在纸上写了“伏笙”二字。
“啧,太久没动笔了,书法都退步了。”他把纸揉成了一团。
又在新的一张上写下“徐叔”二字。
“啪”地一声将笔扔在砚上,怒道:“难看!肯定是笔太差!”
他在自己的包裹里翻拣起来,不多会儿果然把小雪的狼毫做成的那支笔翻拣出来了,沾沾自喜地想着这灵狼毫笔写出来的字一定不同凡响。
雪白带着点银光的笔尖沾了乌黑的墨汁,洛凡心忽然觉得好可惜,有点暴殄天物的感觉,他先给自己打打气之后才提笔去写,一勾一折都极其小心。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他吹了吹墨迹,得意道:“就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舒抑拍了拍刮在衣袖上的雨珠,刚一进门就听见有人在自言自语,便笑着问了一句。
“你来看,”洛凡心美滋滋地招呼,“看这两张纸上的字迹有什么不同?”
舒抑认真看了起来,撑着轮廓分明的下巴评论道:“这张上虽然只写了‘徐叔’二字,但一看便有大家风范,苍劲有力,阴阳协调!而这一张上的字迹么……稍显绵软了,不够阳刚。”
转头去看洛凡心,对方已经锁紧了眉宇,扑上来就朝着肩膀咬了一口。
舒抑大笑,连忙道歉:“我错了错了!逗你呢,当然是这张好,我是反着说的,你且反着听!”
洛凡心恨恨地从他身上下来,将这封家书叠得板板正正的收进信封里,打算晚些时候拿出去寄了。
看他这么认真的样子舒抑有些心动,从背后抱着他,呼吸就喷吐在耳边:“无忧,怎么不找我帮忙?灵鹊送信快得多。”
洛凡心耳根子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自然而然地放轻了声调,婉转道:“灵鹊那么小一只,送不了这么大一封信,累着了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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