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轻笑一声,抬手摸向倪允斟的额头。 “择之,你是不是傻了?” 倪允斟握住林清的手腕,说:“怎么如此说?” “我不会再和隋在山有什么交集了,我要他回来,是要他来对付我的。” 倪允斟扯了扯嘴角,将僵硬地说:“陛下早已对他没有什么芥蒂,你无需如此伪装。” 林清冷静地摇头,“这不是什么伪装,亦不是为了陛下,你摸一摸…… ” 林清握住倪允斟的手,让他抚摸自己身上的布料:“你瞧,我这一身的衣裳,这料子,一尺就是一个农户足足一月的税银,一尺一厘,皆是民膏,我是真的在贪,你明白吗?林党,是我大宁朝中最恶的毒瘤。” 倪允斟哈哈大笑两声,却兀地收敛笑容,狠戾地说:“当然,你贪,你指望隋瑛回来对付你,还他一个名,可我就不信,你林见善,多少次坐庄做局,多少次险象环生,到了如今功成时刻,就算以身入局,还不知道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钳住林清的肩,质问道:“告诉我,你的后路是什么?” 林清的肩膀生痛,却强忍笑容,道:“后路……后路么?” “当然,后路,你别说你没给自己留后路?你这个聪明绝顶的,我就不相信——” 可不知为何,林清的嘴唇哆嗦起来,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倪允斟笑不出来了,他的神色不再自若,而是渐趋惶悚。 在他难以置信的、逐渐绝望的双眸里,一群乌鸦掠过寒冷的蓝赭色天空,歇落在屋檐上,发出凄厉的号叫,生铁似的,如同一场悲剧的预兆。 倪允斟看到,一道鲜血从林清的嘴角缓慢地渗出,将他的笑容染红。 他在这血染红了的真心实意的笑容中,窥见了林清的隐秘,也再度听到了他的声音。 “后路么?” “没有后路了…… ” “择之,我,我活不久了,我要死了…… ” 林清兀地瞪大不甘心的双眼,撕心裂肺地喊出声:“我要死了!”
第172章 择之,我早已下定了决…… 一阵冰凉山风掠过, 蚊帐猛地飘起,隋瑛一声惊呼,从床榻上坐起。 “主子!”听到了隋瑛的动静, 韩枫连忙推门而进,“主子,可是发生什么了?” 隋瑛呆坐在榻上, 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失魂落魄地揪紧了盖在身上的薄毯。 “主子……” “没,没事。”隋瑛挥挥手,“你下去吧, 我没事。” 韩枫忧心忡忡地还想在说什么,就见隋瑛挤出一道宽慰笑容,摇摇头说:“我没事,只是做了个梦, 你下去为我泡一盏茶罢。” “好嘞!” 韩枫终于放下心,下去泡茶去了。见韩枫走后,隋瑛终于松开毛毯, 缓缓挪移右手,摁在了心口上。 他知道, 自从林清走后,这里一直隐隐作痛。 可今日夜里,好似一根来自远方的飞箭, 携带呼啸之音, 牢牢地钉扎在他心口,破裂了他的心壁,叫他鲜血直涌, 无法呼吸。 隋瑛大口喘息,锤着自己心口。 “为什么,为什么……” 啪嗒啪嗒,眼泪不由分说地就掉了下来。他疑惑地去摸自己的脸,发现早已湿润一片, “晚儿,晚儿……” 他咧开嘴角,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是你的思念么?” 他擦干眼泪,披上轻衫,站到了窗前。 暗蓝色的苍穹上,一轮明月散发皎洁光芒。他想起无数次,这月光如轻纱一般,披洒在他的肩上。 也是一起仰望这轮明月的,是吗? 山峦叠嶂,隔绝不了思念,林清在梦里蜷缩着,犹若在隋瑛的怀里。他记得有一回他吐了血,隋瑛用手接在他的下颌。那那时他心里对他满腹怨言,一边吐血,一边推开隋瑛,叫他不要再管自己了。 可隋瑛就任由他推搡,手却丝毫不动。 大团大团的血在他手里攒聚着,就像一汪血湖,要把林清吸进去似的。 现下细细回忆起来,隋瑛该有多痛。 如今,他怎么舍得再让他痛? 昏迷的林清当然不记得,他晕倒的时候,是落在倪允斟怀里的。 小红楼上,倪允斟僵硬地伸出手,堪堪搂住了他。 鲜血蜿蜒在华丽的飞鱼服上,倪允斟一寸一寸地垂下头,看怀中人面色惨白,口中的鲜血直涌。 他咧开嘴笑了笑,伸手去擦他嘴角的血迹,却似乎怎么都擦不完。 他突然对命运这回事感到强烈的不解,匪夷所思,荒谬倒可笑。于是他笑了出来,笑得满眼是泪。 唯一的一丝天光落下了,他抱起林清,朝楼下走去。 第二日清晨,林清在他怀中醒来。他身在林府,身上已是换了干净衣裳。倪允斟撑着脑袋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如何?”林清低声问。 “什么?” “睡得如何?” 倪允斟双眼红肿,眼睑处还黑沉沉的一片,显是一夜未睡,可他却说:“我睡的很好。” “对不起啊。”林清翻了个身,将脸埋到倪允斟胸口:“骗了择之,我很抱歉。” 倪允斟轻轻抚着林清的背,说:“说什么抱歉,最不喜欢你与我说抱歉。” 他又垂下头,去吻林清的额头,“看,这样就足够了。” 林清在他怀里发着抖,倪允斟便将他搂了搂,说:“别害怕,在我面前,不需要伪装。” “是吗?” “是啊,见善,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怕,我也知道你舍不得…… ” 林清瑟缩地露出一个苍白笑容,自嘲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就怕了,以前都不怕的。” “傻瓜,谁不怕死?我也怕,没事,见善,择之哥哥在你身边,给我一个机会,这条路你若,你若是——” 倪允斟从未觉得说话如此见难过,可他生生挤出笑容来,拨开林清额前的发:“你若是在下定决心,择之哥哥便陪你走到尽头。” “择之,我早已下定了决心。” 也许是足够了解林清,也许是他倪允斟对命运早已有所窥见,不知为何,当林清告诉他这是一场终局时,他竟没有很惊讶,也没有很伤心,恍惚间,他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很久之前他就发现,这个尘世配不上他,那么也便留不住他。 他的见善,要去更好的地方了。 他会送他走完这条路,做他最忠诚的挚友。 倪允斟把林清往怀里搂,怀中人起初沉默地流泪,后来隐忍地啜泣,到最后,林清几乎崩溃地哭,说自己舍不得死,他害怕隋瑛的伤心,他不敢想象接下来的那么多年,隋瑛该如何一个人度过。 可他忘了,接下来的很多年,倪允斟也将一个人度过。 倪允斟哽咽了一下,佯装轻松,他跟林清说,隋瑛是个工作狂,他会一心扑在公务上,主持变法,富国强民。 这些会让他不再想起你。 当百姓生活好起来了,我大宁朝国泰民安了,届时,他隋瑛也就是老头一个,也不会心系什么情情爱爱的了。 “当真?”林清泪眼阑珊地抬头。 “可不是,他有的是法子,他什么都能做好。” “那你呢?”林清问。 倪允斟一愣,咧开嘴笑:“我会更好,守护好陛下,守护好大宁朝!” “你们会忘了我吗?” “你想要我们忘了你吗?” 林清先是点头,后又是摇头,他再次将脸埋进倪允斟胸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倪允斟紧咬牙关,没让自己哭出声来,他抚摸林清的长发,狠狠地紧拥他。他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他左心口所跳动的那个存在,永远不会改变。 —— 初春时刻,杨柳依依,一些五颜六色的风筝又飘荡在顺天城的上空。 蔚蓝的天空下,笑声一片。 林清坐在小红楼上,眯着眼睛,透过灿烂的阳光去看这些风筝。他突然觉得这些风筝是幸福的,有一根细细的线牢牢地牵着它们,叫他们不至于跌落。这些线看起来是阻碍自由的束缚,可没有这根线,风筝也是飞不起来的。 今日上朝,林清没有去,他并非是怕挨骂,而是不想让萧慎在群臣面前为难。 此际坐在他面前的是成王介绍来的昆仑道人,为他诊脉后,笑眯眯地说只要吃了他的那几副方子,林清一定能完好如初。 “就连这手脚,也是要比原先灵便许多哩!” 林清含笑不语,朝身后下人点了点头,下人便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毕恭毕敬地递给了道人。 道人假惺惺地推脱一阵,便半推半就地收下了。林清静静地抿了一口茶,心中思量着那几道方子。别提有用无用,那些药材可都是天价。这种方子,昆仑道人一开就是好几张,显然他笃定林清不会缺钱。 是啊,林清不缺钱,如今他富得流油。事实证明,只要权力愿意向金钱开一个口子,那么拥有权力的人,想要多少金银财宝就有多少。可反之却不一定。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林清神情恹恹的,不怎么爱说话,可他还是耐心地应付昆仑道人,直到退朝后,齐桓怒气冲冲地登上了小红楼。 “怎么了?”林清连忙问。 齐桓看了他一眼,目光扫过昆仑道人,昆仑道人立刻会意,起身说先告辞了。走之前,他还特意嘱咐林清要按时喝药,这样才好得快些。 道人走后,齐桓坐到了林清对面,以手附额,沉默不语。林清刚想问,却见他猛地转过身来,狠狠瞪向林清。 接着,他狐疑地眯起了眼睛。 “你做什么如此看我,我还能忍到你不成?”林清不耐烦地拢了拢衣服,没好气地说。 齐桓冷笑一声,道:“你可知今日程菽他们在朝上说了什么?” “无非就是些攻击你我的话,我听的够多了,怎么了,梁甫还如此在乎他人的一些声音?” “呵,若是如此简单也就罢了,程菽,足足半年没上朝,今日一来,就口口声声说奸臣当道,说什么,要立即招隋瑛回京入阁。” 林清不动声色,只是轻蔑地说:“你也说了,程菽半年未上朝,陛下也不一定听他的。” “还有很多臣子这一回都发了声。” “怎么,梁甫不习惯成为众矢之的,这几年,见善可日日如此呢。”林清嘲讽地笑了笑,起身说:“他们说要隋瑛回来,就回来的了?别忘了,还有我这一关,陛下可事事都听我的。” 见林清不似伪装,他冷笑道:“可是今日陛下险些松了口。” 林清瞪大眼睛,作惊恐状,“当真?” “呵,见善,你做的太过火了,你自信到谁人都能一直爱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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