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不愿放任盘子脏着,他更卖力地洗,四五个放在一起洗,不知太阳何时落了,云际何时走的,不停地洗,佝偻着腰,要将自己看做是失了枝叶生机的木桩,一轮一轮的时间过去了,又一叠一叠的碗过去了。
他接过铜板,黄黄的铜币衬着发红脱皮的手指头,管事的大言不惭说他是多么多么不行,一天算下来是怎么扣的,长叹一口气,道:“不过见你可怜,不赶你走,你可得好好干,别糟蹋了好心。”
他如赶着猪一样让阿雪出去,阿雪将得来的钱拽得紧紧的,能说什么呢,那可是钱啊,阿雪转身出门,管事的立马将门关了,他转头看着,鼻尖冒着汗,他心里生出冲动,要做一件坏事,手里挑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他那心也如这块石头这般小,不然怎么容不下胆,这普通孩童调皮的事也要做个半日的斗争,眼一闭索性扔进管事房里,那管事大腹便便,怎么也追不过自己罢?他抬手作势要扔,耳却听见有人过来,吓得一机灵,魂也跳起来蹦到了高处,使了大力气扔出石头,同时人也转身蹿出兔子的速度,兔子不忘丢菜叶子,而他不忘攥那些铜币,生怕跑丢了,鞋子丢了可行,钱不行!
他以为那石头被扔到管事那里,满怀着歉意怕是连累了来人,但不知那石头不太争气,发挥的作用不大,许是在土坑里安逸惯了,可不听阿雪的指令,半路泄了力道,只愿意滚那么几下,不出任何声息,挪了块软绵绵的草丛,预备再生一块土坑。
他满身发着抖,心道可没人追上来,走了会,浑身冷,眼睛也酸,他一路拍着自己脸颊,好像脸颊拍拍,眼泪就收干了,他自己也没觉察,泪早结在眼上,还当自己未曾哭呢。
他先在篱笆前望了会,陆照阳早回来了,只有睡的屋子亮着灯,他低头看着手里湿湿的铜板,再看看糊的旧的窗纸上黯淡的模样,想到这些钱怕是连根蜡烛都买不起。
登时不敢见陆照阳了,便偷偷摸摸进了厨房,蜡烛一根,经常拿来拿去,现在拿进屋子里,厨房便黑漆漆的,他摸瞎揭开锅,摸到个硬邦邦的窝窝,张嘴就咬下一块来,嚼着嚼着一边哭一边笑,笑是挣了钱,哭是白扣了那么多,黑心管事,没心肠的,骂来骂去窝窝都可怜了。
他也可怜,没读书,连骂人的话都翻来覆去那么几句,骂不出什么精髓来,有书读那可就是两样的了,不仅是舌灿莲花,连骂人都能有着不一般,真想有张利嘴,这样不管是故意逗弄他的,骂他的,打他的,故意克扣工钱的,他都能骂回去!
可惜了,这十几年的光景,艰难的无聊的过去,塑了这么一座不能说话,不能有胆的泥人。
因此阿雪更狠狠地咬上那么几口窝窝,好泄泄愤。
这陆照阳听见厨房的动静,便拿了蜡烛来,只见窝着的人,窸窸窣窣,吓了一跳,分明是好大一只偷嘴“老鼠。”
嘴里叽叽歪歪,他一出声,人都跳起来了,将窝窝往身后一藏。
“你干嘛不出声。”
“那你干嘛躲在这当贼?”
“我不是贼。”阿雪又咬了一口窝窝,道:“剩下的明天吃。”
他从陆照阳身旁穿过,过会才墨迹进屋子。
他掏出钱,陆照阳见那可怜的几个,先是皱了眉,这钱来得还没自己的多,又见那几根红彤彤的手指,愈发紧锁了眉。
“扣钱了?”
阿雪点头,他刚要说是为何扣钱,陆照阳便摆着手道:“行了,你自己留着罢。”
“你不要么?”
“就这几个铜板,塞牙缝?”
“兴许买半根蜡烛?”
陆照阳冷笑一声,“你还是自己留着抱着,可别日后连这几个铜板都挣不了。”今日他已设想过阿雪必定会被扣钱,瞧他一身狼狈,是吃了委屈了,吃了委屈不算,估计也做了不少错处,这般一想,此等简单的活,这委屈便是活该他受了。
阿雪直愣愣看着陆照阳翻了床闭上了眼睛,他满肚子的话就被打了下去,他吹着手指,好叫它不那么涨。
吹了一会,他才爬上床,腰背的痛比不上胃里冷坠坠的,皆是又长又慢的折磨,他翻来覆去,陆照阳则坐起来扔了一破瓶子,差点砸到阿雪面上,拿脸接了,阿雪窝着那破瓶子,没敢动,过会人睡熟了,他才闻着瓶子里的药味,竟觉得药味好闻,身子也渐渐觉得没那么痛了。
他抱着瓶子睡了,第二日起来,左脸颊上赫然一道红印子,惹得陆照阳多看了几眼,却不说,而阿雪升天呆滞的模样,一口一口专心吃了昨天的窝窝,自然也不知道这道印子,还说:“今日的太阳到暖和了些。”也不指望陆照阳应他一句,倒是他看了阿雪睡的红印子,打定主意让人顶着出门,回了一句,阿雪瞪着眼,动了下嘴巴,居然接不出话来了。
☆、6
“陆照阳,你那娇客呢?女郎未有,却先有娇客了。”
几日不曾见到,不见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连着好几日都没见笑话了,到让人有些不大适应。
“壮哥,你可别这么说,指不定人家怕你,不敢来了。”
那叫壮哥的大笑:“我这张脸,不说多么好,但至少端正,这跑到外头去也有女郎给我暗送秋波,怎么吓人了?”
“这话说得,小心嫂子听了不高兴。”
壮哥却道:“不管他们妇道人家的事。”
“这可是了,最烦这些!”
“要我说啊别是上次皮猴那一摸,把人吓出胆来了——”
说到皮猴,排骨面,老鼠眼,说到此一双眼睛露出吃吃笑意来,当下放了手中的碗,一抹嘴就要说:“我可跟你们说——”鼠眼一转,瞥向背对着他们的陆照阳,故意悬着话头,有个新来的还不知什么,最是认真,又最等不及,连叫了几声哥,这皮猴才接着道:“那日我往他屁股上一放,嘿哟,可算把我惊着了,我也算是逛过不少妓馆窑子,连那小巷子藏头藏尾的都去过几次,这屁股大大小小捏了不少,有又瘦又柴的,摸了没意思,但也有肉多的,从侧面看啊,诶哟这可了不得,一走路那屁股就晃啊晃的,那腰啊,屁股越大这腰就扭得越厉害,到晚上啊,白花花的肉,你眼都移不开,不过啊——”
“不过什么?诶,你别停啊!”
皮猴摆手,让他们靠过来,道:“有一种,比这大屁股还要过瘾。”
新来的奇怪道:“我阿娘说娶女人就该大屁股的,好生养的,按哥您方才说的,这大屁股的女人不是顶好的吗?”
“你毛才长多少?”皮猴一瞪眼,有人就推了一把新来的后脑勺说:“听到没?还不快闭嘴?”
皮猴十万分满意,说:“还有一种啊,虽小形状就像那个什么……”他想不出来,便一挥手让他们自个想去,就说不大,盈盈一握,说出这个词皮猴可是得意,“我跟你们说啊,就是这个词,盈盈一握,可懂?这么给你一合,这一小团肉就在你手里了,随你是揉面似的,还是打上两巴掌,这个中滋味哟,可别说,咱们男人啊,便就在这一握,全握住了,这心里痛快!若是大了,就是握不住,溢出来,总有点不着落,再者这都勾着我们了,别人还勾不住?去那巷子里头看看,可都是这些,我说的这顶好的屁股啊只能各人藏着在家里,外人啊,可见不到——”
“陆照阳你可说是吧?”
众人憋着笑,这说的是陆照阳带着阿雪,却让皮猴摸了屁股,过了好大一把瘾,今日又被拎出来,细细咀嚼,任皮猴一套屁股理论,说了半日,这便整个铺子都知道那阿雪的屁股是如何香软,令人想入非非,而陆照阳呢却连个屁都不敢放,皮猴等人更是心情爽快,新来的听不明白这到底笑什么,不曾听过这么污秽粗俗的话,十分不适应,偏其他人满脸应和,他不敢造次,又因皮猴是铺子老板的侄儿,他一来就知道利害,铁铺老板没儿子,只有个智力受损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铺子里的人都晓得这日后便是皮猴接了这铺子。
因此大家都依附着他,此间圈圈绕绕七七八八,明眼人倒也觉察得几分,就是壮哥,在以前实际上与陆照阳并没多大矛盾,可也不知为何突然变了立场,大家伙都道是因皮猴他的身份,尽管看不起皮猴,但到底也不敢造次,而皮猴早已合计了许多遍,只待他得到铺子后,第一个就拿陆照阳开刀,若陆照阳肯跪下磕上几个响头,他倒还考虑考虑留他下来打个杂。
皮猴继续道,更大声:“等得了空,我带你们去亲自摸摸那屁股,人人都有份!”
大家伙起哄应和,壮哥道自己吃饱了,要去晃晃,他一走跟着壮哥的几个立马也跟着走了出去。
皮猴不在意,他与壮哥虽不对付,但早先私底下说成了,等他得到了铺子成了老板,只要他在一日壮哥便一日领头,再无陆照阳等流压他一头。
他故意大声嚷嚷,叫陆照阳可不要见怪,大家都是兄弟,陆照阳一声不吭吃了饭,话也不说一句,皮猴更为得意,那些跟班们见此无不应承,没一个人为陆照阳说上一句话。
“要我说他那可不是傲,都是装出来的,你瞧他,在哥面前的样子,寻常人被戳一记都还要诶哟一声疼呢!你看他!都侮辱到这份上来了,还不是忍了下来。”
“你们这懂什么?这叫忍辱负重!”
大家都笑了,可算了,他这叫什么忍辱负重。
皮猴道:“大家都是讨生活的,就他穷了点,才不敢随意造次,为了钱呐——”
皮猴惬意地想,只要见着人这样,他就舒爽,想他当年家乡闹了旱灾,一路逃,家人都死了,只剩下他,皮猴投奔自己的叔叔,做牛做马,连同那傻子堂妹,从不敢说一句重话,不说他那好叔叔至今也只是让他在铺子里打下手,连壮哥都不如,那傻子一见了他就吐口水。
说到忍,他可比陆照阳忍了多了,他看出来好叔叔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傻子女儿,怕死了没人照料,他懂,既然要铺子必定要傻子堂妹喜欢,可不想只因陆照阳救过傻子一命,便给他一份活干,傻子特别爱亲近陆照阳,皮猴见此暗道不好,果不其然皮猴叔叔有意将傻子交给陆照阳,愈发对陆照阳照顾,传了一手的技艺,这是皮猴努力了几年都未曾得到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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