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动作皆停,闻声望去。 林清不知何时下了床,爬到了门口,扶着门梁站了起来。 “见善……”倪允斟就想过去。 林清却只是摇了摇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隔着雨幕,再次睁眼,他看向了隋瑛。 雨中庭院,朦朦胧胧,依稀一片,清冷的天光下,林清跨过门槛,一步一步艰难地朝隋瑛走去。 隋瑛持剑的手剧烈颤抖,可他不敢有任何动作。 林清在雨中跌撞地走向他,最终,他朝他笑了笑,朝前倒去。 隋瑛连忙扔了剑,冲上前将他抱在怀里。他搂着这具身体,泣不成声。 “都说,不要见了…… ”林清抬手,笑着触碰隋瑛的泪眼。 “我,做不到…… ” “别忘了,你在广西说过,你的选择…… ” “我不会忘…… ” “你知道,我只爱你的吧?” “我知道。” “那,最后再,吻我一次。” 隋瑛紧紧抱住林清,吻了下去,双唇相触,林清拼命地回应他,哭在他怀里。 “既然如此,把你我的使命,走完。”林清泪眼朦胧,艰难地呼吸着,最后汲取着隋瑛的一丝温暖,最后,他毅然决然地推开隋瑛。 “如果为了我,来日,将你为我预备的那尊棺材,送来。”林清颤抖地说,“那是我最终的,归处……”
第182章 (大结局) …… “殿下, 不要害怕……”崇宁殿中,沅儿走向萧慎,萧慎抬头, 却见他穿了一身朱红官服。 胸前的补子,仙鹤翩飞。 “别害怕,殿下, 别害怕……” 沅儿抱住萧慎的头,揩拭他的眼泪。他笑着,这些天他看够了萧慎的眼泪,于是他觉得,自己都算死, 也是无所谓了。 这一夜,他们心照不宣地相拥,萧慎屈服于自己的怯懦,他将决定权交给了沅儿。 殊不知, 沅儿这一生,从来都没有什么决定权。 翌日一早,林清终于在清冷的天色下等到了皇帝的诏书。 “——着令吏部尚书林清, 即刻面圣。” “太好了…… ”林清无力地笑着,望向倪允斟, “太好了,择之,你帮我, 换衣服罢…… ” 此际, 偌大的红楼宅院已经没人人影,就剩下等待的林清和对他不离不弃的倪允斟。倪允斟哆嗦着手帮林清穿衣,勉强挤出笑容。 “可都是, 围满了?”林清有气无力地问。 “是啊,那些大臣们一早就围在崇宁殿前了。”倪允斟耐心地为林清衣襟。 “可真是为难慎儿了。” “陛下还是下了决心,他是懂你的。” “是啊,择之,他到底是我的学生嘛…… ” 倪允斟帮林清穿上一品官服,又帮他梳头,戴上了乌纱帽。 “约莫是最后一次穿了。”林清无力地笑,倪允斟把他从床上抱下,来到了镜前。 “怎么知道,我想看?” “因为我想看,我的见善当真是世间罕见的美人。”倪允斟扶着林清在镜前站稳,林清看向镜中的自己,那曾经量身定做的官服,此时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连这喧赫的朱红,都衬不出他的气色了。 最后,他深深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够了。”他笑着对倪允斟说:“再喝一口茶,便进宫罢。” 倪允斟抑制着情绪,极力冷静道:“好。” 倪允斟为林清端来桌上那杯茶,林清接过,深深凝视了一眼这茶汤,随即一饮而尽。 马车从红楼宅院的大门出发,穿过围观的百姓,来到皇城门口,在那里,马车暂停,倪允斟掀开车帘,对林清说:“见善,朝外看一眼。” 林清艰难地睁开眼,看向窗外。 午门之下,徐无眠和来周并肩而站,朝他投来深深不舍的目光。其中,徐无眠早已泪流满面。 林清扬起嘴角,对他们露出一个微笑,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含笑摇了摇头。 徐无眠再也忍耐不住,车帘放下,他转身扶墙痛哭。而来周,则是立定原地,目送马车远去。 “择之。”林清靠在倪允斟的肩上。 “嗯?” “一会儿,我自己进去。” “台阶太长,我扶你去。” “不,你回北镇抚司……”林清抬头,不舍地说:这些日子,谢谢你……我这一生,遇见你,是我的幸运,夏炎没能陪林可言走到最后,你陪我,到最后了…… 只是,我的路已经尽了,你我就在此,永别罢……” 倪允斟抚摸林清的脸,早已泣不成声,他艰难地吐出一字:“好。” 马车在崇宁殿前停下,金瓜已经领着一班小太监在侯着了。在他们身周,群臣围绕,林清甫一露面,就听见群臣爆发出呼喊。 “清君侧!除奸佞!” “清君侧!除奸佞!” “清君侧!除奸佞!” 林清环顾这些人,在其中,他知道自己不会见到隋瑛,此时,他的双眼已经不甚清明。金瓜上前,将他扶了下来。 倪允斟坐在马车之上,目送林清在金瓜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崇宁殿。 大门打开,若黑暗将他吸了进去。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 宝座之上,萧慎艰难地睁开眼,注视来人。林清抬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帝师近来可好?”皇帝音色铿锵。 “臣,很好。” 林清颤悠悠地跪在了殿中央。 萧慎痛苦地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朗声道:“帝师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官宦相护,鱼肉百姓!朕……朕……” 萧慎和林清听到殿外爆发的一阵欢呼,在林清鼓励的眼神下,萧慎再度提高了一分声音:“朕取百官之意,为我大宁朝之前途光明,绝你我师生之情,断你我君臣之交……” 林清露出笑容,就见金瓜捧着一杯酒放到了他的面前。 “但念昔日之情,赐尔完尸,饮下这杯毒酒,尔自行了断罢!”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 ”殿外百官几乎弹冠相庆,爆发出阵阵呼喊。 林清向萧慎叩首,咽了咽嗓子,道:“臣…… 领旨……” 起身,林清端起那盏毒酒,最后朝萧慎笑了一下,便一饮而尽。 咣的一声,酒杯滚落在地。 林清跪在地上片刻,含笑无语,静待毒发,这个时候,在他早已模糊的视野里,他好似看到了隋瑛,是少年时期的隋瑛。他站在湖心亭下,站在温暖的炉火边,向他伸出手,对他说,晚儿,过来,哥哥教你读书。 读什么好呢?他亦是个孩童,歪着脑袋问。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看到隋瑛那样骄傲地念出这四句,林可言便从黑暗中走来,伸出手,欣慰地抚摸他们的头。 “瑛儿,晚儿,你们要好好读书,平平安安长大,将来以身许国,不负君心!” “好,以身许国,不负君心!”隋瑛欢快地笑着,那样欢喜,又转过头亲他的脸蛋,自己傻乎乎地笑,只知道握住他的手,一刻也不想分开。 林清笑了,喉间涌出一团腥气,他咳嗽一声,鲜血便从嘴角淌了出来。 快了么? 可是,好舍不得啊…… 这身许了国,这心不负君,可是,终究是负了你。 “负,负了你啊哥哥!”林清呛出声,鲜血从口中喷出,人便朝侧歪去。 “林师!”萧慎惊恐地从宝座上冲下来,将倒下的林清抱在怀里。 他慌张地揩拭他嘴角不住涌出的鲜血,绝望地哭道:“怎么回事,那杯酒没有毒,没有毒!” 林清扬起嘴角,露出血糊糊的牙齿,抓住他的手,安抚般地说:“我知道……” “陛下,我知道…… ” 萧慎惶悚地瞪大眼睛,随即崩溃地哭了出来。 “我知道,你不忍心…… 慎儿……是我自己…… ” 林清想起了那杯茶,他趁倪允斟不注意时,就在那茶里下了毒。他怕的就是萧慎的心软,果然,他料想得没错。 “不,见善,见善,怎么办,怎么办啊!”萧慎嚎啕大哭,张皇失措地四处求救,“怎么办,怎么办!谁来救救他,谁来……” 林清在他怀里呕血不停,却依旧微笑,可他却说不出话来了,只能艰难地抬手,抹去皇帝脸上的一滴泪。 随即,那手落下。 林清逐渐模糊的视野里,只剩下一人。那人朝他微笑,那么多次,这么多年,从来未曾更改。 “哥哥,晚儿,先走一步了…… ” 留下如此一句,林安晚的笑容就此定格。 够了。 —— 垂帷之后,沅儿手中酒杯坠落,毒酒淌落一地。 见证这一幕后,他扯了扯嘴角,脱下官服,自顾自地走了。 金瓜等太监迎了上去,太监们痛哭着分开失神的皇帝和死去的帝师,其中金瓜擦干眼泪,冲出殿外,尖着嗓子,大声喊道:“帝师薨啦!帝师薨啦!帝师……薨啦!” 群臣感激涕零,纷纷下跪,朗声齐呼,陛下英明。 林清尸首被太监们抬出,穿过群臣,每个人都看清了他死去的面庞。 是夜,文渊阁紧闭阁门,当朝首辅于阁内独坐,一夜白头。 北镇抚司前院,一人于雨中舞剑,直至天明。 —— 其后十五年,宁朝慕清变法,在首辅隋瑛的带领之下快速推进,再无阻碍。 丈量全国土地、改革税制、削减宗室开支、行贸易、铸新币……首辅隋瑛与一众肱骨之臣,鞠躬尽瘁十五年,其中多少艰难险阻,都携手并进,一一克服,最终,大宁朝繁荣富庶,国泰民安。 期间,程菽于京中教学,培养济济人才;高子运担任工部尚书多年,入阁后兢兢业业,牺牲于岗位之上;方徊接管工部,在变法有条不紊的情况下,兴修水利,筑坝稳堤,造福一方;宋步苒成长为一代女官,升任户部尚书,直至入阁;倪允瞻后执掌吏部,深得师长信任…… 倪允斟担任北镇抚司指挥使多年,全心全意守护皇宫,守护皇帝。 首辅隋瑛,日日忙碌,十五年来,未曾有一日休息。 时常,他那已步入中年的学生倪允瞻会来劝一劝他,告假几日,回广陵看一看。但隋瑛都含笑拒绝,说什么使命不达,不敢有片刻停息。 他仍旧居住在过去的隋府,未曾更易过居所。那棵槐树,生长得愈发茂盛,亭亭如盖。下人们经常看到,偶尔夜间,首辅会独自站在树下,沉默垂首,一言不发,直至天亮。 帝师逝去的那一年,红楼宅院被抄,搜出大量贿款,当时,靠这笔巨量污款,解决了当年的官员俸禄问题。 人们啧啧不停之时,有人却问,这帝师虽贪,为何却一分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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