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他无福消受,有人又说是他良心有愧,有人又说,只是时机未到。 渐渐地,没人再去探其究竟。 只是有人说,帝师死后的第二天,首辅差人送了一樽棺材去,此举在众人看来颇有讽刺之意,想必是首辅最后的还击。后来,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帝师离开了顺天城,向南而去。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具体埋葬何处,亦无人知晓。 有好事者在帝师故土岭南惠州四处探看了,却没见到写有“林清”之墓碑,此事也便不了了之。 随着全国上下改革变法声势浩大地进行,官员百姓们也都卯足了劲儿,带着整个国家朝更好的方向而去。 终于,国泰民安时刻,百姓们满街巷地称赞,有明君如此,夫复何求? 萧慎稳坐帝位多年,期间,他命皇子拜隋瑛为师,在公务之余,隋瑛教皇子读书,直至其成长为少年,后在皇子十三岁时,立为太子。隋瑛很喜欢皇子,在他脸上,他看到了故人的一抹神韵。 那一日,没有喝下毒酒的沅儿在宫中别院里挂上一根白绫,预备自戕了结,却被好友金瓜救下。后来多年,沅儿隐居深宫,萧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怯懦,登门道歉多次,最终再一次醉酒吐出真言,对他长久以来所忽视、所伤害的人诉说了爱。 沅儿命令皇帝看着自己,问他,你爱谁? 萧慎紧紧抓着沅儿的衣袂不放开,说,我爱你。 我是谁? 你是沅儿。 你爱谁? 我爱沅儿。 自此,柔软的一颗心再度向皇帝敞开,孤单的皇帝抓住了他唯一的爱,萧慎再无立妃立后,两人于宫中厮守多年。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慕清十九年,一日隋瑛在文渊阁与众臣开会,突然头脑发晕,体力不支地倒在阁中。后其意识道国本已安,自己的使命已然完成,便对这顺天城再无留念。 那日一早,他来到崇宁殿,请安后地上了辞呈。 萧慎看过辞呈后,震惊之余苦苦挽留,却只听隋瑛说,他已经奉献了大半个自己于宁朝,于百姓,如今他年事已高,宁朝也后继有人,他应该将剩下的时日,交托给那个人。 萧慎张了张嘴,至今,隋瑛再也未曾提及那人姓名。 只是隋瑛辞官回乡的那一日,众下属、好友皆来相送。慕清帝也从深宫出来,送他至城门外。 那一日,为盛夏,天色正好,满京城的菡萏都开放在夏风中,清香摇晃。 萧慎和隋瑛并肩而行。 “卿回了广陵,可要重新置办宅院?” “无需置办,臣的义子郦椿已在广陵安家立业,他为我盘了一处养老之处。”隋瑛抚须,眉眼含笑。 “他生意做得极好,在国外都有响亮的名头了。”萧慎称赞道。 “是啊,椿儿有经商的智慧。” 两人朝前走着,不远处,一架马车在静静等待着隋瑛。在马车之后,是简陋的行李,和一樽被草席包裹着的棺材。 萧慎沉默地定睛许久,蓦地停下脚步,看向隋瑛:“隋师。” 隋瑛很久没听到萧慎如此唤自己,他略微惊讶地转过身,“陛下?” 萧慎凝望着他,林清走的那一晚隋瑛的头发就全白了,后在十几年的忙碌中越发沧桑,只剩他的双眼依旧明亮。有些话,萧慎知道,再不说,这一生就没机会了。 “这些年,你应该很辛苦罢?” “辛苦?谈不上辛苦。”隋瑛微笑道。 萧慎哆嗦了一下嘴唇,突然泪如雨下,垂首道:“对不起……对不起……” “陛下何出此言?”隋瑛惊讶,笑容却不变,“一切都过去了,该走的路,已经走了,该还的情,也都还了。如今,陛下与我,都可以问心无愧了。” 萧慎摇头,再也无法忍住情绪,“这么多年,你再也未曾提及过他,一次也没有,我们尚且还可思念,而你,而你……” “所以,如今我便一刻也不再等待,要去他身边了。”隋瑛哽咽,却依旧微笑。 “在那里,他一直在等着我,我真是过分,叫他等了那么久。” “隋师……” 隋瑛深深看了一眼萧慎,最后再朝他行了一礼,道:“陛下,原谅臣再也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你我今日,就君臣永别了。” 言罢,隋瑛转身,登上马车。 马车驶上顺天城外的官道,载着自由人,朝广陵方向驶去。 车中人目光如炬,凝望前方路,泪流满面。 —— 广陵城外,有人总听到,在那离新修不久的林氏祠堂不远的地方,一座简朴的木屋里,总传来潺潺琴声。 其中一老者,每日都会去那木屋前的小山里散步,来到一座墓冢旁,清杂草,揩拭墓碑,然后坐一坐,有时候,也会携着琴,在树荫下,弹一弹曲儿。 他弹的曲儿谁都叫不上名字来。 人们知晓他是城中富商的亲戚,亦是京中退下来的官。这富商时常过来看他,那时,两人就会一起去那墓碑边坐一坐。但大多时刻,是他独自守护,风雨无阻。 当然,人们也不知道这老者守着一处几十年前的墓冢为何。人们只知道,这墓冢里埋葬着一位孩童,他死在先帝即位后的第八年。 那老者好似不知疲倦,每日都去。 一日,他坐在树荫下弹琴时,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了一只白鹤,伸展着优雅的翅膀,扬起尖锐的喙,清亮地叫着。落在他身侧后,便再也不曾离开。 一人一鹤,在这广陵城外山中多年。 只是有时候,也会有人撞见另一个人,他亦是两鬓斑白,伫立于这墓冢边,沉默地垂首。 没人知道他是谁,只记得他身着黑服,腰间挎着一柄华丽的刀,刀柄上,是一束束优美的春花。 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在每年特定的那几天出现,然后消失。 只有那位老者,日复一日地往来于墓冢边。 一天,城中几个调皮孩童实在好奇,在老者的木门的篱笆前探头探脑的,最终惊动了老者。 “你是谁呀?”其中一个孩童壮着胆子问,他看到那木屋里边,竟横着一樽棺材,真可怕,这人和棺材睡一屋。 老者在树下擦着琴,院中,鹤在瓮边饮水。 “我啊,我是隋遇安。” 孩童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隋遇安是谁。 “你为什么守着那个墓呢?你认识那个孩子吗?” 隋瑛见他们一个二个吃得胖乎乎的,手里还拿着馒头和糖葫芦,心里欢喜,便说:“认识,当然认识。” “他叫林安晚吗?墓碑上写着他的名字,我们都瞧见了!” “是,他叫林安晚。” “那他是你的什么人呀?” “他…… ” 隋瑛抬头,又是一年盛夏,阳光艳艳地照着。 转头,一旁的白鹤垂首,鸟喙与瓮中荷花温柔地相触,伸展翅膀,轻轻地扇动着。 “他是我的什么人?” 难道还有别的答案吗?白发苍苍的隋瑛含着笑,自言自语。 “他,是我的爱人啊。”
正文完 美岱 2024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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