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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远回了解封的侯府,却发现那只极讨人喜爱的聒噪的八哥,连同那鸟笼一起,在门前地上被踩成了烂泥。
赵梓明跟在他身后,见状默默地上前,用绢布将残骸拾起,拿去后院埋了。
姚远的神色没什么异样,其实连日奔波加上伤情反复的疲惫让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只能用脊梁骨强撑着自己不倒下去。
江新月见状冷哼一声,又从袖中摸了个药瓶出来递到姚远面前:“侯爷,既然你助我救出梓明、我助你保护陛下,那这番我们也算两不相欠了。但既然梓明说当年是老侯爷将我师父遗骸从关外带回,那便算是于我玉龙门有恩,将来有需要帮助的,侯爷大可开口。”
“谢了,”姚远接过药瓶,问道,“这又是什么药?”
“侯爷年纪轻轻却如此劳累,亏了根本,这是补药。看在今夜合作的份上我奉劝您一句,人体非器具,需要适时休整,否则等不到疆场战死,就先英年早逝了。”江新月说罢展开折扇,白色的身影像风一样飘远去,只丢下一句散在风里的话,“我且继续云游江湖,有缘再会。”
赵梓明刚从后院埋葬完八哥,回来时只看见那白色身影在天边楼阁之上一闪,便消失了踪迹,他看得眼睛有些发酸,不自觉地喃道:“师兄......再会。”
姚远拍了拍他的肩,说:“若是想的话,跟他一起去吧,本来你在军中也无一官半职,这些年为着上一辈的情义把自己困在这里,如今怎么说也该报答完了。”
赵梓明却摇了摇头,眼中的酸涩缓解,他苦笑道:“不,侯爷,玉龙门非我归处,我和师兄之间也......唉,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话。我早已习惯了跟着您办事,您不嫌弃的话就让我继续跟着吧。”
姚远到此时已是强撑神智,闻言点点头便转身进了屋,简单洗漱后便倒头睡下了。
......
或许真如江新月所言,姚远这些年来仗着年轻,四境奔波打仗也就算了,还要顾全朝中那些乌七八糟的杂事。抵御外敌也是他、平叛反贪也是他,就算是铁打的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醒来时才听小厮来报,说宫里来的太监已经在院内等了好几个时辰了,连忙起身披衣,整理好仪容后方才出去。
姚远问道:“公公既然来了,为何不直接把我叫醒?”
太监见了他先行一礼,笑道:“侯爷,陛下有旨,说等您休息好了便入宫一趟,若是没休息好的话,明日再去也无妨,奴才就不打扰侯爷休息了,口谕带到就走。”
姚远目送太监远去后,又在院中调息片刻,才终于感觉精神了些,启程去崇政殿。
李迟正好批完一摞奏折,见姚远在殿外,连忙放下笔唤人进来。
“臣姚远拜见陛下。”姚远向来礼数周全,李迟忙道:“姚卿平身。”
姚远瞥见他桌案上是批过的奏折,问道:“陛下今日没有让秦阁老在旁辅佐么?”
“今日朝会上,由于六部之中一下子缺了三部尚书,有许多悬而未决的琐碎事宜需要秦阁老主持,便不再劳烦他随我来这一趟了。”李迟答道,然后指了指位于侧手的座椅,“姚卿坐过来吧,想和你商量件事。”
姚远依言坐下了,看向李迟,只听他说:“经此一乱,只怕朝中人员组成要大变动,包括军中也会有许多空出来的位置,我的想法是除了完善考评制度、提拔能臣以外,还应实行科举改革,分为文试和武试,广泛招纳贤才,但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构想,还需要劳烦姚卿和内阁帮我多出出主意。”
姚远有些意外地看着李迟,不过月余未见,这人不知为何变化如此之大。
京郊送别时小皇帝强忍泪水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昨夜惊变时震怒威严的少年帝王仿佛是梦中幻象,而今在谈吐中指点江山的李迟近在眼前,让姚远几乎有些晃神。
姚远怔愣了片刻,才答道:“臣以为甚好,我朝自开国以来科举三年一届,算来今年正好该有一届,此事礼部尚书魏凯经验丰富,他负责主持过六届科举。如今既然陛下想要广纳人才,文试可由秦阁老在旁监督,武试则可由臣在旁辅佐,避免贪腐舞弊现象,保证公平公正公开地选拔。”
李迟点点头,又道:“听闻北疆战事暂时平息,孙毅又是守成之才,此番姚卿可以在京中多留些时日,辅佐我重整我南平国朝堂风气,可好?”
姚远闻言起身拜下,朗声应道:“陛下圣明。”
姚远再抬头看向端坐于堂上的李迟,只见他初登基时眼底的懵懂与无措都被严丝合缝地掩盖了起来,乌黑的眼眸深邃,当真是龙颜凤目、天资英发,已然可见帝王之相。
姚远回侯府之后,赵梓明不在,算时间应当是去演练场教李迟练武了,于是侯府又陷入一片寂静。
他看了一眼铺满金红色晚霞的天空,试着动了动右臂,发现还是使不上劲,于是作罢,以左手抽出五尺苗刀。
刀尖在地面上划过一道弧线,卷起零落在地的花瓣,利刃破风之声贯耳,带着北疆严寒风雪里历炼出来的冷肃,在这芳菲已尽的春四月,在空落寂廖的镇国侯府,每一招的背后都仿佛是数万玄冥军将士英魂的呐喊。
他在漫天飘飞的花雨中,用刀尖挑起放于檐下的酒坛,坛子顺着修长的刀身滑落到姚远手中,被他一把接住,拎在手里,仰头灌了两口,余下酒的全部倾洒在方才舞刀的地方,他低低地吟唱:“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自此,姚远开启了长达五年的驻京生涯。 ----
第10章 忧思
数日后,朱紫带领的一万玄冥军轻骑撤出江南,顺手押送华严、孔落等一干人证物证北上入京,上交后连原地休整都没有,直奔北疆前线,参与驻防。
三司会审由刑部侍郎冯勇主持,内阁首辅秦山在旁监督,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中几乎所有重臣都参与其中,反复提审嫌犯、核对证据证词,这么一折腾就是整整三个月。
王钰指控姚远的所谓来往信件,被证实是仿造的姚远字迹,而姚远在金岩城搜罗出来的证据,则是铁板钉钉的王钰真迹。
由此牵涉出定安年间最大的通敌案和贪腐案——
兵部尚书王钰借职权之便,指使金岩城守将华严逼迫州府孔落搜刮民脂,并联合户部尚书沈清,私自倒卖朝廷粮仓中的官粮,以中饱私囊。
江南水患爆发之后,朝廷粮仓已空,调用金岩城的储备粮,而华严又在王钰的指使下在赈灾粮中做了手脚,至使江南难民死伤激增、爆发瘟疫。玄冥军不得不分散兵力接管灾区,北疆防线空虚,蛮人趁机南下,虽然蛮人最后没能得逞,但也给玄冥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损失。
王钰恐姚远将来会秋后算账,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通敌和贪腐的罪名推到姚远身上,又联合户部尚书沈清、刑部尚书陈前、禁军统领辰佳,发起清君侧,被江湖义士、玉龙门掌门人江新月阻拦,未果,与同伙等人锒铛入狱。
主谋王钰、沈清、华严、辰佳等人处以死刑,查封所有府中资产,收归国库。从犯孔落、陈前等人,念在情节较轻,且受人蒙蔽,判处官职连降三级、罚俸两年。还有其余有过之人,量罪定刑,不偏不重,公平公正公开。
人们原以为的血洗朝堂并未发生,镇国侯姚远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睚眦必报,尽管他在此事中被人陷害至深。
然而,此事才刚成为坊间热议的话题,更重大的消息便当空砸了下来——皇上下旨,开设恩科,广纳天下有志贤能之士,以填补当今朝堂空缺之位。
入冬前,北疆又遭受了几番蛮人的进攻,但他们似乎并没有从恩禾今阵亡的悲痛中缓过神来,甚至都不需要姚远北上,仅凭孙毅、朱紫和汪威等人就足够对付。
江南腹地也从灾祸中逐渐复苏,工部尚书吴用不仅建好了堤坝,而且还将受损的重要工事全部休整了一遍,甚至改良了江南水田的灌溉系统,流落的难民也得以重返家乡。
定安二年的年关,在一片忙碌充实和欣欣向荣中到来。
......
李迟从御花园中折了一枝腊梅,那淡黄色的花瓣被包裹在晶莹剔透的冰雪中,像是一片片润泽的玉雕,香气清而幽,形艳而不俗,很是惹人喜爱。
李迟呼出一口热气,对身后的内侍吩咐道:“来人,摆驾镇国侯府。”
步辇在微雪中轻晃,一路上李迟都莫名地感到愉悦,或许是因为他终于也能独当一面,不再事事仰仗姚远的辅佐。
他这天来镇国侯府,纯属是一时兴起,也没别的什么事,只是觉得这一年经历了太多变故,突然就在年关时十分想念这个人。尽管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见到,有时在奉天殿,有时在崇政殿。
李迟进门时才听小厮讲,侯爷出去有事了,于是他挥退小厮和内侍,自己在侯府中四处走走。
他将那只腊梅插在了姚远卧房里的花瓶中,然后拍拍手,觉得这一屋子冷铁肃杀的将门之风,都被这支花给融化了,倒有些铁骨柔情的意思了。
李迟又逛到后院,那是姚远惯常练功的地方,虽然在右臂受伤之后,他就没怎么见过姚远使长兵,这大半年来也甚少见姚远穿轻甲,总是一身绛红色的武官朝服,腰佩一柄长刀,又是另一种气度不凡。
李迟这么想着,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直到院中传来枯枝折断的声音,他才倏然抬眸。
只见庭院中央的桃花树上,竟是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黑的那个是赵梓明,是他每天练功时都会在旁教导的武学师傅,白色的那个也有点眼熟,好像是......是那个自称江新月的江湖人。
他们......
江新月把赵梓明摁在树上,亲吻。
李迟一惊,连忙脚步一闪退回屋子里,背后抵着门,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鼓擂,有些呼不过气。
他们是两个男子,两个男子怎么能......?
李迟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过了这个年关他就十四岁了,朝中也隐隐有声音说要为皇上选妃,他只觉得没什么兴趣,于是都压下来了。
他学过《诗经》,隐约知道男女之情是怎么回事,但没有人引导过他,他的父皇和母后都离世得太早了,没有人教他什么是情爱,什么是亲密。
他不懂这些,可他在看到江新月亲吻赵梓明的时候,莫名觉得胸口一滞——他想到了一个人,他想到了镇国侯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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