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他看见牛四在逗一只白黄相间的大狗,那狗生的眉眼吊梢又威风凛凛,狗嘴咬着牛四裤腿在地上翻滚打转。 那狗一看到时有凤来,立即扭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鼻尖嗅动嘴角开始流哈喇子。 时有凤怕狗,定着四肢不敢动,生怕狗扑腾过来。 这时李大力走来,嘴角嘬嘬一声,那狗摇着尾巴朝李大力奔去。 牛四见狗没了,阴阳怪气道,“到底是拜堂成过亲的。” 李大力也纳闷,全村狗这么多,牛四为什么这几年就盯着自家狗玩。 肯定是牛四好面子,明明想和他做好兄弟,又抹不开脸,便先接近他的狗。 李大力扭头对还局促不敢动的时有凤道,“它不咬人的,估计是小少爷吃了荤腥,这狗嗅到味儿了。” “咱们这洞里,这两天天天吃肉的,就只小少爷了。” 那羡慕的眼神看得时有凤有些不好意思,牛四一旁嬉皮笑脸道,“眼睛都看直了,再看小心大当家挖你眼珠子。” 李大力忙对时有凤道,“小少爷我可没别的意思啊。” 他发誓道,“我对我家婆娘都是一心一意吊死一颗树上。” 牛四道,“那你可真是七窍玲珑心吶,不然一颗真心哪够七颗树吊的。” “再要不然你就三头六臂。” 李大力被噎的面色僵硬,时有凤没忍住嘴角微微扬了扬,转身去找老篾匠了。 老篾匠见他来了,进竹屋把蹴鞠和竹马给了时有凤。 手艺很好,竹条毛边毛刺都处理的润滑,虽然没抹漆但手工看着十分精湛漂亮。 小柿子一下子就接过抱在怀里,笑得乐开了花,手摸个不停。 时有凤把佛经给了老篾匠,老篾匠双手捧着手指细哆嗦着,好像几十年的糙厚茧子承载不住一张薄薄的宣纸。 老篾匠沉寂的眼里有些热意,喃喃自语,“佛祖普度众生,普度众生吶……” 语调似殷切又似黑暗里看到光明的希冀,他塔头看向时有凤,眼里多了一层不一样的光。 “小少爷等一等,大当家有个东西说要送给你。” 时有凤断没想到还有惊喜。 不一会儿,老篾匠从竹屋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小东西。 “这是竹玲珑。” 时有凤接过,放在手心里看,红流苏串着一个拇指大小的圆珠子,圆珠子是用薄如蝉翼的竹条编制而成,看着很是精巧。 老篾匠见他喜欢,开口道,“竹玲珑在我们村子以前是定情信物,只是后面年轻人很少知道这个了。” “啊?” 时有凤眼皮重重跳了下,一股热意从肺腑冲上脸颊,只觉得手中的红流苏把手心挠的酥痒发麻。 时有凤脑袋有些眩晕不自觉手心攥紧,可又怕压碎了,于是小心翼翼的阖着手捧着。 老篾匠笑道,“不碍事的,随便积压不会变形。别看小,但里面是八条竹骨编制而成,很结实。” 时有凤低声道,“谢谢。” 他极力人前维持镇定,可眼波被涌动的情谊冲的摸不着北,散做碎亮的水光映着惊喜和羞臊。 少年人的滚烫炙热藏都藏不住。 老篾匠掩下眼里的艳羡,他要再不开口赶人走,估计小少爷迟迟还回不了神。 时有凤红着脸走了。 小柿子亦步亦趋的跟着,时有凤想自己一个去棚子里待了会儿,便打发小柿子出去玩。 他把竹玲珑放在手心看了又看,而后看着石桌上的野花.竹筒里,今天插的是黄色的连翘和红色的水蓼花,他手指轻轻拨动花枝,嘴角不受控制的翘着。 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后,他把竹玲珑挂在了腰间上,低着头,脖子都发热的泛着细腻的光。 “会不会太孟浪了?” 可要是他不戴,霍大哥看到后会失望吧。 时有菠萝涡漾漾,挂好后一根根捋了下红流苏,心里突然想起来自己没给霍刃准备任何回礼。 他摸了摸腰间的金钗,又难为情地收了回去。 金钗定情,这太明显了。 那就送一枝花吧?可这两天一直都在下雨,霍大哥能出去摘得野花,他出不去。 他浑身上下能拿出来的,就只一颗水煮蛋了. 那就送一颗鸡蛋吧。 时有凤想了想,提笔在水煮鸡蛋壳上写了一行隽丽小字。 短短五个字,时有凤提笔踌躇。 直到笔尖在豆灯黄晕里墨滴成珠,时有凤才吸了口气,谨慎又严肃的下笔。 ——君心似我心。 写完后,手麻了。 嘴角又不受控制的弯弯。 他把鸡蛋有字的一面朝上放着,等着自然风干。 然后找小柿子去了。 他走后,一个孩子偷偷溜进了棚子里。 那孩子出来时,正好被浣青看到。 “小石头,你鬼鬼祟祟钻棚子干什么。” 小石头面不改色道,“我找我娘,你看到我娘去哪里了吗?” 浣青没多想,总没把孩子想这么大胆敢钻大当家的棚子偷东西,他道,“你娘,好像去找牛寡妇了。” 浣青见小石头闷闷不乐,还问了句,“你不去洞口踢蹴鞠吗?我看好多小孩子都在踢。” 小石头眼珠子转了转,“小少爷瞧不起我,不让我踢。” 浣青下意识道,“他人是娇气了点,但是……”话没说完,浣青意识到自己帮时有凤说话,面色顿时不好了。 小石头见他面色别扭,愤怒开口道,“就是瞧不起我啊,我娘以前拿鸡蛋给我吃,后面怎么就不拿了?肯定是小少爷不让!” 浣青没出声,心里倒是烦这娃子的嘴脸,长大怕又是白眼狼。 牛小蛋和胖虎他们比小石头在村里名声还差,打猫打狗,上欺负鳏寡老人下欺负稚子幼童,可人家听娘的,有孝心。 小石头这孩子面相就阴阴的,上三白眼,和王文兵下三白眼差不多,谁知道什么时候背后来一刀。 一想到这孩子和王文兵还是叔侄关系,浣青立马不待见了。 这时,洞口传来一阵嬉闹欢呼声,浣青扭头望去,几十丈外人头攒动,明明他刚刚回来时还没人的。 他站在凳子上眺望,只见划出来很大一块空地,小孩子六人一组,大人六人一组的相互踢球拦球。 孩子跑动间衣衫鼓动,脚还连连拦着蹴鞠,最后玩着玩着变成了大人戏耍小孩子,成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了。 欢声笑语,热闹一片。 浣青觉得这场面有些眼熟。 他顿时朝壁洞上看了一眼,可不是壁洞上雕刻的画面吗? 人物线条粗狂,跑动、踢球的姿势能模糊辨认,最后还有歪歪扭扭的楷书雕刻字迹。 ——康景四十五年春,避洪,牛大胆和张天海在此踢蹴鞠,后世的孙子们,你们还不快快给本祖宗跪安。 浣青嘴角一抽,心里涌起奇怪的感觉,没听村里人会踢蹴鞠啊。 或许是他们这辈人不会吧,难怪总听老人说日子还是他们年轻时有人味,总是怀念以前。 他走近看了看洞壁,还真有后代的子孙雕刻留言请安,一代接一代的……无聊。 瞧着远处人声鼎沸,好些男人妇人都放下手里的活去围观,心里也想瞧热闹,但一想到这场热闹是时有凤带来的,瞬间没了心思。 为什么时有凤总能让洞里有笑声,长的漂亮又是小少爷了不起啊。 于是无所事事的浣青也决定效仿老祖宗在墙上刻字。 ——最漂亮的牛浣青给老祖宗问安。 另一边,孩子们都踢的满场到处乱跑,大吼大叫像山洞里的野猴子,大人们也跑的大汗淋漓湿了后背。 最后散场时,李大力带着胖虎走到裁判时有凤跟前,抹了把热红脸,“小少爷,这游戏你咋想到的。” “真不错,好多孩子和老爹一起玩,关系都亲热了些。” “还是小少爷聪明,想出这些稀奇古怪的点子。” 时有凤看着胖虎脸色还有欢腾的愉悦,小脸还是绷着,尽管和他爹李大力一样热成了红屁股。 他笑道,“不是我想的呀,你看看洞壁上的画就知道了,这些都是老祖宗们玩剩下的。” 李大力摸摸脑袋,“还真没注意,以前就听说老一辈好,今儿倒是知道怎么好了。” 确实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李大力粗狂的脸有些叹息。 李大力拍拍儿子胖虎肩膀,但话要从嘴里出来又憋了回去。 今后日子怎么走,他们都不知道,孩子们又如何能做的更好。 不过,到今天晚上开饭的时候,洞里气氛还是轻松融洽许多。 时有凤没吃饭的心情,他看似和孩子们玩了一天,但时时刻刻期待晚上霍刃回来。 他摸了摸腰间的竹玲珑,进棚子前脚步顿了下。 还没张口,听见棚子里霍刃喊他,顿时心跳噗通,咽喉滞涩的紧张。 像是有什么东西压抑着心间,又被暗涌的热流一下下的顶撞要喷涌而出,使得他面色和行动都比往日多了几分别扭。 “站在外面干什么?” “近家情却啊。” “我叫金霞婶子做了鲫鱼汤,自己烤了兔子。” 霍刃说着拉开帘子,就见时有凤怔怔站在,于是伸手把人拉了进来。 他拉着人指着石桌上的饭菜,丝毫没注意到时有凤耳朵上的浅红。 时有凤看桌上的鸡蛋没了,他还没开口问,肩膀就被一双大手按在凳子上。 “玩开心了,还乐不思蜀没回神。” 时有凤接过递来的汤碗,霍刃绕开他手道,“烫,放你跟前。” 时有凤低头嗯了声,汤勺搅动了乳白的鲫鱼汤,眼前氤氲一片雾气,小小抿了一口汤,热意下喉,脸越发红了。 “霍大哥,你拿到了?”时有凤借机鼓起勇气确认道。 霍刃拿刀正一片片给他切烤肉,“收到了,难得你有这份心意。” 他挺喜欢的,没想到小少爷给孩子做玩具,会托老篾匠给他做一个小球。 小少爷很有童趣,这小球京城里时常哄小孩子,或者里面再挂个铃铛,小孩子保管喜欢。 霍刃觉得有些无聊,换做他哥哥们送,定要扔出去丢了。送孩子玩的东西不是侮辱人?但是是小少爷送的,他也挂腰上。 嘴上还哄人道,“我很喜欢。” 时有凤脸埋的更低,浑身都发热的烫,他脸肯定很红。他脸皮一向很薄,天气干了也会泛红,风吹了也会红,冬天炭火烤了也会脸红,可此时是心间甜腻羞臊的红。 霍刃抬头递肉时,奇怪道,“烫就喝慢点,你脸烫红的像虾子。” “嗯。” “今天洞里玩的开心吗?” “挺开心的,我当裁判,孩子们和大人都踢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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